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跨世紀政局的三分天下

中國有一句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般來說，中國人是一個很現實的民族，總是以結果論英雄，而比較少從程序的角度去評定價值。事實上，從程序而言，應該要講：「一朝臣，才會有一朝天子」，才是更貼切的事實。由於結果論的觀念，所以中國人總是把朝代或國家，歸之於一個人所創立，故稱「國父」（the Founding Father）；而美國則認為國家不可能由一個人來創，應該是由一群人所創立，因此稱「創國者」（founding fathers）。另外，傳統以來，人類社會也總是喜歡英雄主義，認為歷史是由那些英雄所創造的。而事實上，英雄所能擁有的成果都是他身邊的「一朝臣」所創立的。然而當「一朝天子」形成之後，豈容功臣爭光彩，所以只容許「一朝天子、一朝臣」流傳於世。但是聰明的人，如果想要預測誰有「天子相」，那就必須看看誰有真正的「一朝臣」了。

在權力的漩渦中淘汰

當代民主政治的最大成就，就是成功地將暴力的革命內涵轉化成為理性的革命內涵，通俗一點說，就是把「比拳頭」的方式改變為「數人頭」的方式。雖然可以避免大量流血，但是革命的本質依然是不變的。所以一朝天子的形成當然要看誰有一朝臣，其次再看看是一個什麼樣的一朝臣，內聚力如何呢？是靠什麼因素維繫內聚力：利益、情義、還是理想？又對社會的動員力如何呢？從這些條件來評估的話，真命天子將無所遁形矣。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美國總統的大選，當年布希先生以美國戰後的英雄，聲望居高不下，試圖真正來一次「一朝天子、一朝臣」；結果呢？還是被「一朝臣、一朝天子」的克林頓陣容所擊敗。另外又如李登輝先生在後蔣經國時期，因為一朝臣的形成稍微慢了一點，所以接掌大權的程序就顯得稍有波折。事實上，蔣經國先生在其晚年時，已經有意讓其組接班的「一朝臣」了。更重要的是，蔣經國先生幫他剷除了其他可能存在的「一朝臣」，譬如王升先生的勢力。另外使其順利接掌大權的兩大原因是：一、保守勢力，如李煥先生、郝柏村先生等，個個都只重在「一朝天子」的權力而根本不從「一朝臣」的政治組合著手；二、李登輝先生卻能有效運用族群情結，號召一群新社會菁英，同時也吸納了一批「舊而不老」的謀士，如蔣彥士先生、邱進益先生、陶百川先生等。從此情勢來看，事實上優劣已現，「一朝天子」固已成形。林洋港先生及陳履安先生以其「一朝臣」當中的成員，試圖想一夜而擁「一朝天子」之大權，除非搞政變或篡位﹐但是他們卻都崇尚誠信﹐根本不可能在既有的體制內﹐另立一朝臣﹐一直到了最後關頭﹐也無法真正組立自己的一朝臣﹐注定在權力的漩渦中遭致淘汰。

眼見後李登輝時代也將隨著跨世紀的匆忙中而來臨。各方無不關切未來的台灣政局﹐到底「數風流人物」應該看那裡呢？或許有人會說，當今是民主政治，誰能獲得民心，誰就是真命天子。但事實上，民意如流水，若不善加管理或引導，方向難測。如果曾經深入研究政治學﹐或曾用心體驗過政治運作的人﹐大概也會感受到﹐民意還是可以經營（manageable）和塑造的，這些工作都必須依賴一朝臣去規劃和執行。終結論還是﹐一朝臣才能造就一朝的天子。

白曉燕案發生之前，一般認為﹐為了政局穩定﹐當然以連戰先生接班﹐最為順理成章﹐國家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也最低。更重要的是﹐李登輝先生也屬意﹐將來由他來接班。因此﹐從第二任總統任期開始﹐李登輝先生默許了連戰先生逐漸部署他的一朝臣的班底。惟連戰先生卻未能認知到﹐民主政治的革命屬性﹐依然未脫舊官僚及公子哥兒的習性﹐一票班底的選用皆為同樣的特性：老官僚和公子哥兒。試想沒有張良，那來劉邦；沒有劉基，那來朱元璋，而張良或劉基，豈是從老官僚內召來或選來的？那些開國謀士都是從鄉野間去請來的：能夠看破功名利祿的謀士，才能為別人創造功名利祿。就因為連戰先生缺少識人之明，所以他的一朝臣，還沒有來得及上場打天下，就在白曉燕一案的挑戰下，全然敗下陣來。一群掌握行政大權的謀士，竟然擋不住白案三犯的公然挑釁，人民如何相信他們能安邦定國呢？去年縣市長選舉，國民黨宣告大敗的當天晚上，多少國民黨員澈夜難眠，但是他的班底中卻有人在第二天依然心情愉快地打高爾夫球，甚至已思考到黨秘書長的空缺了，這樣的一朝臣，團隊精神何在？有權位可分，固會護主，一旦面臨危機，怎會護主呢？然而上天實在很厚待連戰先生，仍然給他足夠的時間去調整，沒想到他猶未能反省，依然想透過那一群連行政院長都沒有辦法幫他守住的一朝臣，去幫他定江山，真是天真得有夠可愛了。上週六（2月14日）上午，連戰先生下鄉到鹿港天後宮上香，本來應該是一件好事，照理是有利於親民的形象。但是一大早，他還不知人在那裡，可能是從台北來的路上吧！鹿港街頭已經在清場了，附近商家住戶都受到安全人員不同程度的騷擾，香客也無法慢慢祈福而匆匆離去。這是那門子的民主，連眾生平等的道理都不管。吾人相信這種情形絕非連戰先生本人的指示，就如白案期間，要求白冰冰女士出門迎接他的情形一樣，人民不會諒解的。看來連戰先生的一朝臣概都只看官不看民，終將會在民意的洪流中遭到淹沒，當然也就不可能造就一朝的天子囉！

既然連戰先生可能出局，那麼接下來應該就會形成群雄並起的局面。到底那些人堪稱英雄呢？能有一朝臣者，方能有機會造就一朝的天子，未成為天子之前，固可稱英雄也。寰觀未來整個台灣政局，逐漸嶄露頭角並掌有一朝臣者，概有四人：蕭萬長先生、陳水扁先生、宋楚瑜先生、及吳敦義先生。

黃主文的凍省任務

蕭萬長先生自接掌行政院之後，提出行動內閣的宣示，深得人民的期盼。本來一開始，未能完全有效主導人事，人民亦能體諒，至少對他原先既有的財經班底，固存一分期許。但不管如何，他的財經班底概都出身技術官僚，雖然都具有優良的專業及施政的經驗，卻比較缺乏突破現況、創造歷史的魄力；雖然不會有政客的卑劣思維及行徑，猶仍缺乏政治家恢宏的氣度及高瞻遠矚的眼光。就算如此，雖然開創新局面有待努力，但守成固應有餘，一旦情勢形成壓力，潛力亦可能爆發出來，造就一朝的天子。惟當代社會，生活層面已呈多元化，一個將主導整體社會的一朝臣，勢必要照顧到社會生活的各種層面，不能只限於財經領域，因此人民對新閣揆推動內閣改組的期盼，逐日殷切。蕭萬長先生也就在這種殷切期盼之下，推動內閣改組。事實上，此次的改組並非客觀時機的成熟，或是蕭萬長先生本人主觀上認為必要。然而，在情勢的壓力下，如果能藉此真正建立多元性、整合性的一朝臣，他日再創一朝的天子，應有可期。殊可惜，這次的內閣改組，不僅令人民失望，恐怕他日也將令蕭萬長先生本人失望。

概括來說，此次的內閣改組，除了內政部及教育部之外，其他部門都是屬於應裁或應並的機關，無關緊要。依當前的國家情勢來看，維持兩岸關係的穩定、整治社會的治安、轉化教育的功能三項工作最為迫切，之後才能談發展經濟、繁榮社會。如果以這次的人事改組而言，剛好就是內政部部長、教育部部長、及海基會秘書長的選任，關係著未來跨世紀的國家生存與發展。如此重要的人事選任，卻使一般人認為，不是由蕭萬長先生所主導，這不僅表示著蕭萬長先生的閣揆角色難為，也同時隱喻著李登輝先生並不屬意蕭萬長先生的接班。更重要的是，蕭萬長先生無法形成一個全方位的一朝臣。

執政當局選任黃主文先生為內政部長，明眼人都心理有數，主要是為了擔負起「急凍人」的角色，積極推動凍省作業。黃主文先生早期身為立法院集思會龍頭，曾經為鞏固李登輝先生的政權立過汗馬功勞，不料卻因為與宋楚瑜先生爭寵與爭權，摔下馬而失勢。一群集思會成員如吳梓先生、林鈺祥先生等重量級成員，在宋楚瑜先生掌握黨權時，競選立委連任，都紛紛落馬，之後被迫沈潛，就連黃主文先生也差點落選。後來吳梓先生氣不過，更在省長選舉時，公然與宋楚瑜先生結下樑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集思會終於在凍省議題上，等到宋楚瑜先生的騾子脾氣發作，乘機反擊。發展到最高點就是黃主文先生入主內政部，直接執行凍省的業務。宋楚瑜先生忘了功高震主的祖訓，也疏忽了自古主子多猜疑的警訊。站在中央的立場，不管怎麼樣提倡民主，葉爾欽效應總是活生生的事實，政治現實上無不令執政者警惕。再加上有人在身邊獻策，凍省必成定局。但是當凍省定案後，宋楚瑜先生的悲劇英雄形象卻逐漸浮現，民意支持度反而快速竄升，令負責凍省的官員都難免手軟，也使凍省的實質內涵產生了模糊地帶。這種情況令執政當局更為惶恐，寰觀整個執政黨，在主客觀條件下，能夠不手軟而確實達成凍省任務者，看來亦非黃主文先生莫屬了。

其次，從客觀的情勢來看，雖然社會治安仍為各界所關切，但是隨著白案的落幕，患有淡忘症的台灣人民對該項議題的重視已不再那麼迫切，再加上人民思變、期盼內閣改組的情緒交錯下，正是可以換上黃主文先生，而不致激起太大反彈的最佳時機。這就是葉金鳳部長想不透她為何下台的原因：為何在她手上結束了白案，應該有功，卻必須下台；為何一再宣稱要提拔女性閣員，但卻要以男性來取代她的職位。她的上下台，都是政治現實所使然，是政治現實超越了所有的「應該」，當官就是如此，有什麼好感歎的呢？然而，吾人也可以從這一件事實瞭解到，民主政治的程序運作也不必然是合乎人民的利益，當前的社會治安何等重要，而內政部長的選任卻不是從「解民苦、供民需」上面去考量，卻是從執政者的政權鞏固上來決定，依然是天地不仁，以人民為芻狗，悲哉！其次，隨著黃主文先生的入閣，蕭萬長先生的人事自主權將相形萎縮。當然，黃主文先生的入閣給予立法院相當大的鼓舞，但同時也令人相當的吃味，個個都開始為自己在內閣中定位。尤其在修憲後的新體制下，立法院已擁有倒閣權，每增加一次倒閣，就增加一次入閣的機會。一旦開啟了立法委員入閣的大門，倒閣權就可能成為立法委員入閣的敲門磚，閣揆決定閣員的自主空間，必然受到立法院的制約，而相形縮小。如此一來，蕭萬長先生的團隊更無法形成了。

補習班的毒害將繼續

其次是教育部長的換班。吳京先生擔任教育部長期間，其政策的提出和推動，或許在這樣一個封建思想猶存的台灣社會下，爭議不少，但是他的最大貢獻，無異就是把一灘死水的教育舊體系激起漣漪，讓教育機制輸入思考和創新的新生命。教育如果不能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建立鼓勵創新的機制，而依然講求刻板、教條式的填鴨，灌輸標準答案。整個國家的發展將缺乏動力，跨世紀的教育僵化，必然會在下世紀的嚴厲競爭中遭到淘汰，這是何等重要的歷史責任，政策的推動固宜重其連續性。吾人並不能對林清江先生的任職，做出任何評價，只是從教育體系的形成與運作來看，基於長遠以來的觀察，以及對未來的展望，吾人對吳京先生的下台，更為不解，甚至不滿，也為未來的教育感到疑惑與憂心。一般認為，吳京先生之所以下台，乃是因為大陸學歷認證的政策不為當局所認同。但如果再詳細探討，就不難知道，其實大陸學歷的認證也只是一個果，真正的因應該是受到政治勢力的迫害，講明了，就是擋人財路、不下台不行。近代中國的教育受到補習班的腐蝕及毒害甚深，這種毒害將使得社會的進化及發展停滯不前，標準答案只能維持現況，無法超越自我及現狀，雖然可以模塑人的思想及行為，但卻使人難以承受環境轉移的挑戰。但是吳京先生所推動的教育改革，正逐漸地讓教育回歸到全人的啟發教育，實質上正在挖補習班的根，尤其在其配套的教育體制改革上，試圖完全剷除補習班。站在補習班業者的立場，社會發不發展對他們並不重要，但是教改的情勢卻已經使他們感受到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當然奮起圖存，才不會在乎下個世紀會怎麼樣。於是以補習班業者出身的立法委員蔡璧煌先生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借大陸學歷認證的事件大事批判吳京先生。中國有一句話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吳京先生的下台，難有轉圜矣！我們的教育與發展前途又陷入了不確定性，補習班又將再起，毒害將繼續猖獗矣！

許惠佑談判人民準備買美金

最後是海基會秘書長的人事選任。雖然這個職位並不屬於內閣人事，但卻攸關兩岸關係的政策推動。毫無疑義地，海基會已經是政府最重要的外圍機構；是兩岸關係的最前哨。這項工作的處理是否得宜，都會牽動到台灣的內外在情勢，因此對國家的生存和發展具有迫切及深遠的影響。目前一般都知道，陸委會主委、副主委的選任，基本上是掌握在總統府。前一陣行政院陸策組的會議上，吳安家先生的簡報與劉兆玄先生的指示，突顯矛盾，即可看出端倪。蕭萬長先生擔任閣揆之後，當然也不會超越分寸，但總也不能完全置身情況之外。決策雖不侵越，但執行層面總要有基本程度的瞭解，才能不失「行政」院長的職責。況且從過去兩岸的情勢發展及世界局勢的演變來看，將來兩岸關係的政策執行層面，應該會以談判作為主軸，其工作與角色也將最為吃重。再以理性的角度考量，處理財經事務的人，較之於具法學背景的人，基本上比較傾向於理性，且在談判事務上會傾向於互惠互利的思考模式。而具法學背景的人一般比較僵硬，總是抓住法條，試圖置人於困境，其談判之所以產生效力，主要還是依附在國內法律的權威性。然而一旦缺乏強制性的法律作依靠，其談判往往都無法達到善終。早期海基會的人事有很大部分是承襲理律法律事務所而來，故其運作失之於僵硬。雖然說好聽一點是堅持原則，但是剛則易脆，這是宇宙的通性，雙方談判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破裂，又不知妥善調整態度，違背柔以濟剛的法則，雙方的嚴重對立是可以預期的。因此，自兩岸各別成立海基會與海協會，從事談判以來，一直都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談到最後的結果是：飛彈演習和軍事演習。反而是兩會終止談判之後，雙方透過非正式的管道，從事各項議題的溝通，不但緊張情勢得以緩和，而且也逐漸有協議達成。有鑒於談判的特性，蕭萬長先生深知個中真眛，於是將許柯生先生由財經體系調至陸委會任職，主要也是希望借重許柯生先生的談判長才，以有利於兩岸關係的政策推動。想不到這麼重要的職務，竟然又落到許惠佑先生的身上，連這樣一個用心都落空，實在可惜。中國有一句話說，敗軍之將，不可言勇，許惠佑先生的談判，受中共的否定，最後以武力相向，置台灣人民於危境；他的參選南投縣縣長，也受到南投縣縣民的否定。但只要受當局肯定，卻還是官越做越大，而台灣人民又要開始擔心了，是不是在他每次上談判桌時，台灣人民都要準備行李、買美金呢？這樣的人事選任又算那門子的民主呢？看來，蕭萬長先生的一朝臣，既缺乏全方位及整合性，也缺乏以理想為主導的內聚力，想要創一朝的天子，難囉！

從這次的內閣改組可以看出，蕭萬長先生與連戰先生的情形一樣，除非全面檢討、再努力、急起直追，否則將在跨世紀政局的角逐中，遭致淘汰。於是將可以看出，未來跨世紀台灣政局將是三分天下：陳水扁、宋楚瑜及吳敦義。由於篇幅所限，只有等待下回分解了。請記住：「一朝臣、才能創造一朝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