李登輝的皇民化思想與中國的民族主義

為了生活和經濟原因

李登輝總統5月26日返回淡水國小參加一百週年校慶活動，並於致詞時強調重視鄉土與社區教育的重要性，讓現代學子瞭解台灣史外，更要培養國際觀。

李登輝的談話中，有些觀點是正確的，例如本文開頭所提及者，但也有些觀點，顯然與歷史事實不符，有些則涉及對問題的詮釋並不恰當，顯然有政治利害動機夾雜其內，筆者從學術觀點提出不同看法。

先說與歷史事實不符之處。李登輝說：「……祖先四百年前到台灣，和英國人到美洲大陸一樣是為了追求自由，而台灣的歷史也不只是40年，而是四百年，……」英國人當初到美國的主要動機，並非為了求自由，主要是為了抗議政府加稅，而跑到新大陸，後來才有13州獨立運動的歷史。同樣的，中國人最早到台灣主要是為了經濟上的理由，到南洋各地謀生也是同樣這個理由，而鄭成功率眾來台，主要原因並非為了追求自由，那個時候的中國人尚無近代西方的民主自由觀念，鄭氏到台灣雖是政治的原因，但主要是為了「反清復明」的民族主義理由。

根據台灣史家尹章義的論文《台灣開發史的階段論和類型論》〔註1〕從先住民過渡到漢人社會，可分為番人社會、番人優勢而漢人劣勢期、番漢均勢期、漢人優勢期、漢人社會期。荷蘭時代結束時（1661年）台灣移民大約是兩萬五千人左右，鄭氏覆亡前（1683年），大約12萬人，《馬關條約》前後有250多萬人，1905年日本統治初期的調查是312萬人。

早期的台灣移民和英國到美國的移民一樣，甚少為了追求自由的理念，大多是為了生活上和經濟上的原因。另辟疆土，移民性格濃厚的人也較為剽悍，也有許多海盜或作奸犯科之徒。但早期台灣的移民，不管怎樣，他們帶來了中華傳統文化，台灣開發史的特殊性格也顯現了四個特徵：〔註2〕

一、在台灣設置與閩粵兩省一樣的行政區，實施同樣的法令規章，移民來自閩粵兩省，使台灣迅速的與中國本土一體化（或稱內地化）。

二、台灣設學校、置學額也是南洋各地所沒有的條件，科舉制度延伸到台灣，也吸引閩粵的讀書人到台灣來投考。

三、政府厲行「護番保產」政策，並設專門機構保護先住民的生計，緩和民族間的衝突。

四、台灣的開發具有強烈的「農業資本主義」傾向。從荷蘭時代開始就有從事土地投資、經營以獲取利潤的取向，而從事農耕以求溫飽的取向反而軟弱。

從以上的說明可知，早期的台灣社會與文化，和祖國的中國文化是一體的，只是後來的日本殖民統治，在皇民化思想的洗腦下，有一些中國人忘了「我是誰」，成為日本的「新附民」，甚至欲求歸化為日本人而不可得，台灣就光復了，絕大多數中下層的台灣同胞，就因為還秉持著大中華的民族主義，從1895年到1902年，與日本帝國主義鬥了七年，之後弱不敵強，轉入地下鬥爭，從事文化思想的抗爭，如林獻堂、蔣渭水、賴和、周合源等人的民族精神均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為少數皇民思想中毒甚深者所忌恨，也害怕提及大中華民族主義，因為一提到這些觀念，他們內心惶惶不安，自然會被歸類為「民族罪人」或「漢奸」。

至於，1949年以後，在兩蔣總統領導下，即使中小學教科書介紹西方哲人或許有不足之處，但也不至於像李登輝所說的：「除了華盛頓外，幾乎不提及外國人」，就個人記憶所及，念小學時早就讀過富蘭克林、蘭丁格爾、愛迪生、愛因斯坦、林肯……等等，李先生的話似乎有誇張之處，而明顯可見他皇民化思想的偏見甚深，不願多提中國文化史上的成就人物，這也是當年日本殖民統治時期，對中國人、中國文化、中華民族主義的共同態度：「清國奴」、「中國人髒、笨、丑」，而這種民族自卑心理是有歷史承傳的脈絡如民初的打倒孔家店、大陸的文化大革命。這種不健康的民族自卑心理，在後冷戰時期，兩岸都應積極覺悟，跳出歷史悲情的牢籠，在亞太地區經濟崛起後，重新回到中華文化旭日東昇的情勢，才是正途。

皇民的世界觀

李總統提到桃園及嘉南大圳，就有70年以上的歷史，而當時的鐵路及電信就很發達。我們不否認日據時代在延續清末劉銘傳和沈葆楨等人的建設基礎上，進一步建設台灣的若干事業，但必須謹記當時日本人的戰略是「工業日本，農業台灣」，日本人拿了中國人《馬關條約》的兩萬萬兩的賠款，才有可能發展日本的工業化和現代化，在這種情況下，台灣經濟上的若干建設，根本上是一種失去主體性的一點小小成果，就好像窮人家把女兒送給富人當養女，雖然吃得好穿得好，但養女終究是養女，這種物質上的享受，終非自己在主體意識上的奮鬥所爭取而來的。由此可見，李總統的世界觀仍局限在日本皇民化的觀點。

李總統說：「現在沒有和日本人打仗，不必再談大中華民族主義。」他最討厭「中國人想的、說的和作的都不一樣的態度」，認為過去幾千年來，都是騙來騙去的社會。〔註3〕

李總統這樣的談話，或許有點浪漫，但也充分流露一些無知。他說中國人想的、說的和作的都不一樣，或許就是他自己的「夫子自道」。他說了反台獨一百三十多遍，民眾仍搞不清他是統是獨；總統選前，他說：「連戰當上副總統，就不兼行政院長」，現在又準備讓連戰兼行政院長；5．20就職演說，承認統一沒有民族和文化認知差距，現在又反過來說，害中國的就是民族主義的觀念。李總統就任總統職位八年多來，經常想的、說的、作的都不一樣，這是他自己最討厭他自己的這種個性吧！難怪要說：「幾千年來都是騙來騙去的社會。」其實，嚴格的講，那個人那個社會能完全做到誠實無妄呢？所以聖人才要告誡我們「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孟子，離婁上）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同上）李總統騙人騙多了，沒有人再相信他的話，連中共也說：「因為我們不知道他那些話是真的，那些是假的」以回應李登輝的就職演說。

李先生說謊說多了，應該反求諸己，不能以全稱命題說幾千年來「都是」騙來騙去的社會，至少中國聖人提醒大家「民無信不立」，抗戰時上海的杜月笙「閒話一句」，一言九鼎，說到做到。自古以來，中國人為了「一諾千金」為了守信而犧牲生命或自己的利益，感人的故事不知有多少，李先生應向他們學習，而不是做不到後，反而怪中國人社會都是騙來騙去，以掩飾自己的錯誤，而給民眾留下影響惡劣的印象。

孟子曰：「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公孫丑下）李登輝先生，您貴為一國元首，如有不誠實的騙人紀錄，能夠「反求諸己」「改過自新」則「民皆仰之」，如果還要順著撒謊的習慣，將錯就錯，再編造一番假道理來為錯誤辯護，你只是一個沒有「文化教養」的人而已，四年後下台，你還留給大家什麼政績呢？你實在是一位十分可憐，令人同情的無賴而已。

講到「騙來騙去的社會」，筆者要介紹大家看一本新書：《骯髒的政治》〔註4〕，作者是美國賓州大學傳播學院院長K. H. Jamieson博士，內容描述美國的總統競選活動中種種偷天換日，瞞天過海，移花接木，口是心非的技巧，而美國記者也一樣趨炎附勢，助紂為虐，一點也不光明正大。總之，美國這種「騙來騙去的社會」比中國社會還要骯髒可怕吧？騙來騙去的社會是一種病態的社會，所以，聖人要大家「反求諸己」，不要將錯就錯，再來「合理化」。

至於說現在沒有和日本人打仗，不必再談大中華民族主義。說這種話的人，對帝國主義的政治思想，是一種無知。根據史實，「帝國主義乃是一個國家，憑藉武力之使用或威脅，對於其他國家或地區，（一）擴張本國勢力權利，（二）吞併他國土地人口，（三）操縱他國內政外交，甚或（四）統治他國人民之生活思想。四者有一，即是帝國主義在運行。」〔註5〕所以帝國主義可分為軍事帝國主義，經濟帝國主義，政治帝國主義，文化帝國主義等，其方式則有吞併、征服、瓜分、保護、租借區、殖民地、托管、代管等。因此，不能說沒有打仗就沒有帝國主義，有帝國主義就有國族主義或民族主義，所以孫中山先生說民族主義就是國族主義，我們要救中國的危亡，便要提倡民族主義，用民族精神來救國。〔註6〕中國人的救亡圖存，百年來奮鬥至今，國家尚未統一，帝國主義者雖不敢再搞軍事帝國主義，但在內政外交上操縱台灣以制華反華，在經貿交流上以301條款制裁兩岸的中國人，在文化思想上處處以民主、自由、人權的西方標準來衡量我們的「尺寸」，尤其是從過去有形的操縱逐漸退居更為無形的、精緻的文化思想操縱，來對新人類或買辦性格者從事洗腦的功夫，更為可怕也更為高明。例如，3月中旬的中共飛彈演習，只不過是「武力保台」，點到為止的行動，台灣也不是外國，而美國卻要把台灣當「保護國」，還以《台灣關係法》的國內法來保護，這不是政治或軍事帝國主義嗎？而余英時還要嘲笑中國人對西方帝國主義「羨憎交織」，難道今日西方人羨慕中國大陸市場，憎恨中國人走自己獨立自主之路，還要恐嚇中國人，說「中國威脅論」，而你余英時對百年來西方軍事政治帝國主義無一語譴責，對當代西方文化帝國主義不僅「明察秋毫，不見輿薪」，還要為其合理化，李登輝的兩岸政策，不過抄襲余英時的觀念罷了，那有什麼獨立創造性呢？

美國是一個「個人至上主義推到了極端」的社會，所以他們最討厭講民族主義，他們只講國家利益不講民族主義。美國的價值觀或道德的核心正在衰弱中，貧富差距拉大、毒品氾濫、賭博、色情、愛滋病、離婚率……等等大抵都是極度個人主義，追求滿足自我利益的結果，而美國人之好訟也是世界知名，有人開玩笑說，美國社會只有三種人：「原告、被告和律師」，滿傳神的。而一些公司野心勃勃地互相併吞，特殊利益集團控制著政權，都是使這個國家逐漸衰退的原因，沒有理由說，美國的精神或道德價值有其普遍性。過去美國人說他們的道德優越，價值觀有普遍性，只是一種文化霸權的流露而已，隨著美國的國力衰退，美國對事件或問題的定義權或釋義權也將漸趨沒落。

李登輝要大家重視鄉土教育，要瞭解台灣史，要培養國際觀，這一點作者相當同意。但是，台灣史就是一部中華文化對抗外來文化霸權的歷史，台灣的本土化或鄉土教育，也就是回歸到以中華文化為基礎的民族精神教育，難道李登輝要我們回到以日本皇民化思想和美國文化為基礎的本土教育嗎？我要向李總統表示：「對不起，社會歷史環境都不同了。」

何以不同了呢？從當代物理學的世界觀來看，當代物理學的相對論（時空相對論）、量子力學（打破了價值中立論，認識到心物一元論）、混沌理論的非均衡論（更是易經的觀念），最近李登輝又提到「模糊理論」（Fuzzy Theory），這更是中國人思想之所長。生物學的自由意志論，心理學大師Maslow呼籲西方心理學向東方學習聖賢人格的「高峰經驗」，以上所言，皆當代物理學大師，諾貝爾獎得主Heisenberg, Prigogine 以及知名物理學家Capra 在《物理之道》和《轉捩點》等書內所提及。〔註7〕

兩岸都需要民族主義

所以，當前的社會歷史文化思想趨勢是什麼呢？一言以蔽之，即是從牛頓的舊物理學世界觀，朝向愛因斯坦的新物理學世界觀，而新物理學的世界觀則跟中國傳統的儒釋道思想，在最高最後最根本的世界觀上是相通的，也因此，今後詮釋人類歷史政治，社會文化等事件的意義，必然將是中國文化的傳統世界觀大放異彩的時代來臨了，如果這種世界觀的流行，沒有中國軍事、政治、經濟力量的崛起，則也不可能持續多久的，所幸隨著中國經濟力量的崛起，中國文化的傳統世界觀，其現代意義又將重新為人類所肯定和欣賞，而這不是中國人一時一地的價值，乃是具有新物理學典範（或世界觀）理論支持的普遍價值，中國人迄今為止，還沒有像西方帝國主義百年來侵略他人的惡名昭彰的歷史，而中華文化向來主張「濟弱扶傾」。孫中山在民國13年講民族主義第一講時也說：「中國人的團結力，只能及於宗族而止，還沒有擴張到國族。」

真正有了國族主義，主要表現在八年對日抗戰，以及後來的「韓戰」和「珍寶島事件」，中國的國族主義迄今為止，都是自衛性的，從來未侵略他國。今年3月的軍事演習，也不過是「武力保台」而已，它侵略誰呢？沒有。它只不過是中國人利益的保衛戰，和美國人利益的衝突而已，而美國人利益是什麼？中國人可以去鼓勵德州人獨立嗎？北京可以與夏威夷簽定「與夏威夷關係法」的國內法，來保護中國人的利益嗎？如果說可以，大家一定會覺得很滑稽，然而，這一切不就是今日美國與台灣搞的把戲嗎？《老子》所謂：「正言若反」，我們中國人只要有志氣，提出正正當當的言論，好像與流俗之見相反，這都是中國人百年多來失敗，失去了定義權的力量所造成的結果。隨著中國人、中國文化、中華民族的崛起，這一切都會「風水輪流轉的」，中國人要有信心，而信心的來源在於兩岸的中國人都需要大中華民族主義，這種民族主義不是孤立的民族或種族主義，而是民族意識與文化意識的結合，兩條腿走路，邁向二十一世紀超越前進，超越歷史悲情，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思想上獨立自主的精神。

〔註1〕尹章義《台灣開發史的階段論和類型論》，收入《台灣史研究會論文集》第二集。台北：台史會叢刊003，1990年7月初版。
〔註2〕同上。
〔註3〕李總統的談話，在5月27日各報刊登，為求確實起見，茲以《自由時報》當天的發佈為依據。
〔註4〕本書有中譯本，5月剛出版，台北：鹿橋文化公司出版，精裝一厚冊，訂價780元。
〔註5〕浦薛鳳《現代西洋政治思想》，台北：國立編譯館出版，1969年，頁247。
〔註6〕孫中山《三民主義》，民族主義第一講。
〔註7〕有關中國傳統儒釋道思想與當代物理學世界觀相通的問題，可參考作者另一學術著作《行政學的範圍與方法》，台北：五南圖書公司，199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