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秩序決不能建立在霸權和統治的基礎上

馬來西亞總理那督.馬哈蒂爾.賓.穆罕默德聯大演講

(1991年10月2日)


一個新殖民時期的重返

世界在過去的兩年當中發生了比以前的一百年更多的革命變革。毫無疑問,這些變革為建設一個牢牢地扎根於法治、國家主權和所有人的社會經濟正義的集體承諾的更美好的世界開闢了新世界性的機會。這個世界已經為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作好準備,但人們希望這個新的世界秩序將不是目前這場革命任何特定的受益者強加給這個世界的。這個稱作聯合國的崇高機構的所有會員國都應參加制定新的世界秩序,否則我們就無法避免一個新殖民時期的重返。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建立聯合國時,取勝的盟國獲得了建立一個世界秩序的權利,五大國可以否決任何對它們不利的東西。然後五個國家鬧翻了,東西方衝突把世界分裂成為兩個互相對立的陣營。其後的冷戰不僅延緩了現代的文明,而且把全國變為小卒子和代理人,以對抗和戰爭破壞了它們的領土和經濟。它們不是在為自己而戰,東西方衝突一結束每個大陸便都出現和平就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

由於我們對這些經歷還記憶猶新,我們怎麼能夠相信由一個國家或一批國家制定的新的世界秩序對所有的國家都有好處?我們已經感到沉重的手在迫使我們要這樣做和不要那樣做。在東亞,我們被告知我們不能像歐洲人稱自己為歐洲人和美國人稱自己為美國人那樣稱我們自己為東亞人。我們被告知我們必須稱呼自己為太平洋人民並和那些僅僅部分地屬於太平洋而更多地屬於美洲、大西洋和歐洲的人民站在一起。我們不能有一個不容許的特徵,我們也不能在那個特徵的基礎上一同工作。難道這就是我們必須屈從的新世界秩序的先聲嗎?

民主,只有民主現在才是合法的和可允許的。沒有人會真的為這一點爭論。事實上,就馬來西亞而言,在我們多元化社會中除了民主我們想不出什麼其它的替代辦法。我們也可以申明我們無意站在專制君主或暴君或那些剝奪其人民建立民主政府的權利的人的一邊。但是否只有一種形式的民主或僅有一個最高神父為其作出解釋?

我們看到即使那些向我們宣揚民主的人在實行民主時也各有差異。是否只有宣揚者才有權利解釋民主,按著它們認為恰當的方式實行民主並將其解釋強加於人?改變信仰的人是否也能解釋細節,如果不是解釋基本內容的話?如果民主意味著攜帶槍枝,炫耀同性戀,無視婚姻制,以個人權利的名義破壞和損害群體的福利,破壞某一種信仰,保持即使沉溺於破壞社會、經濟和國際關係的撤謊和教唆也依然神聖的特權機構的權利以及允許外國人違反國家法律的權利,如果這些就是關鍵的細節,那麼新的改變信仰的人是否可以選擇拒絕這些東西?我們改變信仰的人將接受基本內容,但如果我們一點選擇的權利都沒有或民主意味著我們的人民要不斷地經受不穩定、破壞和經濟軟弱--這些使我們遭受世界民主大國的操縱,那麼民主還有什麼意義?民主國家的霸權的壓迫性同極權主義國家的霸權是一樣的。

民主意味著多數統治。少數必須有他們的權利,但這些權利是否包括不給多數以權利?可以承認多數也許不會壓迫少數,但是如果少數不負責任地行使他們的權利,成為外國民主的代理人,並企圖削弱他們自己的國家以使其成為某一個民主大國的衛星國,多數是不是一定要以民主的名義服從少數?

在聯合國我們是不平等的

如果民主是國家內唯一可以接受的政府體制,難道世界各國之間不應當也有民主嗎?在聯合國我們是平等的,但五個國家比166個國家中的其他國家更為平等,七個國家自己規定了不利於其它國家經濟的法則。少數幾個國家擅自決定新的世界秩序。強大的貿易集團在其領土以外要求自願地限制並強加法則。很明顯,世界各國是不平等的,在聯合國不平等,在任何地方都不平等。如果民主是這樣一個公平的概念,我們為什麼要接受國家之間的不平等呢?

所有這些都指向國家間不健康和不民主的關係。但公平和自由本應是現代文明唯一的指導原則。

1945年,當聯合國成立的時候,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勝者們盜用權利強行規定了各個國家的作用及各國間的權力分配。從那以後,已經發生了許多事情。1945年的戰勝者們現在再也不是世界事務的主宰者了。新的強大的國家已經出現,同時某些主要強國已經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關於正確和錯誤以及民主的新觀點已明朗化。難道我們將永遠被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果所束縛嗎?

如果要使得以聯合國為代表國際民主繼續富有意義和具有效果,就必須注入現在的某些觀點和現實情況。海灣戰爭表明世界需要警察管轄。但我們是要自己委任的警察呢,還是要一支對本組織即聯合國負責的警察部隊呢?

 聯合國的警察行動需服從一些原則和規則。在舊時代,對一座城堡或城市實行包圍直到其人民以吃老鼠度日或挨餓或許是一種合適和可以接受的行為。但如果我們以使整個國家挨餓迫其服從,我們會心安理得嗎?如果主要的受害者是老弱孕婦、新生嬰兒和年幼無知的孩子,我們的良心會平靜嗎?

有了現代武器之後,在發動戰爭或採取警察行動時,為避免我們警察部隊的傷亡、特別是避免運回的棺材所造成的士氣渙散的後果,難道就應該把一個不順從的國家徹底毀滅嗎?大殺傷力炸彈和火箭所擊中的一切目標都是軍事性質的,難道這是真正可能的嗎?

日內瓦公約對戰爭行為依然有效嗎?我們譴責化學戰爭,但我們仍舊必須擁有核武器?擁有這些武器的人關心這些武器所帶來的可怕後果嗎?他們真是那樣負責任地竟把這些武器當作一種威懾而不真正去使用它們嗎?什麼時候需要核威懾是由誰決定呢?

核國家的領導人即那些將按動電鈕的人並非是安全的。蘇聯發生的事件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我們甚至不敢肯定,某一個沒有理性的人物會不會成為一個領導人從而得以按動電鈕。因此,在當今世界上,任何核武器的存在都是毫無道理的。

現在,聯合國正在伊拉克扮演視察員角色,它應該將這一作用擴大到監督銷毀所有地方的一切核武器上。此外,它還應該對其他可怕的武器的發明和生產實行控制。防禦武器只應用於防衛。這些武器,除非以有限的方式,不應具有得以被用作侵略武器的能力。應對所有國家的新武器研製實行削減。任何人在未獲得聯合國簽發的許可證的情況下不得出售任何武器。在大會本屆常會上,馬來西亞加入了其他代表團的努力,以便設立具有透明度和促進信任的聯合國武器登記制度。這是為了給予聯合國全面的裁軍權力所邁出的第一步。

我們需要武器只是為了打擊罪犯。如果一個國家發生了武裝起義,那麼聯合國就應參與鎮壓這種起義。民主政府只能以民主程序來推翻。任何超越民主進程的東西,聯合國都應該應要求實行干預。我們不能夠主持一場統一的國家淪為若干民族的集居地的分裂,特別是當軍事行動在其國家的鞏固初期並未扮演任何角色的情況下。

也許有人要問,像馬來西亞這樣一個小小的發展中國家為什麼要對應該如何管理世界出謀劃策。我們是不應該,除非世界的所作所為、某些國家甚至個人的所作所為對我們產生影響--不利的影響。

請勿把殖民統治重新加在我們頭上

今天某些發達國家的人士認為他們有權教我們如何治理國家。如果我們不聽他們的,那他們就認為有權破壞我們的經濟,使我們的人民貧窮,乃至推翻我們的政府。這些人借助於各種各樣的理由,比如說人權和環境,試圖把殖民統治重新加在我們頭上。他們還得到了同樣認為有義務教我們如何治理國家的西方傳播媒介的幫助。這一切使得獨立幾乎失去意義。我們唯一的希望在於聯合國的民主化,特別是當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我們要保持獨立,但我們也要遵守不是由某些非政府組織或所謂先進民主國家所制定而是由全世界所有國家制定的國際準則。如果我們違反承諾,那也應由聯合國而不是某些羅賓漢式的人物來教訓我們。

我們感到高興,改革的風潮已給南非帶來了具有重大意義的發展。我們希望這能夠導致種族隔離的消滅和開始談判走向建設一個新的民主和無種族歧視的南非。這一切,如果沒有國際社會的聲援,沒有聯合國系統在對比勒陀利亞施加必要的壓力上所發揮的關鍵作用,是不可能實現的。儘管已出現了這些重要的發展,1989年的聯合國共同宣言中所體現的國際聲援必須保持下去,以便迎接全面的挑戰和確保南非的改革進程獲得成功。現在的重點必須放在結束黑人城鎮的暴力,重新開始由比勒陀利亞政權、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因卡塔及其他各方參加的制憲談判的籌備進程,以及著手解決幾十年種族隔離所造成的社會和經濟不平等問題等目標上。

正當世界的許多部分受益於和平與對話的氣候時,中東仍然是最動盪的地區,巴勒斯坦人民繼續遭受著以色列殘酷和非法佔領的痛苦。美國現在的和平倡議為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許多國家帶來更大的希望。我們同這些國家一樣希望一個積極的和平進程能導致阿以衝突的全面解決,包括為巴勒斯坦人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我們歡迎布希總統和貝克國務卿為挑起這付重擔所提出的倡議及其努力。我們祝願他們成功。

巴勒斯坦人民的命運觸動著每一個馬來西亞人的心。我們希望巴勒斯坦人民獲得公平合理的對待。如果說他們出於自衛的行動被認為是犯罪,那麼以色列的同樣行徑也應被視為犯罪。綁架和屠殺人民的政府比走投無路被迫使用暴力的自由戰士更應受到譴責,因為他們沒有其他方法來尋求正義。在佔領區加速建立非法的猶太人定居點是以色列當局的無端挑釁,它對現在的和平努力構成了十分嚴重和不可接受的障礙。我們認為,蘇聯的猶太人在那裡會生活的更好,因為在重建該國的經濟中,他們可以更好地發揮創業才能。

明年,世界各國將在里約熱內盧開會討論環境問題。如果我們要在那裡開會的話,我們就有必要知道這是一個建設性的會議,還是一個指責第三世界的聲討會。如果這次會議要卓有成效,我們就必須正視事實並進行處理。除非我們承認同環境污染、溫度升高和臭氧層耗減的根源有關的事實,否則我們扭轉這一進程的努力就不會取得任何進展。如果我們去里約熱內盧,那麼就讓我們進行討論並就有關環境與發展的共同行動方針達成協定。

只有抵制熱帶木材才能拯救熱帶森林的意見帶有經濟強制的味道,而沒有拯救森林的真正願望。如果不採用有選擇的採伐和可以經久維持的管理,從而使森林不再成為一種財源,那麼貧窮的發展中國家就可能為生產糧食作物或提供木柴而清除毫無價值的森林。

另一方面,幾乎沒有觸及營造再生林的巨大潛力。本來僅僅靠抽取地下水和植樹就能夠使加利福尼亞的沙漠變成充滿雨林動植物的熱帶森林。但地下水卻被用於高爾夫球場和環繞豪華飯店的人工湖。如果我們能夠以十億美元製造一架尖端的戰鬥機,那麼我們當然應該有智慧和資金在沙漠上創造出熱帶森林。應該祝賀利比亞利用地下水灌溉其沙漠。可恥的是,比利比亞更富有、更先進的國家家卻沒有為綠化世界採取任何重大行動。

一個要使我們永遠貧窮的陰謀

最富有的國家使用氟氯碳化物和礦物燃料最多。當一個簡單的橡膠球可以起同樣的作用時,是否真有必要使用氟氯碳化物進行噴塗呢?當小型汽車或有效的公共交通系統可以使用水力發電站生產的電力時,擁有大量龐大汽車的國家是否真有必要使用這些汽車呢?

我們窮國希望擁有一些水力發出的廉價電力。當然,我們必須犧牲我們幾千公頃的森林。但是我們可以放棄這些森林,因為我們有幾百萬公頃的更多森林。但是有人發起了各式各樣的運動,反對我們建造水電工程的提議。當然現在,有人將利用世界銀行不許窮國進行廉價的水力發電--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富國開發其大部分水電潛力之後發生的。難道可以指責我們認為這是一個要使我們永遠貧窮的陰謀嗎?

如果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要成為一次有意義的會議,那麼讓我們現在就聽取富國減少其導致環境惡化的自身因素的計劃。如果唯一辦法是把對窮國的援助同它們必須為富國的福利在環境上做些什麼聯繫起來,那麼這次會議將是一個失去的機會。

窮國經濟增長不能依賴國內市場。窮國為了增長必須得到援助或自由進入國外市場。窮國把市場只留給自己將是一種近乎自殺的行為。但另一方面,富國卻有各種理由把市場留給自己。

制訂《關稅及貿易總協定》的目的是促進自由和公平世界貿易。但是當龐大的貿易集團壟斷會議時,單一的貧窮國家怎能在關貿總協談判回合中為自己辯護呢?誰會去聽一個微不足道的第三世界小國哀怨的爭辯呢?

為了使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窮國必須團結起來--這不是為了形成窮困的貿易集團,而是為了使其爭辯有力量。因此,已經提議成立東亞經濟集團--它不是一個貿易集團,而是一個東亞各國彼此交換意見的論壇,以便為處理富國限制貿易作法造成的共同問題達成協定,採取共同立場。

我們困惑不解地發現,正是鼓吹自由貿易的國家公開和暗地反對僅要在國際事務中發表意見這個目標。更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在根據獨立國家有權自由結合原則組織北美自由貿易聯盟的時候,有人提出了這樣的反對意見。難道富國和強國應該做的事情窮國不該做嗎?這自然會使人們懷疑這種立場後面的種族主義偏見。

馬來西亞在任何時候都支持聯合國。我們認為,聯合國是創造公平世界、保護弱國和窮國不受強國壓力的唯一合法工具。我們歡迎冷戰的結束,但是我們必須承認,我們感到比以往更加暴露和脆弱。除了聯合國沒有指望。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聯合國在世界事務中起更大的作用。

雖然我們認為,重新改組的安全理事會可以起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我們願看到一種均衡的符合憲章的關係,包括大會、安全理事會和秘書處各負其責,以便使聯合國真正成為秘書長在其1991年9月6日的報告中所指的和平捍衛者。與此有關的是,馬來西亞代表團已經同其他代表團一起努力對振興包括大會和經濟及社會理事會在內的聯合國各機構的方式方法進行審議。

海灣衝突的經驗也使得聯合國必須探索和發揮預防性外交的各種潛力,這包括提高秘書長的預防作用和擴大維持和平行動。馬來西亞認為,國際社會現在還應該探索國際法院這個聯合國司法機構的潛力,把它作為促進以和平方式和以法治解決衝突的手段。

國際社會目前正處於眾所周知的十字路口上,我們確實有機會通過協商一致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並把聯合國作為實現我們目標的主要論壇和工具加以利用。我們決不能錯過從冷戰停止後的和平收益中獲益的這個歷史性機會。但是,必須強調,一項全球一致的辦法要求我們這個複雜和多元世界的各種不同意見和做法彼此容忍。國際秩序決不能建立在霸權和統治的基礎上。因此,讓我們作為夥伴一起工作,共同努力建立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