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悲痛之餘,美國應如何應對?

張麟徵
(台大治系教授)


摩天大樓失火倒塌曾經在驚悚與災難性的電影中看過,但是九月十一日(「九一一」)在電視機前,目睹紐約世貿中心兩棟大樓,先後遭恐怖份子所劫持的民航客機攻擊,爆破、起火、坍塌,其驚悚與災難性的程度,尤勝於電影,令人不能置信,無比欷歔。

一、戳破紙糊的神話

「九一一」是二十一世紀的大事,它戳破了國際政治上幾項神話。

第一個神話是:美國是超級強權,其本土猶如鐵壁銅牆,無人能摧毀。二十世紀兩次世界大戰,戰火都未波及美國本土,可為明證。但「九一一」事件證明美國本土不僅成為戰場,而且美國金融與政治軍事心臟都遭到重創,美國不僅事先毫無所悉,事發後也未能防止恐怖行動進一步延伸。看起來巨人也有其脆弱的一面。

第二個神話是:美國所受安全上的威脅主要來自長程洲際飛彈,只要布建好國家飛彈防禦體系(NMD),美國安全就可以確保,所以布希政府上台之後就以此項工程為職志,為此不惜撕毀與俄國所簽之反飛彈條約,與其他持不同意見的國家角力。但「九一一」事件證明,美國還有比長程洲際飛彈更急迫的安全威脅,那就是恐怖主義活動。

第三個神話是:崛起中的中國是美國的潛在敵人,美國必須防患未然。雖然美國政府並未明言,但國際社會都心照不宣,即所謂NMD是在防範「流氓國家」之說,不過別有影射。戰區飛彈防禦系統(TMD)也罷,NMD也好,擺明了都是針對中共。中共未來會不會成為美國敵人,基本上要看美國如何定位中共而定,目前言之過早,但「九一一」事件證明,美國眼前的頭號敵人並非中共,而是恐怖主義,以及與恐怖主義有關的回教國家。

二、冰凍三尺的惡因

恐怖活動自古就有,何以於今為烈?就這幾十年的發展看來,皆與難解的地區性衝突有關,其中又以與以阿糾紛有關的最多。以劫機為例,二次大戰以後,在東歐、加勒比海就十分普遍,但多半是劫機逃亡,威脅性不高。三次以阿戰爭以後,劫機暴行升高,擄人為質、要求釋放恐怖份子同黨、勒索賞金、爆破飛機等作法已經令人心驚。但自一九九○年老布希進攻伊拉克,派兵常駐沙烏地阿拉伯,偏袒以色列,蠻橫插手阿拉伯國家事務後,阿拉伯世界對美國的反感仇恨就更為高昇,奧薩瑪賓拉登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由親美而變為仇美。同時十年來美國一直動輒修理伊拉克,又是經濟制裁,又是政治顛覆,無所不用其極,縱然當年伊拉克進攻科威特有千般不是,但與美國以後所為相比,也就小巫見大巫了。就是從九○年代開始,恐怖行動的殘暴性更加凸顯,襲擊美國大使館、攻擊美國軍艦,就是在這樣的怨尤與憎恨下所為。像「九一一」這樣的慘劇,以民航客機為飛彈,與目標建物及其中的人同歸於盡,更是駭人聽聞,其殘暴性又更上一層。恐怖份子是在何等絕望的情緒下,不惜自己的生命,以玉石俱焚的手法孤注一擲?是什麼樣的血海深仇,使策劃者忍心裹脅這麼多無辜的生命,還歡欣以對?美國人可曾仔細想過?

「九一一」事件發生後,雖然至今仍未確定為哪一個組織所為,但大家都懷疑與回教恐怖份子有關,其中又以奧薩瑪賓拉登嫌疑最大。這樣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因為如上所述,恐怖活動的威脅升高與以阿糾紛脫不了關係,而以阿糾紛之所以無解美國也不能辭其咎,特別是布希上台後,其中東政策顯然引起回教世界相當的不滿。

在長達數十年的以阿糾紛中,由於猶太人在美國龐大的影響力,美國政府偏袒以色列是不爭之事。但是美國有識之士也知道,以阿問題不解決,對美國是大麻煩,所以美國前總統中不少人致力排解以阿糾紛,其中尤以卡特總統促成以埃和平,最為人所稱道。柯林頓對於以阿問題的解決也著力甚多,可惜任內尚未有所建樹就下台了。布希上台之後,先是在新孤立主義取向下,揚言不再插手地區性衝突,打算不再過問以阿糾紛;後在國際壓力下,雖有鮑爾中東之行,但顯然虛應故事。事實上,布希政府對於以色列強硬派的總理夏隆多所姑息,對於夏隆在今年八月悍然撕毀《奧斯陸協議》,佔領並關閉巴解組織在東耶路撒冷的辦事處,美國除了譴責,並無進一步施壓措施。而自去年九月下旬爆發,迄今尚方興未艾的新一波以阿衝突,雖然雙方都有死亡,但阿人犧牲的數倍於以人,更添阿人怨尤。在阿拉伯人看來,以色列若無美國這個後台老闆撐腰,又何至於如此蠻橫無理?擒賊擒王,自然得找美國算帳,這是「九一一」慘劇發生的主要原因。

美國與回教國家間的關係錯綜複雜,美國基於利害與這些國家交往,但對回教國家的宗教傳統既不瞭解,也不尊重,甚至有所鄙視。這種文明隔閡,加上美國對以阿衝突的立場偏頗,自然發展出相互敵視的結果。對於引發「九一一」事件的深層原因,美國如果不深自反省,只求報復以逞一時之快,恐怕只有惡化美國與回教世界之關係,激起永無止境的恐怖報復。

三 恐怖暴行的定位與反制

從國際政治的層面來看,「九一一」慘劇的影響更為深遠。

首先,我們要釐清的是:恐怖暴行是否為國際法上的戰爭行為?以往的戰爭都發生在國家之間,所以一旦甲國攻擊乙國,乙國馬上可以回擊甲國。由於甲國違法行為在先,所以可以合法化乙國的還擊行為。在「九一一」慘劇發生之後,美國就宣稱這是戰爭行為,顯然是想合理化及合法化美國將採取的戰爭性質的報復行動。就「九一一」恐怖暴行造成的傷亡之重,對美國政府影響之大,至多或許可以說成是一種「類戰爭」的犯罪行為,但是離真正的戰爭行為還有很大的距離。一般保險公司都不接受投保戰爭險,如果真的將此一恐怖暴行定位為戰爭,保險公司倒可以省去幾百億美元的理賠。

由於恐怖組織不是國家,暴行發生後,美國一時之間找不到可以還擊的對手。目前美國只能以庇護恐怖份子主謀奧薩瑪賓拉登為由,將矛頭指向阿富汗,但是這樣的作為在國際法上的正當性為何,還有探討的餘地,更何況截止目前,美國並未公佈奧薩瑪賓拉登涉案的確鑿證據。

恐怖暴行為犯罪行為是不爭之事,如果是犯罪行為,就應循法律途徑,緝兇、起訴、繩之以法。如果因為「九一一」暴行已經可以升格為「類戰爭」的犯罪行為,法律途徑緩不濟急,必須採取非常措施,則美國要站穩法律立場,師出有名,至少需要採取兩個外交步驟。首先,在證實此一暴行確實為奧薩瑪賓拉登所主使時,美國應向阿富汗進行外交交涉,要求即便在雙方並無引渡條約存在的前提下,基於打擊恐怖主義的需要,將奧薩瑪引渡。其次,如果阿富汗拒絕引渡,美國應透過聯合國大會或安理會,通過決議,在聯合國授權下,以聯合國之名,用政治經濟或其他強制性的作法,迫使阿富汗將嫌犯交出。外交途徑也許較為費時費事,但卻正好可以冷卻情緒,做出最有利的政策抉擇。

美國現在捨上述途徑不由,在「九一一」慘劇主謀尚未能確定時,就對西方及重要國家交涉,對關鍵國家施壓,威脅要採取攻擊行動,其合理性、合法性顯然都有問題。其實,這樣一次可以算得上策畫精準的恐怖行動,參與的組織一定不少,美國又何能只鎖定一人一國?再說,美國如何區隔恐怖行動主謀者、其組織、「窩藏」這些恐怖份子的政府與一般平民呢?貿然攻擊阿富汗不可能完全不傷及平民,美國對這些可能受傷的平民又應負何種責任?如何交代呢?

退一步說,就算恐怖行為可以定位為戰爭,美國因此可以合理化、合法化他即將採取的報復性、戰爭性質的軍事行動,是否就真的可以將恐怖份子悉數剷除呢?

如果可以把恐怖主義的暴行定位為戰爭,那麼二十一世紀的戰爭型態、性質將發生根本的變化。戰爭將不再完全是國與國或國家聯盟與國家聯盟之間的衝突行為,將不再是明火執仗、兩軍對立的衝突行為;戰爭有可能是國家與國家聯盟對抗一個或是數個恐怖組織的衝突行為,有可能是我明敵暗、貓捉老鼠式的衝突行為。就像游擊戰可以拖垮正規軍,恐怖戰也一樣可消耗正規軍。游擊戰與恐怖戰不同的是前者仍然是國家行為,後者則不是。相同的是二者都是持久戰、理念戰,都是弱勢者對抗強勢者的戰爭手段,都有不惜犧牲的心理準備。這些特質,恐怕都不是美國可以長久招架的。

四、美國政策可能的調整

其實柯林頓當政時就指出,今後對美國安全最大的威脅將來自恐怖主義,所以柯林頓在任內雖然打擊恐怖份子絕不手軟,但也致力於釜底抽薪,化解恐怖主義萌生的活水泉源。柯林頓汲汲於調解以阿衝突,奔走北愛和平,都是出於此一動機。只有美國立場持平,幫助地區性衝突早日解決,當事者都覺得得到公平對待,美國才能將恐怖份子的威脅徹底消除。

但布希顯然小看了恐怖主義的嚴重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流氓國家」的飛彈威脅上,顯然輕重錯置。客觀的看,所謂「流氓國家」的飛彈威脅,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真實性與急迫性。道理很簡單:當今之世,哪個國家會不怕報復,率爾對美國發射飛彈攻擊?國家不像恐怖主義者,它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因此採取任何行動都必須三思,因而其行為反而有高度的可預期性。

「九一一」恐怖行動發生後,美國勢必要調整其現行外交政策。首先,美國新孤立主義的政策需要修正:作為單一超強,又有猶太人的利益牽涉其中,美國將很難從以阿糾紛中抽身,若能嘗試以公正的態度,協助解決以阿問題,與回教國家建立正常關係,尊重回教文明,尊重中東國家不同的選擇,回教恐怖主義才會消失。沒有這樣的領悟,美國可能還會受到進一步的教訓。

其次,由於恐怖主義活動帶給美國的威脅更為直接與迫切,反制及消滅恐怖主義或許將取代NMD,成為美國政策上的第一優先。在此一課題上,美國十分依賴世界上重要國家攜手合作,如此布希政府外交上現行的片面主義、霸權主義作風就得修正。如果考量到俄國、中共等國家的態度,美國對於布建國家飛彈防禦體系、片面撕毀反飛彈條約可能會重新考慮。如果體會到中共對台海問題的立場,則美國現行明顯偏向台灣的兩岸政策天平,可能也會受到修正。慘劇發生之後,布希未改變十月份出席亞太經合會,訪問北京的行程,充分顯現美國爭取北京合作的意圖。

再次,在國家資源的調配上,由於對國家安全的錯誤認知,美國前此用於防範恐怖主義威脅的費用,不過百億美元左右,但整體軍費支出卻高達近三千三百億美元,今年要求追加用於NMD的費用,也高達三百餘億美元。「九一一」恐怖行動可能會使美國政府對其安全威脅主要究竟來自何方,做一番反思,對國家資源配置也會隨同調整。

布希上台之後,其外交政策受到強烈質疑,無論是美國的盟邦,地區性國家,或是大國如中共及俄國,乃至於美國內部的有識之士,都認為美國的政策太自我中心。如果經此慘劇,美國在痛定思痛之餘,略做反省,將政策做適度調整,使布希上台後死灰復燃的冷戰陰霾早日散去,國際關係回到較為穩定的基礎,那麼「九一一」恐怖行動中死難的無辜生命也算有了一點代價。

五、布希的抉擇

目前在美國民意一片要戰的情況下,布希處境也很困難:沒有行動,會被質疑其領導能力、魄力有所欠缺;貿然對阿富汗動武,雖然美國完全不在乎是否合法,但軍事、政治與經濟的效應卻必須考慮。

就軍事上來說,美國軍力雖然天下無敵,但是由於面對的不是傳統熟悉的敵人,也不是正規戰爭,可能佔不了太多便宜。以奧薩瑪來說,狡兔三窟,行蹤隱密,移動快速,現在人在不在阿富汗境內都難確定。以阿富汗來說,前蘇聯在阿富汗打了十二年,泥淖深陷,最後求一個全身而退都困難。美國如果僅憑一時意氣,貿然發動對阿富汗的攻擊,焉知不是第二個越戰陷阱?反正,經過這麼多年的內亂外患,阿富汗早已哀鴻遍野,這些「光腳」的人還有什麼可損失的?頂多不過命一條。更何況為「聖戰」犧牲還可以進天堂,免輪迴?美國超強不對稱的戰爭行為,明顯以大欺小,屆時會不會激起更多阿富汗人,乃至於其他國家的阿拉伯人,加入恐怖份子的行列,前仆後繼,真的很難說。

就政治效應來說,美國民意最是難以捉摸。依時代雜誌與CNN的民調,目前美國民意百分之六十二支持布希宣戰。十四日參議院以全票,眾議院以幾乎全票(只有一票反對)通過決議,授權布希採取必要及適當軍事行動,對付那些他判定曾計畫、主導、協助或執行「九一一」暴行的國家、組織及個人、或是庇護者,布希並於十四日下令動員,看來戰爭行動難免。但同一民調也顯示,百分之六十一的民眾並不確定要對誰宣戰,而即使百分之九十二民眾相信奧薩瑪親自介入此次恐怖暴行,卻只有百分之十的民眾認為應該以奧薩瑪為報復對象,此外更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民眾擔心,攻擊奧薩瑪會導致美國與中東國家更廣泛的戰爭。這種民意真很弔詭。如果美國的軍事行動能在合理的時間內奏效,布希逾八成的支持度自然可以維繫;如果師老兵疲,犧牲擴大,恐怖行動又在美國國內爆發,經濟復甦無望,則布希連任之路就困難了。後一情況的可能性顯然較大。

就國際政治的層面來看,美國要求其盟國、阿拉伯所有國家、世界上其他重要國家,共組反恐怖主義聯盟,也得到相當的回應。由於軍事行動的需要,美國首先對巴基斯坦強力施壓,要求巴基斯坦提供一切便利,以利美國對阿富汗境內的奧斯瑪恐怖組織進行攻擊。目前巴基斯坦雖然懾於美國壓力,答應配合,但仍不無猶豫,因為廣大民意反對。更何況阿富汗神學士政府宣稱,對協助美軍的國家將發動報復?巴基斯坦未來處境堪憂,決策還有變數。其他阿拉伯國家也都承受到來自美國的外交壓力,本來與美國關係疏遠的,或可以國內民意為由,口頭配合,實際行動則免。但是親美的國家,如埃及、沙烏地阿拉伯、約旦、阿爾及利亞等,其內部的激進份子本來就反美,這些政府現在如與美國具體合作,一定會引起內政上更大的不安。

歐洲盟國雖然一致支持美國,譴責恐怖主義暴行,但除了英國,其他國家大約不會採取具體配合措施,法國輿論甚至嚴厲批判布希「善與惡的鬥爭」的戰爭邏輯。法國總理約斯平強調,恐怖份子的攻擊行為雖然極其嚴重,但是西方世界不應率爾掀起與回教國家間的戰爭。美國亞洲盟國的日本,雖然支持美國立場,但強調其非戰憲法的約束。只有澳洲與英國一樣,無條件支持美國。俄國因為有車臣恐怖份子,中共因為有新疆回族恐怖份子的威脅,都反對恐怖主義,因此原則上支持美國打擊恐怖主義不成問題。但所謂支持也都止於政治性的宣示,不會有實際行動。俄國甚至明確表態,反對以塔吉克作為美軍出兵基地。

總覽之後,我們不難發現,美國所發起的反恐怖主義聯盟,看起來聲勢浩大,真正的支持可能有限。恐怖暴行令人怵目驚心,反恐怖主義義正辭嚴,沒有什麼國家可以理直氣壯的拒絕,但實際上每個國家的國家利益不同,理念有別,共同行動談何容易。雖然美國認為這是西方文明對抗恐怖主義的聖戰,接受西方文明的國家都不應缺席。但事實上客觀來看,它更接近西方文明與回教文明間的衝突。即便同屬西方文明的歐洲國家,大多數並不想蹚這個渾水。所以骨子裡,這只是美國人的聖戰。如果沒有堅實的外交部署,將使本來就不容易成功的軍事行動更加舉步維艱。

就國際經濟層面來看,「九一一」恐怖行動造成紐約世貿雙塔的殞落,重創了不僅是美國,也是國際金融的心臟。紐約股市因此休市了四天,其他國家的證券市場因此一片慘綠。紐約證券市場開市重跌,其他市場還會進一步走軟,資本市場的資產縮水十分可怕。而在民航業,因為防範恐怖份子進一步的恐怖行動,美國國內所採取的相關民航措施,以及石油價格上漲,已經使得美國民航公司都面臨空前的壓力,有的甚至可能因此倒閉。上述現象或許還是短期效應,美國如果不採取戰爭行動,過一段時間,國際經濟自然會回歸經濟基本面,受創不會太嚴重。美國如果對恐怖主義宣戰,則國際經濟面臨的風險就更為不可測:在戰火綿延,國際油價上漲,消費萎縮,投資裹足不前的陰影下,已經陷入不景氣的國際經濟,還會進一步衰退,復甦的期望更要延後。

上述這些可能的效應,布希在做決定性的抉擇前,應該深入思考。

六、台海生波?

「九一一」恐怖行動對兩岸關係也發生了小小波瀾。

首先,「九一一」恐怖行動發生之後,兩岸競相向美國表態,支持打擊恐怖犯罪行為。中共因為想乘機改善自布希上台後低迷的中美關係,江澤民不僅與布希通了十分鐘熱線電話,表達對美國受此巨創的哀悼之意,以及願意與美國合作打擊恐怖主義,而且約束國內反美言論。但中共要顧及其與回教國家的關係,也不能不設法合理化其政策,所以又表示:如果美國能透過聯合國機制,由聯合國通過制裁決議,則中共採取配合措施沒有問題。以目前聯合國的生態,美國大約不會採取此一途徑,如此中共就只要在政治上表表態就夠了。其實政治表態對美國行動的正當性也相當重要,所以布希十月的大陸行會照原訂行程進行,屆時,中美雙方會不會從合作打擊恐怖主義,進而談到美國的兩岸政策,兩岸政策又會因此產生何種變化,頗令台灣擔心。

在台灣方面,劇變之後也立即向美國輸誠,外長田弘茂表示將堅定的與美國站在一起,共同打擊恐怖主義。並強調美國即便暫時把重點放在打擊恐怖主義上,甚至與大陸在此問題上有某種程度的合作,他仍相信美國對華政策「應該」不會變更。這樣粗造的語言,正好凸顯了他內心的擔憂。其實世局變化,非台灣當局所可掌控,美國為其本身利益考量,如果政策轉彎,台灣也莫可奈何,所以只好夜行吹口哨,自己壯壯膽吧!

其次,「九一一」恐怖行動發生之後,台灣更擔心的是:在後台老闆美國被恐怖份子重創,自顧尚且不暇之際,中共是否會採取攻台行動?果然,台灣又要如何因應?在這樣的恐懼下,所以陳水扁在事發之後,立刻呼籲在此國際巨變之時,兩岸應共同穩定台海局面。台灣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台灣政府與民眾所以有上述憂慮,顯然是受到主政者長期錯誤宣傳所致。其實現在的中共,發展自身經濟已不容分心,何嘗想對台用武?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是不得已。中共用武的條件說得很清楚,那就是台灣宣佈獨立、外國勢力介入、台灣久拖不談。根據錢其琛前不久的談話,只要台灣回到一中原則,中共有耐心等待,那麼連第三個「如果」都不重要了,怎麼會在此時攻擊台灣呢?台灣果真擔心自身安全,其實靠人不如靠己,上策莫過於改弦易轍,放棄台獨想法,回到九二共識,一中各表。

許多人以為美軍留駐東亞,有助於此一地區之權力平衡與穩定,其實正好相反,美軍留駐不過增加此一地區的僵持與不穩定。如果美國又與回教國家或團體全面開戰,則東南亞地區的回教組織也會發動激烈的恐怖行動,對美國及支持美國懲凶行動的國家構成威脅。

七、同理心是療傷止痛的良藥

「九一一」恐怖行動發生至今,從美國媒體、民眾、政府官員的言談中,我們只看到憤恨、怨尤、傷痛、盲目的愛國情緒、訴諸戰爭報復的激情,只要這些情緒仍在高潮,要求美國政府與民眾自省就是奢求。但是美國政策如果跟著感覺走,則前面所提的軍事、政治、經濟上的副作用就很難避免。更嚴重的是,以色列的夏隆並未因「九一一」恐怖行動降低其姿態,不僅對巴勒斯坦嚴厲如故,甚至趁火打劫,對於美國邀請敘利亞、巴勒斯坦共同打擊恐怖主義亦表示反對,而布希對夏隆的激進態度也未見採取抵制措施。這樣的政策必然使為數十六億人的回教世界的反美情緒難以緩和。美國前駐伊拉克大使貝克說:「回教世界認為,美國對回教與回教徒都懷有敵意,十年來,只要美國喜歡就轟炸伊拉克,沒有法律根據,沒有聯合國決議,沒有國際協議,我們只因為有能力就做。」這是少見的坦誠之言,不過美國官員與人民沒有貝克大使的經驗,對回教世界不瞭解,也不想去瞭解,自然難有如此深刻的反省。

在全球化的今天,美國如果能以同理心去看看這些發展中國家,包括所有的伊斯蘭國家,去分享一點他們的感受,去試著理解他們的信仰,尊重他們的選擇,協助他們解決面臨的難題,那麼一定可以贏得他們的尊敬,獲得自身的安全。美國絕對不應再完全以美國利益及美國價值觀取向,去處理國際事務,滿嘴自由民主、道德正義,做的卻完全背道而馳。

在全球譴責,美國軍事報復行動呼之欲出之時,恐怖份子或許會安靜一陣子,避避風頭,但軍事報復行動必然會帶來進一步的恐怖報復。這樣的冤冤相報將伊于胡底,不僅令人浩歎。更令人擔心的是,下一波恐怖份子的報復行動可能會更為驚悚,甚至有可能動用到大規模殺傷武器,諸如生化武器、核子武器,那時候災難就更大了。就算恐怖手段不升級,維持現在的尺度,活在其傷害威脅、不確定性、不安全感的日子也不好過。

二○○一年九月十七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