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歷史的背叛

再答李魁賢的法西斯無賴

王曉波(世新學院教授)


我在《留給台灣子孫評說--答李魁賢的法西斯謊言》一文中,曾有一段「不自由」的被「自由副刊」刪除的話,那是批評李法西「不可『一犬吠影,百犬吠聲』的做一隻『吠聲之犬』」,果然,10月11日,李法西在《質疑》一文中自承他的「證據」只是根據新聞報導,而未有過任何查證,正是「吠聲之犬」。

「吠聲之犬」不打緊,還要硬咬住他吠的聲就是「事實」,而說「報紙的報導是明顯的『證據』,而且迄今沒有人對報紙的是項報導提出否認,更正或辯解,可見這些的報導是相當的事實。」而且指責我在上述拙文中「也未對此項質疑提出否認、更正、澄清或辯解他或任何出席人員有過此項主張中共以武力逼使台灣就範的言論。」李法西在只能「吠聲」而提不出證據之餘,竟出此耍賴的伎倆,實令人歎為觀止。李法西不但法西斯,而且還是無賴漢嘛。李法西的無賴還不止於此,而是充斥在他的短文中。茲駁斥如次:

一、關於報紙的報導就是「證據」,就是「事實」。從學問上來說,根本是無知之言,果真如此,何必要考據學,七大冊的《古史辨》豈不也全成廢話。從政治法律上來說,這正是法西斯「白色恐怖」的根源,當年警總、調查局辦案,那一件沒有「情報」(情況報導)的根據。李法西根據這些報導就要「偵辦」,就認定「通敵」、「叛國」,這正暴露了李法西的法西斯「白色恐怖」的「方法論」。

二、關於台灣報紙的報導,在北京時,從來沒有一個記者來向我查證過我發表的言論,我義正嚴辭的抨擊中共外交軟弱打美國「狗主」的言論,除了上篇拙文引的一段不完整的報導外,也沒出現在任何台灣報紙。有位記者還私下跟我說,「您的言論即使報導,在台灣也登不出來,所以,我就不必寫了。」我不知道有那位「統派學者」受到記者的查證過。甚至,以我返台後所搜集到的報紙,也沒看到有人主張中共武力統一台灣的報導,如果有,請李法西指出,也請寫報導的記者指出是誰。舉證的責任應該在李法西和報紙記者,李法西怎麼可以賴到王曉波身上來。我是否可以說,李法西在美國主張引美軍犯台成立台灣共和國,而由李法西去證明沒提過這項主張呢?

三、返台後,我曾分別當面向《中國時報》副總編輯黃輝珍和陳國祥說,北京會議的報導多是偏頗造謠之辭。陳國祥默不作聲,我只好說,我也知道這是你們報館的政策。但對這些造謠之辭,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答辯,張曉春教授就有一篇《人民有權利表達統一的意願--評李登輝對統一主張的批評》(《海峽評論》9月號)。這些只是李法西不知道和沒看到而已,難道統派學者有什麼答辯,還要先向李法西「報告」不成。

四、就算統派學者對誣衊的報導沒有任何答辯,這在邏輯上也不能證明報導的就是事實,我無意在此幫李法西補習大一邏輯,只消去翻翻邏輯教科書即可。如果按照李法西的「邏輯」,不反駁就是事實,最近台灣電視和報紙都報導了錢偉長說,台獨根本就是漢奸的談話。至今,我還沒有看到任何獨派人士投書或公開反駁過。按照李法西的說法,那該是「可見這些報導是相當的事實」了。即使李法西承認錢偉長說的是事實,但也不能「推己及人」啊!如果我說,「李法西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線民」,李法西不反駁,也就成了「事實」,一旦台灣有能力清算美國特務時,這個報導也就可以成為「證據」,而將李法西以「叛國」、「通敵」的罪名「偵辦」了。這難道不是法西斯的無賴「邏輯」嗎?這根本就是紅色法西斯「四人幫」的「邏輯」了。

五、李法西的無賴「邏輯」是充滿了矛盾和錯亂的。例如,他指責台灣統派是「經過白色恐怖的受害妄想症者」,又說統派人士「在台灣發表符合國民黨政權的言論」,國民黨會專門迫害「符合國民黨的言論」的台灣統派去「經過白色恐怖的受害」嗎?這是國民黨的精神分裂,還是李法西的精神錯亂呢?李法西還說「白色恐怖的對象是特定的個人」而已,這豈不是說從「二二八」以來,在國民黨「白色恐怖」下犧牲的台灣前輩只是「特定的個人」,只能自認倒霉。這已充分的暴露了李法西的新法西斯在呼喚舊法西斯的亡魂。

六、是誰「在台灣發表符合國民黨政權的言論」呢?大概李法西忘記了,他在上一篇文章還白紙黑字的肯定「行政院郝院長曾公開聲明中共是敵對團體」呢!老實說,廢除了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和懲治叛亂條例之後,郝院長的說法,根本於法無據。李法西的言論不但「符合」國民黨政權郝院長,並且,還符合國民黨主席李登輝。8月8日,李主席在國民黨的革命實踐研究院指責北京的會議時說:「我們這裡還有一些學者跑到大陸去,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不知道他的腦袋放在那裡?」也許是李主席的情報有誤,若在專制時代情報單位就不免於「欺君之罪」了。但身為學者教授的李主席也應該有一點起碼學術分析能力罷。如果統派學者是李法西說的「在中國大陸發表迎合中共政策的談話」,中共的對台政策是「一國兩制」--台灣保留實行資本主義。統派學者到北京「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這是明顯的反對中共政策,而不是「迎合」中共政策啊!再說,除了文革時期的「共產風」外,大陸也沒誰主張要實行共產主義,當前的中共政策更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已,離共產主義還遠得很呢!「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能要不是實行共產主義的中共來「共產主義統一中國」嗎?國民黨不會「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共產黨不能「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那麼「要共產主義統一中國」,豈不是要中國不統一嗎?所以,李主席說「不知他的腦袋放在那裡」,恐怕是「夫子自道」之辭了。明明是李法西拚命「在台灣發表符合國民黨政權的言論」,卻又賴在統派身上,天下之無賴有若斯乎?

七、李法西還為台灣統派指點了一條「迷津」,要主張統一就得去參加選舉,到大陸去討論中國統一,就不能「排除他主張中共動用武力攻台的背叛罪嫌」,這又是好個法西斯「白色恐怖」的語言。難道不參加選舉,不當政客,身為知識份子就沒有討論國家統一的言論自由嗎?那為什麼李法西不參加選舉就有反對國家統一的言論自由呢?就可以沒有分裂國家背叛人民的「罪嫌」?我們查遍全世界的法律,只有分裂國家的罪刑,而沒有統一國家的罪名。到大陸(中華民國憲法明文的國土)去討論統一問題,就有「罪嫌」,到美國國會公然主張台獨和分裂國家,有沒有「罪嫌」呢?而李法西還公然讚揚一些美國公民和準美國公民(綠卡者)來台從事台獨和分裂國家的政治運動,這是不是有「裡通外國」的「罪嫌」呢?試問蔡同榮放棄了美國國籍沒有?按照李法西的邏輯,放棄美國國籍恐怕還不夠,還須要公開證明他和美國中央情報局從此無關,和美國政府、政客從此無關才行。

八、至於主張統一還是台獨,才是台灣「二千萬人的安全與福祉」或「立即而明顯的危險」,我當然和李法西、台獨人士和國民黨獨台都不同,我認為未來兩岸的統一才是「二千萬人的安全與福祉」之所繫,才能避免台獨引起的「立即而明顯的危險」。尤其在蘇聯瓦解後,中國不以意志為轉移的成為第三世界的代言人,在未來南北對抗代替東西對抗的形勢下,西方資本主義要瓦解第三世界的對抗力量,必須先瓦解中國,雖然今天中國的政策是「只作王八不出頭」,但不出頭也不行。今天中國在經濟轉型階段,不免有陣疼和困難,而必須要爭取歷史的時間,來和平建設,且經濟建設首在政治穩定,美國也在爭取這歷史時間,不能讓中國政治穩定的和平建設,而不斷挑釁。在東西冷戰的時期,美國以韓戰和越戰來挑釁。今天美國向中國的挑釁除了西藏就是台灣問題。台獨將是美國挑釁的突破點,不但有克萊恩、費浩偉、李潔明來鼓動國民黨,並且也有索拉茲、佩爾等來鼓動民進黨。這種鼓動一旦成功,台灣將成為新的區域性冷戰的殺戮戰場矣,身為一個長於台灣的中國知識份子,心有所危,目有所逮,即使背負李法西所強加的「國民公敵」的「罪名」,為在台灣的二千萬中國人民負道義責任,我還是不能不秉持良知說話。我亦深知人類的歷史經常是愚昧的,這不是李法西者流小眼睛小鼻子小腦袋所能想像的,力挽狂瀾而有所不逮,就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在劫難逃」,那不就是「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嗎?即使在劫難逃,身為一個時代知識份子,也必須要有知其不可而為的道德勇氣。否則,又什麼叫做「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呢?

九、以上的分析和陳述,我很清楚,都是枝節問題,李法西的要害其實是在於否定「中華民族」的觀念。老實說,上篇拙文是有意挑戰李法西「台灣人」身份的,而有「據說,李法西還是所謂的『台灣人』」之言,果然,李法西在「中華民族」的觀念上,自我暴露了。我要告訴李法西,「中華民族」的觀念不是王曉波「創造」的,而是老早已存在於台灣史上的觀念。1923年12月16日,台灣爆發「治警事件」,在審判的過程中,由三好檢察官提出論告,罪名包括「於台灣有三百六十五萬的中華民族」的「不穩文字」。而在法庭上,陳逢源即慷慨陳辭:

「中華民族自五千年來,雖有常常同化他民族,但是至今尚未被他民族所同化。見之中國歷史,只施布善政,無論什麼異民族都可受他所統治的。若要排斥中華的文化,人民必起反抗心。所以若視漢民族如視琉球那般沒有文化和歷史的民族一樣就錯了。何況歐戰以來東洋民族的「民族意識」也有覺醒。所謂復興亞細亞精神就是指此。同化政策和內地的階級意識並進,日益變成一個難問題了。這是世界的潮流。若在於三百年前或是五百年前或者可得反抗大勢。然現今如此思想只是帝國主義者的一夕的夢想。」

蔣渭水也在法庭上力辯:

「中華民族是什麼?豈不是可怪的話呢!既做日本國民,怎樣不說日本民族呢?
這是官長對民族和國氏(民)的區別,沒有理解哩,氏(民)族是人類學上的事實問題,必不能僅用口舌,便能抹消的。
台灣人不論怎樣豹變自在,做了日本國民,便隨即變成日本民族,台灣人明白地是中華民族即漢民族的事,不論什麼人都不能否認的事實。」

或謂陳逢源、蔣渭水都是右派,台灣左派卻曾在日據時代主張過「台灣民族」和「台灣獨立」,其實當時台共的黨綱是針對日本殖民地統治的,而首先揭露和批判戰後美國帝國主義和台獨的就是台共,前台共領導人謝雪紅1949年9月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尚未成立)在香港就曾發表聲明謂:

「日本投降以後,美帝國主義更處心積慮,想取日本在台灣的地位而代之。美帝國主義一方面勾結國民黨匪幫取得了台灣的海空軍基地,控制了台灣的工礦事業和經濟命脈,使台灣人民過著痛苦的生活;另一方面,它積極策動台灣一小撮敗類如廖文毅之流進行所謂『台灣獨立運動』的陰謀活動,以便進一步將台灣變為美國殖民地。但由於台灣人民和中國人民早已洞燭其奸,廖文毅這一小撮民族敗類的活動並未產生如其美國主子所希望的結果。」

這個「民族敗類」的「民族」,總不是「台灣民族」而是中華民族罷。

人是由歷史規範和制約的,所以,「亡人之國,先亡其史」,「台灣人當知台灣史」,歷史是一面鏡子,李法西的反中華民族論在歷史之鏡下,究竟是站在三好的一邊還是站在台灣人民的一邊,這不是很清楚的嗎?但是,四十多年來,美國霸權主義利用國民黨在台進行其半殖民統治,青年一代的台灣人已經不知台灣史了,而有李法西之類,不但不能認同中華民族,而且採取了敵視的態度,這種人在日據時代也不是沒有,即俗稱的「三腳仔」,用洋話來說,叫做「人格的殖民化」,或曰「民族認同的異化」。但是,在日本的殖民統治下,都不能抹煞台灣人民的中華民族的觀念,在美國的半殖民統治下就行嗎?所以,我認為,在今天台灣,根本沒有什麼統獨之爭,而只有中華民族主義與美國(或日本)殖民主義之爭。雖然李法西和美國霸權主義一樣寄望於中華民族的分崩離析,但是連蔣渭水時代的中華民族都沒有滅亡,而現在會嗎?所以李法西終究會失望的。說到這裡,我的內心是悲沉的,也是鬥志激昂的,但卻毫無鄙薄之心。因為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也是經過的。如何揚棄「人格的殖民化」這是必須依主觀能動性的自覺和自我超越。李法西自居正統而指責台灣統派是「背叛」,殊不知李法西自己才是「背叛」,背叛了台灣歷史。

十、在此,我要謝謝「自由副刊」,在台獨法西斯橫行的逆流中,沒像國民黨的軍法審判,還容許我有自我辯白的機會,雖然刪略了我的文句(並非「來函照登」)而有不滿意,但還能接受。此外,也容許我小眼睛小鼻子的說一句話,「自由副刊」的「來函照登」是沒有稿酬,完全「義務勞動」的,要公平起見,論戰由李法西挑起,李法西的稿酬也應予平分罷。所以,我在此宣佈,不再「義務勞動」了,若事涉誹謗,必須答辯自衛,我會向李法西索取稿酬的。

最後,我想向李魁賢先生說幾句話,身為一個作家和詩人,文學雖是感性的,但也不能只是跟著時代的感覺走,偉大的作品仍需有痛切的感受和思想的反省,否則,只能是一些政治口號和八股而已。我對李先生並無個人的偏見,台獨主張的朋友我也不少,尤其是當年黨外併肩奮鬥的朋友,中國人要民主至少要培養尊重別人不同意見的雅量,台獨法西斯決非台灣前途,我批判的是李法西,而非李魁賢先生,不知李魁賢先生以為然否?如果李法西還要對我進行法西斯侵犯,我還是會反擊的。

1991年10月12日於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