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特拉斯堡的歐洲委員會於今年七月間根據反卡特爾的法律考慮否決了美國兩個大康采因「漢尼威」(Honeywell)與「奇異電子」(GE即General Electric)合併(事實上是後者併吞前者)的計畫。歐盟競爭問題委員蒙蒂(Mario Monti)表示:上述合併可能使通用在航空工業方面取得統治地位並加強該康采因。同時通用的妥協建議也是不充份的。蒙蒂於七月三日在斯特拉斯堡說:歐盟與美國主持競爭問題者之意見相左是很不幸的事。本來上述四百二十億美元的結婚會是至今工業界最大的喜事。值得注意的,是歐盟以此首次打破了美國兩個大康采因融合的美夢,雖然此事原來已獲得美國卡特爾當局的批准。
因此歐盟委員會阻止了有史以來兩頭最大恐龍的結合。蒙蒂說,由於歐盟恐懼上述原計畫的合併可能使航空工業中的競爭顯著減少,所以布魯塞爾乃加以否決。
這對美國當然是十分丟臉的事;美國兩大康采因的婚禮竟被大西洋彼岸的歐盟弄得泡湯了。
早在七月三日上午,歐盟高層即已知悉蒙蒂已經使歐盟上層所有人士相信,應該不批准上述合併。在這以前奇異與漢尼威也曾考慮,正式收回合併的申請,以便避免造成先例。但蒙蒂卻早走一步。奇異曾提議,將合併分為幾個部分與步驟來進行:(一)出售擁有二十二億美元周轉額的企業經營部分;(二)將企業經理與賬目部分,即其旗下公司奇異資本航空服務(GE Capital Aviation Services,即Gecas)分出。但蒙蒂要求通用額外出售Gecas的一部予勞斯萊斯(Rolls-Royce)的發動機製造廠或者給予惠普(Pratt & Whitney)公司,這卻受到奇異的拒絕。弄得不能下台。
漢尼威負責人本西約爾(Michael Bonsignore)與比較強硬的奇異老闆韋爾赫(Jack Welch)不同,前者本來願意接受布魯塞爾的條件。韋爾赫表示,布魯塞爾的條件觸及兩康采因合併的核心問題。因此他進行頑抗。但,本西約爾的寶座那時即已動搖,而韋爾赫也告慘敗。
根據布魯塞爾林克拉特(Linklaters & Alliance)律師事務所透露,合併之被拒絕有著一系列的因素。其律師本賽德(Alec Burnside)列舉原因如下:(一)奇異吞吃漢尼威的計畫沒有事先與卡特爾當局打招呼疏通;(二)奇異老闆不守秘密,使傳媒知悉;(三)傳媒的反應與來自美國的壓力使歐盟委員會大發脾氣。再一次證實了:做美國的朋友難;當她的敵人容易。
奇異與漢尼威早在二○○○年十月就沉不住氣,公佈了其合併計畫。今年二月初,兩康采因向歐盟提出正式合併申請。同月蒙蒂就有回應,表示要來一個為時四個月的詳細調研。美國總統小布希及美國政府其他代表即對之提出批評。五月底美國政府批准奇異接管漢尼威。這等於是向歐盟宣戰。
那時漢尼威股票在紐約股市買賣中增加百分之一點一九,至三十五點三十美元;但奇異股票卻下跌了百分之一點二九,至四十九點五十五美元。
於是在大西洋上空籠罩起氣候惡化的濃雲。不過,七月初的觀察家分析,美歐之間的經濟衝突雖然討厭,但尚不至於危險。
當然,對美國這個充滿自信心的超強來說,這很不是滋味:美國兩隻工業大恐龍的結合,而且這也有關傳奇性的奇異頭子韋爾赫的前途,合併等於是他的人生大傑作,現在竟被遙遠的布魯塞爾的委員會中某位灰色的官僚搞倒。甚至小布希在其訪歐時也動用他的政治砝碼,主張奇異電子與漢尼威的結合。可是蒙蒂卻頑固不化,也不給小布希賞臉,仍然堅拒上述合併。
毫不稀奇,華盛頓即充滿了憤怒的浪潮。不名譽的香蕉戰爭方告結束,現在美國某些參議員又主張向歐盟進行報復了。然而美國某些保持冷靜頭腦的人知道,合併失敗是美國企業為全球化所應付出的代價。在法理上,奇異與漢尼威由於其女兒公司的緣故,也算是歐洲康采因。所以歐盟完全有理由,就市場控制問題進行徹查。
由於歐洲與美國的經濟哲學不同,所以調研結果也與美國的卡特爾機構的結論大有差別。美國人只注意,通過合併是否會使價格上升,歐盟的卡特爾守衛者卻要注意競爭的本身,即保護競爭;即使市場的控制並不自動損及消費者,歐盟卡特爾當局也要干涉。
這兩種立場那種有道理?恐怕永無斷論。事實上是,如果韋爾赫當時稍為慷慨讓步一些,也許可以拯救合併計畫;正如以前波音公司在合併麥唐納.陶格拉斯公司時那樣。也許歐盟可以找到一個理由,讓他在不丟臉的情況下取消那個充滿危險的計畫。本來韋爾赫自己也明白,書面上的合併看起來都是比實際美好的。
但是,此次奇異事件恰好發生在大西洋兩岸關係,敏感卻困難的時期。雖然小布希拒絕京都氣候協定的激動後果已稍告平定,然而美國政府威脅要使用反購併手段以對付歐洲與亞洲的鋼鐵工業,這又開啟了一個新的貿易戰場。美國企圖以之抵制來自歐亞的鋼鐵輸入。不過即使如此,火藥味十足的修辭並不太會影響雙方的具體經濟關係。
正如雷根總統在八○年代所做的那樣,小布希的鋼鐵保護主義也有其深厚的政治目的:使一些勢力強大的民主黨參議員安靜下來。要不然他們可能阻止總統的「促進貿易機構」(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此機構在於讓在西雅圖失敗的自由貿易回合復活。美國民主黨人在參議院中佔領多數曾經使歐洲人熱烈鼓掌。小布希企圖如此來個一石兩鳥。
然而最大的貿易定時炸彈卻是有關下列事宜的糾紛:即美國輸出品通過所謂「外國銷售公司」(Foreign Sales Corporations)獲得減稅的問題。這是世貿組織WTO在經過表面修補後,再次被宣佈為不合法的。在這方面,歐盟要因香蕉事件進行報復:以輸入限制使美國產品蒙受數十億美元的損失。
如果這真的成為事實,則今年十一月在波斯灣卡塔爾酋長國首都多哈(Doha)叮開的世貿組織會議的新的自由貿易回合獲致協議的機會也將等於零。
美歐至今仍能在商戰大規模爆發前夕及時避免真正的衝突,而使糾紛和平解決。此次主持美歐談判的兩位主角:美方的祖力克(Robert Zoellick)與歐方的拉米(Pascal Lamy),都是實際主義者;努力尋求走出爭執牛角尖的途徑。今日由於有了世貿組織,因而和解也更容易。
但通用與漢尼威的合併由於歐盟之反抗而告吹,卻製造了一批失敗者。漢尼威的本西約爾可能要掛冠;而通用的韋爾赫,過去幾年曾多次被選為世界最佳經理,現在也害怕可能喪失「中子傑克」(Neutron Jack)的綽號。
與上述個人得失相較更嚴重的,卻是通用與漢尼威兩企業本身的被打擊。從美國人觀點來看,兩者結合有如紅花有綠葉扶,十分相稱。現在呢?這是頭一次,被美國競爭監督當局已經認可的事竟被美國老大哥的小弟歐盟搞得完蛋了。
歐盟方面與蒙蒂先生可不要高傲得太早。山姆叔叔也不是不會記仇的。對歐洲與德國企業而言,不久也定會有不好過的時光。例如對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立即有信孚銀行(Bankers Trust)的出現;對德意志電信(Telekom)電訊托拉斯,則有Voicestream:對Daimler汽車,又有Chrysler,進行打擂台。其實就jn 變相的商戰。
甚至在不久以前,G8在瑞典歌特堡高峰會時期,美歐雙方代表也不忘商戰,特別是關於基因處理的牛肉,歐盟不讓這種美國牛肉進口。爭吵經年的香蕉輸入限額問題也未擺平。所以祖力克事先就警告歐盟不可使衝突升級,因為它等於「一顆原子彈」。
近來在傳媒、大學以及外交圈中一直在討論美歐之間「價值分歧」,特別是在小布希訪歐前後更為熾烈。在柏林《世界日報》(Die Welt)的邀請下,美總統國家安全顧問賴斯(Condoleeza Rice)於六月十二日的該報發表譯為德文的客座評論。在這篇短文中,她七次提及自由貿易問題。好像為了回應這位康娣(Condy,小布希對她的暱稱)。他自己也在有關困難的貿易衝突問題辯論中自承:「我很憂慮、保護主義與孤立主義,這不僅在其他國家,而也在我國。」歐盟與美國的商戰基本上是美德之間的競爭;美國與歐盟另一主要國家的法國最近也有經濟衝突。
法國電訊裝備大象阿爾卡特(Alcatel)與美國競爭者朗訊(Lucent)的合併於今年五月間亦告吹。假使它倆結合成功,以其七百零五億歐元的年周轉額可能成為世界最大的電訊裝備恐龍。雙方談不攏的主因在於擬議中的新康采因的領導問題。這是阿爾卡特頭頭朱魯克(Serge Tchuruk)所透露。法方企圖併吞有財政困難的朗訊,但後者堅持平等原則。法國一向在政治方面對美保持距離。
現在美國已更美化,歐盟也更歐化。以前雙方的組織原則,已因從外部來的蘇聯威脅的消失而改變;必須由某種看法從內部來取代,便是在大西洋共同的安全、經濟與法治範疇以外,世界對它未能提供更可靠的東西;這就是要以所謂Pax Atlantica(大西洋「天國」?)作為答覆。
歐洲對美國的看法:在華盛頓的高層政治圈內,對歐洲(歐盟)不太瞭解,在此圈子之外,就更不瞭解了。然而歐洲人也難明白,美國人的視野已完全改變。其間北大西洋公約留下成為全球化安全的核心,協同著G7、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世界貿易組織(WTO)。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會(IMF),可能也加上聯合國。
歐洲一直有著內鬥的歷史,現在它首次「沒有了恐懼」,以為有了統一的歐元就萬事大吉,而美國人則自覺比以前更易受了威脅、戰略地理改變了。歐洲人是往後看,把改變推向過去;美國人則是往前看,把改變移到未來。這就是美歐哲學的區別,而經濟是此種哲學的一部。美歐都把金錢作為其哲學基礎的上層建築。
美國的視野及於全球。特別是大近東、中亞細亞與遠東。這三個地區目前佔領了美國戰略視點的整副眼鏡。歐洲人至多只看到地中海地區;此外便是在玩其自己的肚臍:像迷宮一樣的歐盟之深入與擴大程序,以及對歐元的暈頭轉向;歐元仍然在下跌。
老舊的看法模型被新的看法模型所取代。小布希游歐,有機會使「醜惡的美國人」之形象轉世,即浪費大自然,迷信技術、欣賞權力;在美國人眼中,歐洲已經硬化,它與它自己在鬥爭,依靠美國在波斯灣的警察任務,不想分擔世界責任,而獨自享受經濟成果。目前歐洲大部分政府是中左的,而小布希卻是右翼的。這更使事情不太好辦。
特別是在歐洲,新的一代,未經過世界政治的考驗,現在掌握著權力的輪舵。對它們來說,第一次與第二次大戰都是童話,老去的時光。換句話說,華盛頓也與歐洲其他國家首都一樣,在享受先入為主的偏見之豪華,卻不去接受它們之間的分歧,以共同因應一個危險並受到威脅的世界的險惡風浪。這也是此次小布希首次訪歐的結果。
四十年代末期的不成文及不宣而成的條約早已過時作廢。然而美歐雙方都在責任分攤與夥伴關係方面各自表述。美國人強調政治問題與強硬權力;歐洲人則集中精力於其動搖了的社會條約、經濟以及哈佛大學大師奈伊(Joe Nye)所稱的「柔軟力量」(Soft Power)。美歐雙方對威脅的分析完全相左。歷史傳統的「土耳其後面那片遙遠的地方」是美國人興趣的焦點,對歐洲人而言只不過是看足球賽一樣的觀眾的體育。
伊斯蘭教在歐洲的進展,其基本教義主義的危險、社會上左或右的極端主義之抬頭以及最近一系列的恐怖分子與不滿群眾的暴力行動只不過是傳媒的好題材及茶樓酒館中的趣談而已。
美國人與歐洲人都認同所謂「民主基本價值」,但超過此線,雙方就都強調各自的「高超道德」。兩者的政治結構都難以全面窺視,並且無法估計,其責任也毫不明確。否決對方的可能性正在增長。奇異電子與漢尼威等事件便是範例。美歐政府間的合作與有關內政的辯論各走各的路。政客們只是在互相揮手致意,裝模作樣亮相。傳媒也主要在討論內政。都缺乏瞭解。
橫跨大西洋的聯繫愈加分道揚鑣。美國人的「統一教主義」(Unilateralism)與歐洲人的「鄉巴佬主義」(Provincialism)均在堅持己見。美國小布希政府在內政方面正痛苦經歷新的情勢,主要是參議院中的力量界線。其間歐洲人也已發現,世界仍然是一個危險的星球。以色列─巴勒斯坦正處大戰邊緣。這有助於他們之驚醒,知道和平與繁榮之維持需要一個新的大西洋共同體:舊瓶要裝入新酒。
歐洲已經更「歐化」,美國則更「美化」。他們能在戰略視野、利益興趣與各自認同方面保持其特點之外,把「美利堅『天國』進化到『大西洋天國』嗎」?
然而美國不但在搞保護主義,而且還在歐洲進行經濟間諜工作。早在五月底,歐盟議會某調查委員會主任史密德(Gerhard Schmid)即公開證實此一內幕,並向歐洲企業界發出警告,謹防美國偷聽系統「梯陣」(Echelon):要求它們採取措施,今後加強防制國際經濟及工業間諜之活動,並建議歐洲各企業在通過英特網、電話與傳真進行商業談判時,一定要用密碼。
上述「梯陣」是五個英語國家組成的情報同盟,包括經濟等的竊聽活動。十分微妙,這五國是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與紐西蘭。其中赫然有歐盟成員的英國。難怪它至今拒絕加入歐元區了。
康娣在其文章中強調「我們站在歐洲一邊」。但外交是一回事,經濟戰爭是另一回事。天真者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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