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再也不需要統一運動了

序姜思章著《怒吼》

王曉波(世新學院教授)


思章兄的《怒吼》要出版了,他給了我一份目錄,要我寫一篇序,寫序實在不敢當,也許可以談一下這些年來的台灣社會運動。

雖然,我還未能一睹思章兄大著的全貌,但從目錄中仍可以看出,這是一本收集思章兄參與台灣社會運動記錄的文集,也是台灣解嚴前後社會運動重要的史料。

全書一共分為四個部分,即「返鄉探親運動」、「老兵權利運動」、「教師權利運動」和「中國統一運動」。其中除了「老兵權利運動」外,我也都多少介入過。

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不同的社會矛盾和問題,但諸種矛盾中,有最主要的、最普遍的、最本質性的矛盾和次要矛盾之別。並且,主要矛盾也經常滲透到次要矛盾中,在次要矛盾中表現。

日據時代的台灣社會矛盾,主要是由民族矛盾所造成。所謂的「現代化建設」是日人佔90%以上的台灣資本壓搾著台胞佔90%以上的台灣勞工。並且,台人平均工資(1.25圓)不及日人平均工資(2.85圓)的一半。因此,台灣的工人與資本家的矛盾,主要的就是日本民族與台灣漢民族的矛盾。

此外,在農業政策中的「拂下政策」,是為日本在台退職官吏掠奪台民田地的政策。甘蔗政策是圖利日人制糖株式會社。「竹林事件」是圖利制紙株式會社,對農民土地的掠奪,而引起台灣農民的反抗。這一切社會的、經濟的、階級的鬥爭無不滲透著當時台灣社會的主要矛盾,即民族矛盾。

所以,日本當局出版的《台灣警察沿革誌》云:

「台灣人的民族意識之根本起源乃繫於他們原是屬於漢民族的系統,本來漢民族經常都在誇耀他們有五千年傳統的民族文化,這種民族意識可以說是牢不可破的。台灣人固然是屬於這漢民族的系統,改隸雖然已經過了40餘年,但是現在還保持著以往的風俗習慣信仰,這種漢民族的意識似乎不易擺脫,蓋其故鄉福建廣東兩省與台灣,僅一水之隔,且交通來往也極頻繁,這些華南地方,台灣人的觀念,平素視之為父祖墳墓之地,思慕不已,因而視中國為祖國的感情,不易擺脫,這是難以否認的事實。改隸後,我方統治台灣方針,即以此基本事實為基礎,對這些新附人民,遵奉聖旨,本諸一視同仁,平等無差別,俾沐浴皇恩;歷代當局亦常以此為本旨,努力於撫育指導。邇來,台灣人在我統治下,所享有的惠澤極大,然而部份的台灣人仍然無視這些事實,故意加以曲解,反而高喊不平不滿,以致發起很多的不幸事件。台灣社會運動也以這些不平不滿作為其一大原因而興起的。我們倘若詳細檢討此間的情形,除了固陋的、潛在的這些民族意識之外,實難找出任何原因,同時在觀察台灣社會運動時,民族意識問題實具有極重要的意義。」

戰後台灣社會運動的主要矛盾也是現實的反映,反映著國共內戰的國家分裂。早期的「二二八事件」、「50年代白色恐怖」是反映著國共內戰。幾乎長達40年的戒嚴體制,也是國共內戰國家分裂的產物。

思章兄介入的「返鄉探親運動」、「老兵權利運動」、「中國統一運動」都是直接反映著國共內戰的這項台灣社會的主要矛盾。其實「教師權利運動」也是間接的反映內戰戒嚴的問題。

我結識思章兄是由於何文德發起的「外省人返鄉探親促進會」。文德兄為了促進反鄉探親,在政府三令五申的禁令下,仍發動一些老兵穿著要求返鄉探親的白襯衫全島散發傳單,還遭遇到一些極端份子的人身襲擊。記得,1987年7月16日出版的國民黨《中央月刊》,還搜集了歷來蔣經國在黨內反對開放探親的言論,來指控返鄉探親運動。我只是「外省人返鄉探親促進會」的顧問,站在第二線;文德兄和思章兄等是站在暴露的第一線上。我真為他們擔心。但是,國民黨的恫嚇並沒有能嚇阻文德兄和思章兄。反而那年夏天,在楊祖珺的大力協助安排下,6月28日,在金華女中舉辦了一場大型的演講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大家都豁出去了,我也不能老站在第二線,只得答應擔任當夜的主持人。是夜,金華女中的禮堂大爆滿,操場上也擠滿了人,估計聽眾達三萬人。尤其是楊祖珺帶唱的合唱,幾乎全場泣下。

9月16日,行政院終於鬆口表態了:「政府將本人道精神開放大陸探親。」後來,曾任國民黨文工會副主任的魏萼教授告訴我,蔣經國決定開放大陸探親,和金華女中的演講會有關,認為再不開放不行了。

不過,我們後來才知道,蔣經國早在開放大陸探親之前,就秘密派遣沈誠前往北京,尋求結束內戰的和平統一之道,開放大陸探親是他結束內戰和平統一的第一步驟,我們的返鄉探親運動只是給蔣經國在黨外造了一個勢而已,並不是具有什麼決定性的影響力。後來,又知道得更多,蔣經國的開放大陸探親並未事前照會美國,美國並不贊成台灣開放大陸探親,而有前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克萊恩赴台晉見蔣經國,表示反對之意。這是美國一向對他國分而治之的帝國主義手段。南北韓在人口、面積、軍事上都相當,不像兩岸比例懸殊,在美軍進駐下,南北韓至今猶不能開放兩韓探親。雖然,當時的返鄉運動是批判國民黨和蔣經國的,但是,若以同情的瞭解視之,在美國控制下的台灣,蔣經國能有魄力違反美國意志開放大陸探親,亦為難能可貴。

1987年11月,正式開放大陸探親,88年1月,由何文德擔任團長的返鄉探親團還沒出發之前,蔣經國突然逝世。當時還有立委質疑蔣經國的死因。為何開放大陸探親後,蔣經國就會猝死。我們看過南韓總理張勉準備和北韓和談後,即遭美國支持的樸正熙政變推翻;南越的吳廷琰,宣稱準備和北越和談後,即遭美國支持的軍事政變推翻,且慘遭殺害。因此,蔣經國是否「自然死亡」,就不免會成為後代史家追究的題目了。

開放大陸探親為兩岸和平打下了基礎,接著應該就是兩岸直航、兩岸談判和兩岸統一了。88年4月清明節,我們在胡秋原先生的號召下,成立了中國統一聯盟。後文德兄為抗議中共「六四事件」憤而退出中國統一聯盟。其實要求祖國的統一是每一個國民的權利,而不是我們向中共承諾的責任。文德兄退出中國統一聯盟之舉雖孟浪,但亦顯示其素樸的正義感。思章兄則一直與中國統一聯盟奮鬥至今。

從宏觀視之,四百年來的台灣問題,一言以蔽之,中國勢力與外國勢力的角力。鄭成功驅逐荷蘭人,中國勢力勝利;甲午戰爭,中國勢力失敗,台灣割讓;八年抗戰,中國勢力勝利,台灣光復;50年韓戰,中美雙方勢均力敵,第七艦隊進駐台灣海峽,兩岸分裂至今。台灣其實沒有什麼統獨之爭,有也只是中國勢力與外國勢力鬥爭的一種形式。今天,台灣統一運動表面上對抗的是台獨運動,其實舞著日本八菊旗的台灣共和國和穿著星條裝的「五一俱樂部」,不正強烈的象徵著日本勢力和美國勢力在台灣嗎?外國勢力不僅控制著台灣,並且也利用了開放改革的空隙又重新回到了大陸,天安門廣場上的自由女神像,不正是美國勢力攻佔了中國的首都廣場嗎?所以,台灣的統一運動正是任重道遠,又豈可自暴自棄而輕言退出。

由於李登輝不斷的以皇民意識侮辱中國民族主義,又今年3月美國以獨立號和尼米茲號向中國挑釁,而激起了海內外中國人民族主義的復甦。日本侵華血戰八年,壞事變好事,中國民族主義又空前高漲;李登輝侮辱中國民族主義,又是壞事變好事,中國民族主義再度覺醒。

中國民族主義是王道的、是和平的、是濟弱扶傾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相信今天,也沒有什麼人敢輕易的侵犯中國領土主權。中國民族主義當會發憤圖強,抓緊歷史時機建設國家,待2020年中國大陸總生產毛額達20兆40億美元,美國只有13兆4,700億美元時(美國中央情報局之估計,據3月22日中央社訊),美國勢力將再也沒有能力干預中國的統一。屆時就是我們排除外國勢力,和平統一自己祖國的時候了。

現在距離2020年還有24年,我願與思章兄共勉,我們一定要努力的活到那一天,親眼看到祖國統一,親手把我們一手所締造的中國統一聯盟解散,屆時我們再也不需要統一運動了。

1996年6月11日於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