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迷信

兼論迷信的群眾運動之產生

印鐵林
(旅美學人)


最近台灣百餘名「真道」教友,準備來美德州達拉斯附近,於1998年3月31日「迎接上帝降臨」,並「乘飛碟升天」,此新聞轟動一時。台灣過去更有「宋七力」詐財案,其信徒廣眾,可謂「法力無邊」。過去亦經常有某「大師」、某「無上師」等等,所至之處,萬頭鑽動,頂禮膜拜,獻身獻金。信徒包括各階層,盡多受高等教育之人。人們不禁要問:什麼力量使這些廣大的信徒追隨教主投向毫無科學根據的狂熱?

這是個涉及哲學、宗教、社會與心理的極複雜而深刻的問題,理繁以簡,其根源在於理性與迷信的分野。缺乏理性及理性主義精神的人,很容易走上迷信的道路,當心理與社會條件配合成熟時,就很容易發展成迷信的群眾運動。

理性或理性主義(Rationalism),狹義言之, 是哲學上主張相信邏輯推理,禁得起推理考驗者就是真理,有別於經驗主義(Empiricism)及感覺主義(Sensationalism)。在宗教科學中亦有強調服從理性者。從廣義言之,理性主義可視為追求真理、服從真理的精神,即哲學的「講道理」的精神(馮友蘭語)。

孔子是充滿理性主義的人本主義哲學家。子不語怪力亂神。有弟子問他神鬼之事,孔子答道:「未知生,焉知死。」「朝聞道,夕死可矣」,更是何等的追求真理的氣概。因此以孔子儒家為主的中國文化所孕育的中國「讀書人的精神」,是理性主義的精神,是最反對迷信的。

何謂迷信?簡單言之,凡不合於理性,不能由邏輯推理──即一般言,不能由科學去證明的東西,卻死心塌地去相信,即為迷信。

個人迷信,利害僅及於個人,可謂事小,但迷信一旦基於社會條件的成熟而發展成「迷信的群眾運動」,可以造成社會的動亂危害,危及國家的安定,可謂事大矣。筆者極簡略地分析於下:「迷信」如何會轉化成「迷信的群眾運動」,以及什麼是轉化的條件。

一、社會喪失了理想,人民對未來充滿了迷惘。當一個社會經過巨大的變動,社會或國家的領袖人物又提不出方向的情況下,社會就會喪失理想,人民只好不自覺地尋求精神寄托,這就是迷信產生的溫床。

二、人民需要有組織的慰藉。在迷惘中的眾生基本上是痛苦的,痛苦的人需要慰藉,私人的慰藉往往只能造成麻木,甚至墮落,卻不能滿足人類──這個最高級動物的精神的需要。人類的精神需要力量,而唯有組織的群體的慰藉才能給人以力量。這就需要群眾運動。

三、迷信必須昇華到具有「理論」的層次,即「有理論的迷信」,即可一時之間打敗理性主義,並為迷惘的人民所接受。因為迷信是具有安慰作用的,而理性──即追求真理的精神,卻是冷冰冰的東西。

四、領袖人物的關鍵作用。前面三點談的是社會產生迷信的群眾運動的條件,以及為什麼成為條件的基於人性深處的原因。這就像是深秋乾燥的森林,到處是枯枝敗葉,蕭蕭的秋風,讓人感到隨時都可能燃起無邊的野火,但燎原的星星之火從那裡來?這就是群眾運動領袖的關鍵作用了。

領袖人物的作用主要是完成前述第二點及第三點的條件。他必須能為人民解除一些實質的或精神上的痛苦,例如漢末黃巾之亂的領袖張角號稱能為人治病,不收銀錢,這多麼能打動嗷嗷待救人們的心弦!並且有能力組織起來,大規模地為之。張角更提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就把社會的問題,人民的痛苦,以及未來的希望「理論化」起來。因為他滿足了「迷信的群眾運動」的條件,作了點火的工作,熊熊的森林大火就燃燒起來了。另外一個近代的例子,就是飽經帝國主義侵略的19世紀中葉的中國南方,洪秀全在社會經濟衰敗,人民失望迷惘的情況下,提出「上帝為其父是天父,耶穌為其兄是天兄」的「天父天兄」的「基督教理論」,在中國南方點起了大火,燒了半壁天下。

迷信固然可以安慰麻醉人民於一時,但它畢竟在本質上是不理性不科學的,它不可能真正解決社會問題,指導社會與國家的大方向;因此,「迷信的群眾運動」最後必定會失敗的,它除了給國家社會帶來巨大的損失,甚至人民的傷亡以外,是別無好處的。

台灣地狹人稠,迷信的群眾運動未必能造成如黃巾、太平天國般的大動亂,但足以極度助長社會的墮落。今天台灣是非不分,罪案纍纍,政治官員求神拜佛,被強姦的婦女認為是孽緣還業。我們以迷信氾濫的角度,以歷史的尺度,以哲學與心理的深度去看今日台灣,嗚呼,那豈不是已處在暴風雨之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