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台獨與「新」右翼的大合唱

對小林《台灣論》的批判與自省

曾健民
(台灣社會科學研究會)


一、從漫畫書說起

過去的時代,漫畫書幾乎就是兒童讀物的同義詞,因為它把思辯的複雜的事物,以簡單化、圖像化、趣味化的形式表現出來,這個特點,使它適合心智未熟但想像豐富的童稚閱讀。曾幾何時,它居然也成了今日青少年乃至成人的流行讀物。因為,今日的漫畫書把上述的特點發揮到了極致;它可創造一個誇張的、煽情的、詼謔的非現實世界,滿足人們在理性的現實世界中無法實現的夢幻,同時得以宣洩被壓抑的原始情緒;它亦可把現代社會中爆滿的知識速食化,簡單又快速地解消現代人對知識或資訊的焦慮心理。因此,漫畫書成了現代人老少耽讀的東西,它對國民的感情意識和價值觀起著重大的作用。特別是,當有人利用它易於製造誇大、扭曲、煽情觀點的特性,有計畫地進行政治性的宣傳的時候,它的影響力更是不容忽視,小林良則的漫畫書《台灣論》,就是屬於這類。

它不是一本普通的漫畫書,而是一本漫畫化的政治文宣;說它是一本「文宣」一點不誇張,因為它的內容完全在宣傳特定立場的政治觀點,並且這個政治觀點也並不完全是他個人的,而是一個政治勢力的政治觀點,所以小林的《台灣論》的出現,可以大膽地說,是一個政經勢力精心企劃的結果。它所宣揚的政治觀點,明白說,就是「老台獨」加上日本「新右翼」的政治觀點;它利用漫畫中的登場人物如李登輝、蔡焜燦、金美齡、許文龍……等老台灣人的嘴巴,來美化日本帝國對台灣的殖民統治、誇大台灣人保有「日本精神」等,並借此(題)發揮,強化日本右翼的論述,進而批評日本的政治、教育、文化。這本漫畫主要是針對日本的年輕漫畫層,借台獨的《台灣論》來增強日本右翼的觀點,利用漫畫潛移默化的功能,達到在日本宣揚右翼觀點的目的。

如果這本漫畫書只在日本發行並廣為銷售,那把它當做日本的一則消息也就罷了,它竟然打算在台灣發行中文版,台灣媒體還替它敲鑼打鼓開路助陣,台灣出版社並想把它的原日文標題──「主義宣言」改裝成「傲骨宣言」,替它裝金戴銀,企圖「獨」化台灣年輕人,那麼,站在維護台灣人民尊嚴的立場就不得不說話了。

二、《台灣論》背後的政經勢力

使小林得以目中無人地、如入無人之境地,以一副帝國主義殖民主的傲慢嘴臉,對台灣的歷史、政治、社會以及台灣人民的感情大放厥詞的原因,主要在背後有一批掌握了台灣的政權和金權的人物的「牽勾」撮合拉攏。小林的《台灣論》只是他們最近的傑作之一,回顧幾年來在日本的出版紀錄,是有脈絡可循的,譬如下列幾本書就是: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台灣紀行》 司馬遼太郎

一九九九年六月《台灣的主張》 李登輝

一九九九年七月《台灣人與日本精神──日本人啊,挺起胸膛來!》 蔡焜燦

二○○○年十一月《新.台灣論》 小林良則

二○○○年十一月《敵人就是中國──日本應該與台灣締結同盟》 深田佑介、金美齡

從上面的出版順序來看,我們可以看出,所謂的「台灣論」,在司馬遼太郎的《台灣紀行》以及他與李登輝的對談就已出現,只不過那時的「台灣論」仍然以日本的知識分子為對象,不敢放膽高談闊論,到了一九九九年蔡焜燦的書就開始公然主張所謂台灣人的「日本精神」,並以此來鼓勵日本人應回復「日本精神」(這「日本精神」是什麼?實際上就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精神」),它已開始以日本一般大眾為對象,公開主張「老」台獨與「新」右翼所同有的「日本精神」了!到了最近,金美齡更提高聲調,宣稱「敵人就是中國」,呼籲日本應與台灣結盟對抗共同敵人──中國,這種政治主張已經到了公然叫囂的地步,也就是「老」台獨要拉「新」右翼共同對抗中國人了!小林的《台灣論》可說是集上述的各種「台灣論」的大成,針對日本四十歲以下的漫畫讀者,進行政治宣傳。

小林本人思想右傾(這從他的漫畫系列「傲慢主義宣言」中的《戰爭論》一書,肯定日本的大東亞戰爭就可知,《台灣論》是他的系列中的最新一冊),也是日本右翼團體的「制定新歷史教科書之會」的發起人之一,極力主張日本人應拋棄日本右翼所謂的「自虐史觀」(實際上應該說成「自省史觀」,是一般日本人基於對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歷史深刻反省的觀點,日本右翼指責、嘲謔,認為它是自我虐待的史觀),可說是日本右翼的意見領袖。但他既不懂中文,過去也從未涉獵台灣問題,對台灣的知識充其量只來自一些日文的報導,他的《台灣論》的偏向知識究竟來自何處?到底是什麼人提供的?這從他的書中的描寫內容就可以看見端倪,從《台灣論》中的登場人物和這些人物近年在日本台灣之間的作為,就可以看到他們在幕後晃動的影子。首先出現的是在背後斡旋促成小林的《台灣論》的金美齡,她是現政權的國策顧問,據說是萬華人,早年畢業於淡江英專,復入日本早稻田大學英文科,是早年在日本的台獨組織成員,現在在日本經營日本語學校,經常以評論人身份出現在日本TBS電視節目,從她最近寫的《敵人就是中國》一書,就可以知道她的立場。其次,登場的是,書中稱之為「老台北」的蔡焜燦,他似乎是一個稱心如意的大資產家,在書中,蔡放懷高唱日本軍歌、童謠、日本神話以及明治天皇的歌,是一個出神入化的台灣老皇民,使小林感動得似乎見到老祖宗一般。由金美齡陪同小林來台灣的第一場晚宴上,出席的還有現政權駐日代表羅福全、日本交流協會的日本駐台代表山下等日台高官,甚至小林到金門參觀還有新聞局官員陪同,可見得小林為寫《台灣論》來台,是受到日台官方級的接待,小林寫《台灣論》似乎有為「官方」工作的味道,為誰的「官方」?是不言而喻的。

實際上,所有的這些人物只不過是在周邊忙碌的人,他們都環繞著一個中心人物──李登輝。他才是從一九九三年的司馬遼太郎的《台灣紀行》至今日的小林《台灣論》的主角。小林的書中描寫了第一次晉見李登輝時的情景,兩人會面的情節精彩絕倫,道盡了《台灣論》的中心內容,謹大略摘錄如下,供大眾觀賞:

當小林恭維李登輝偉大的成就時,李回答說:「這全都是日本的遺產!」(作者按:把所有的成就都歸功於曾受日本殖民統治。)

李登輝向小林說:「有必要使日本的年輕人認識『日本』……我要說的是,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在日本的統治時代『日本在台灣作了什麼』,『日本在這裡做了大事……』啊。」對於李的這番話,小林自言道:「嗯!就是這樣,此番來到這裡才想到,我可以用『讓大家知道台灣』的方法來使大家知道日本!」(作者按:也就是利用美化日本殖民統治啦、宣揚台灣人的日本精神啦、台灣人如何對抗中國啦……等等,在日本宣傳日本的右翼思想。這清楚地說明了小林的《台灣論》創作動機乃是來自李登輝,原來《台灣論》原先主要的目的是想在日本宣傳右翼的「日本論」,這對小林來說真是一箭雙鵰。對「老」台獨來說也達到了宣揚台獨的「台灣論」的目的,兩方皆大歡喜。)

李登輝意猶未盡地,又把小林從會客廳請入較私密的客廳,對小林諄諄指點。小林自言道:

「他對我懇切叮嚀,詳細指點我要怎樣描寫台灣。」

李又向小林說:「要向大家說:如果台灣沒有成為日本的領土,現在的台灣一定比海南島還糟!」小林聽後自言道:

「嗯!李登輝的想法,真是與我的期望完全一致。」

李登輝還得意地說:「跟你說,小林!不掌握軍隊不行的哦」,他更憂心忡忡地向小林建議日本也應該實施總統直選。

以上的各場景中,我們可以看到,推動小林《台灣論》的登場以及提供其老台獨的《台灣論》的思想資料的政治經濟勢力,已逐漸鮮明的浮現出來。所以說,小林的《台灣論》不是一本他個人的單純的政治漫畫,而是由一個政經勢力所推動的政治文宣。

三、「老」台獨與「新」右翼的共通思想

從《台灣論》,我們可以看出「老」台獨與「新」右翼的共通思想,它包括下列幾個方面:

(一)讚美日本在台灣的殖民統治

對日本殖民統治的頌美,已被台獨朋友誦念過千百遍,幾乎已成了台獨的商標「樣板」,譬如:他們不厭其煩的反覆讚美日本人建嘉南大圳的偉業,移殖蓬萊米的功勞,衛生教育的普及等等,總之,他想說的只是:日本在台灣實施了「世界上最有良心的統治」。

(二)讚美陳水扁政權

他們說,這次大選台灣壓倒多數的民眾「拒絕大陸中國」,追求「作為台灣人的認同」,從「中國秩序脫出」。台灣現在正是處於「國家誕生」的「神話時代」。半年來,事實說明了這只是一廂情願的看法。

(三)反華反中國

為了否定戰後台灣復歸中國的史實,他們否定《開羅宣言》,污蔑台灣光復後的教育是「反日」、「中華民族化」的「洗腦教育」。稱中國為「支那」,嘲笑「支那人」比日本人沒規矩、寒酸、襤褸,甚至極端到說:韓國人反日是因為未能擺脫「中華思想與華夷秩序」。反正世界上只要是「反日」的,都是未擺脫「中華思想」之罪,那「反日」的美國人也是未擺脫中華思想囉!

(四)歧視亞洲人民

特別是對朝鮮人民的污蔑,對南北韓領導人金大中、金日成的攻擊,甚至對慰安婦問題表現出來的輕蔑。

(五)反右派

(六)外表裝著「反美」的樣。

以上這些思想的特徵,再加上他們齊聲讚頌的「日本精神」(實際上也就是以李登輝為典型代表的「皇民精神」),任誰都知道,它完全是舊日本帝國主義亡魂的復活。

四、批 判

這個亡魂,曾經殺戮了多少台灣人民、中國人民和亞洲人民?曾經搾取了多少台灣人民的膏血,撥弄了多少台灣人民的命運?多少的台灣前輩為了反抗它推翻它,從一百年前開始就前仆後繼,誓死對抗,有多少台灣青年在日本軍國主義的驅使下冤死戰地。今天自稱追求台灣的獨立、自主、尊嚴的台獨朋友們,居然與曾踐踏台灣人民的亡魂苟合,試圖一起吹著號角再度君臨台灣。他們痛恨國民黨,罵它是「外來政權」,卻高聲讚美百分之百的外來日本殖民政權;他們齊聲歡頌日本殖民建設偉業(實際上,在這偉業下他們也只不過是次等人,還不是日本人呢!),卻絕口不提自己實際上是戰後國民黨一手推動的台灣資本主義化的最大受益者,在國民黨政府的卵翼下成為台灣社會的主人;他們像咒語般念念不忘二二八,卻對於日本鎮壓殺戮台灣人民的史實視而不見;他們對同民族的中國人咒念「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卻對於日本異族的統治禮頌不絕。這是什麼獨立?什麼自主?什麼尊嚴?為了反中國為了與中國為敵,連日本的軍國主義也好嗎?有那種依賴帝國主義的獨立自主嗎,到頭來不但無法使台灣人「出頭天」,反而可能給台灣人民帶來一場浩劫吧!

五、自 省

對於這些在小林的《台灣論》的幕前幕後出現的「老」台獨或老皇民以及他們的思想,我們應該要有正確看待的態度。天可憐見,它們並非台灣人民自主歷史的結果,而是日本殖民歷史的可悲結果。但,為什麼這個日本殖民政權僅僅十五年(一九三○~一九四五)的軍國主義皇民化統治的後果,經歷了光復後五十年漫長的歲月,並且,經歷了國府強權下的資本主義翻天覆地的變化,它的幽靈還會再度復活呢?它的復活,甚至於它的復權,我們不能僅以感情道德的層次去批判它,不管怎麼說,它也是台灣社會歷史內生的一部分,首先應該在民族內部自我檢討,要檢討反省自己的光復後五十年的歷史,要用社會科學的客觀的態度來分析它。它也是台灣光復後(殖民後)的「去殖民」歷史的問題,亦即光復後如何清除殖民統治歷史的遺害的問題,這個問題,與國府的統治歷史性格,中國民族的內戰,以及戰後美國的東亞冷戰更有深刻的關聯。下面簡單地提出一點對這個問題的分析看法:

(一)因為台灣的殖民解放,也就是日本在台殖民統治的垮台,並不完全是由台灣人民的雙手自己鬥爭而來的;而且,台灣社會內部的殖民解放鬥爭力量,基本上,在三○年代以後都被壓下去了,抓的抓跑的跑四處零落,因此,光復後台灣沒有形成一個堅強的抗日反日鬥爭的隊伍和社會意識。

(二)光復後,初期,雖然台灣人民曾歡天喜地的回歸祖國,陳儀政府也在教育文化上強力推行了去殖民的民族政策。但是在政治經濟的施策上卻再度起用殖民時期的御用地主士紳(皇民階層),同時,由於國府的半封建性格,貪污腐敗橫行,施政顢頇無能,以致引起了深刻的省內外的隔閡,以及國府與台灣社會之間的矛盾。以致引發了令人痛心的二二八事件,造成了深刻的民族內部的裂痕,傷害了台灣人民初茁的民族信心。大多數的在日老台獨朋友,都是受到這事件的刺激而思想轉變投身獨立運動的。

(三)五○年代的白色恐怖,把台灣的進步勢力全部肅清,同時也把台灣人民的真正的反日力量滅絕了。自此,台灣只剩下國府的「官式」反日,殖民統治所遺留下來的殖民者意識(包括所謂的日本精神),沒有任何反省地、無所制約的原狀成為台灣社會意識的一部分。

(四)戰後美國在東亞的冷戰戰略,一手製造了日、韓、琉、台、菲、澳的對中蘇圍堵的島嶼基地鏈鎖,另一手也扶植了以日本為頂點的東亞經濟圈(另一種意義的大東亞共榮圈)。經濟上,台灣從一九四八年以後便重新恢復與日本的經濟關係,六○年代以後,在金融、貿易、技術上全般依賴日本,台灣成為日本的加工基地,再度回到日台垂直支配的關係;在政治上,日本的右翼政客(如吉田茂、佐籐榮作……等)與蔣政權高層如膠似漆,支持了蔣政權對台灣的獨裁統治。隨著台灣與日本的垂直分工的資本主義快速發展,在消費、流行文化上的「哈日化」,自然,在精神上、價值觀上便形成了一股「媚日」風潮。像這次在小林《台灣論》中登場的哈日杏子和謝雅梅,便是典型的「媚日」年輕世代。這種年輕的哈日風潮又與老台獨的所謂「日本精神」互相激盪,成為小林《台灣論》所宣揚的「日本精神」的社會意識基礎。

(五)在長達三十七年的戒嚴狀態下的台灣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雖然在經濟快速肥大化,但國民思想和社會精神因受到反共戒嚴的桎梏並沒有跟著發展,反而退化(退嬰)。因此,台灣的社會意識仍停留在幾十年前的傳統半封建意識以及日據遺留的皇民意識,主要再加上一些美國價值和日本流行。這也就是說,長期的反共戒嚴阻礙了台灣社會意識的進步,因此抑制了社會意識的自我變革,而使皇民意識得以溫存,冰封了下來。待台灣的本土資產階級當政後,它便冰融而出,成為台灣本土資產階級的思想意識型態的本源,以及打造台灣的國家意識的原型。

總之,今天像小林《台灣論》這樣的東西的登場,絕大部份是台灣光復以來五十年間曲折、重層又悲哀的歷史所造成的。因此五十年來每一個居住在島上的人都有責任,不要把責任推諉給別人,說別人的不是,說自己只是被害者,別人是加害者。只有當每一個人從受害者意識中走出來,只有當每一個人也都深切地反省自己是否也曾參與了(不管直接或間接)加害者的行列,才可能中止悲哀的歷史的進行。

小林的《台灣論》的堂堂登台,所顯示的「老」台獨與「新」右翼的合作,一方面驗證了從來高舉「獨立自主」、「民主進步」、「台灣人出頭天」口號的台獨運動,它的本質與它的口號恰恰相反,事實上是依附帝國主義者的、是保守右傾的、是把台灣人民帶上危禍之路的;另一方面,最近出現的美日安保新指針以及日本的周邊事態有事立法等警訊,顯示了日本正無聲無息地介入台灣問題,企圖打台灣牌,我們不可不看到它與小林的《台灣論》的表裡關係。不過,希望它只不過是李登輝企圖透過《台灣論》在日本製造輿論以便實現他訪日的宿願,以及小林想借《台灣論》擴大日本右翼思想的宣傳,這樣的單純目的而已。然而,真的只這樣而已嗎?

二○○一年一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