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死亡工廠》（下）

在這些「工廠」的受害者，除了被用做研究實驗或野外實地測試外，被強征勞役建築房舍中死亡，戰敗撤退時毀滅證據性的屠殺人數甚多，至於在各地實施的細菌戰以及撤退時縱放的細菌或跳蚤老鼠，為各地區造成瘟疫（有些長達十年以上），死亡的人數無法統計。

四、在中國各城市實施細菌戰：

自一九三七年七月盧溝橋事變以後，蔣介石政府陸續接到不少戰區報告，日軍使用化學及生物（細菌）武器。九月發現在向平、津挺進中的部隊施放刺激性氣體。一九三八年春在安徽省蕪湖縣施放「毒鹽」，在山西省向徵用的中國勞工注射藥物，使之「變啞」。十二月接到西安傅作義報告：日軍和德國技術人員製作令人窒息的毒彈向我軍發射。河南的日軍二十師團在我方水井投放黃色化劑與病毒。

這些日軍化學及生物戰，尚屬小規模，也不能完全證明系石井所屬七三一部隊等所為。但下引的細菌戰，規模之大，死傷之多是空前的，也有完全證據，系由石井所屬各死亡工廠所生產的細菌與投射工具並由石井或其重要幹部親自督導實施。

一九三九年的「諾門罕」事件，石井奉命帶領二十四人小隊攜帶二十二點五公斤沙門氏菌和傷寒菌倒入海拉爾河。接著不久又以裝滿鼠疫、痢疾、霍亂細菌炮彈二千多枚射向蘇軍陣地。死亡人數因雙方嚴守機密，未對外宣佈，但在一九三九年十月石井部隊收到了關東軍司令的特別嘉獎令，更在翌年五月二十三日由東京《朝日新聞》刊出嘉獎令全文及石井照片的特殊破例的報導，可以想像這些細菌戰的成效。

一九四二年七月石井帶領一支隊伍到南京與在南京的支部榮一六四四部隊會合，散佈從平房帶去的一百三十公斤傷寒與副傷寒菌在水井和濕地上，很快地疫病在當地爆發。製造了帶菌的巧克力糖或饅頭分給三千多名戰俘，吃後將他們釋放，使病毒隨之擴散。此外還帶有鼠疫跳蚤的老鼠在人口密集地區釋放使與當地老鼠混合，最後導致大規模鼠疫之流行。

在這以前（一九四○年十月）石井的大規模的細菌包括七十公斤傷寒菌、五十公斤霍亂菌和五公斤鼠疫跳蚤，月初在衢縣，用航機投撒帶菌的麥子和稻穀，十月末石井並親自在寧波城內及周圍撒播帶菌的稻物和棉絮。十一月二十六日由特別裝置的七三一部隊飛機，在金華、義烏一帶扔下炸彈，爆炸後放出一種煙狀物，然後逐漸變為淡黃色。除了立刻性的死傷，上述地區在以後的數年內數次發生鼠疫，傷亡慘重。

對於這樣的結果，關東司令部軍官與七三一部隊成員還興高采烈地舉杯慶祝，並將攝製成的紀錄片，不斷向滿洲及東京的要人們放映，這部影片最後以一張中國報紙的鏡頭作為結尾，並翻譯成日文：「劇烈的流行病在寧波地區爆發」，並附上一個畫面：中國穿白大褂的衛生人員正手忙腳亂的為疫區消毒。

此外，石井的七三一部隊及其支隊還在湖南省常德市、吉林省農安縣等實施這類規模的細菌戰。

五、美國的細菌戰研發：

早在戰爭結束之前，美國已經從中國及在太平洋島嶼爭奪戰中俘虜的日本士兵及日本駐德國使館科學參贊口供中，得知日本實施細菌戰的情報，民間的新聞媒體也開始有所報導，如一九四二年八月號的《洛磯山脈醫學雜誌》，一九四四年六月由一位具有軍醫資歷的作家伯克萊‧紐曼(Barclay Newman)所著《日本的秘密武器》(Japan's Secret Weapon)等。但這類信息都被相關單位故意冷落及有意壓制，美國政府的態度是寧願關心在日本細菌戰過程中是否真的有美國被俘的軍人用來做活體實驗？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儘管美國距離中國戰場很遠，但仍有在一九四一年巴丹半島及克雷吉多爾島陷落被俘（或投降）的大批美軍，輾轉押運到瀋陽戰俘營，連同英國、澳洲（被俘於新加坡、香港）、紐西蘭、荷蘭（被俘於荷屬東印度群島）等國戰俘，以「不同人種」用來作細菌實驗。

美國在三○年代因孤立主義及經濟蕭條，根本不重視細菌戰，對細菌的製造與散佈有技術性的困擾。一九三九年以後傳來日軍在中國東北，德軍在法國巴黎開始研究細菌毒素的製造並在各戰場上使用，有所警惕，但反應遲緩。直到一九四二年末，有二十五萬美元預算的撥發在馬里蘭州的底特裡克營正式作為細菌戰研究基地，這距石井部隊的細菌戰開發已晚了十二年。

儘管美國迎頭追趕，並在一九四三年三月在密西西比河邊的角島建立了野外實驗場，進行肉毒桿菌及蓖麻毒的實驗。翌年六月又在猶他州的花崗岩峰建造更大的實驗場，在印第安那州的維果製造炭疽菌，與英國的電通公司合作運來該公司製造的彈殼，正待填充細菌，接到中止生產的命令。

細菌戰計畫固然是廉價、簡單而且具有致命的破壞性。但只是美國第二重要的戰爭科學。當第一位重要的曼哈頓計畫──原子彈的製造已成功地又以用之於戰場，杜魯門總統毫不猶豫地批准對日本的投炸而停止細菌戰的執行。

六、調查與掩蓋：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大批佔領軍總部的戰犯調查人員中有來自底特裡克陸軍生化武器研究基地的專家，以一位名叫莫瑞‧桑德斯者率領，主持有關日本細菌戰的調查。他們首先在東京軍事情報部及戰爭犯罪調查部等機構，得到許多告發信件或文函明白指出日本在本土、滿洲及中國其他城市實施細菌戰情形，包括部份參與此項工作者懺悔式的自白。具體指出初期在京都帝大、東京帝大醫學院的實驗室情形及石井早期的化名「東鄉一」。日本共產黨及左派人士還將指控內容透露給美國新聞界，故有一九四六年一月六日《太平洋星條旗報》及《紐約時報》的報導，引發美國高層驚恐而對東京美聯社施壓，查出消息來源為日共《赤旗報》，又向該報編輯志賀義雄施壓，得到不洩漏的保證。

一九四六年一月中旬，從滿洲逃回日本在農村躲藏，以「死亡」蒙騙外界的石井被找到，美國立刻派出底特裡克專家阿沃‧湯普遜前往東京會同情報特訊、翻譯人員，連續七個星期訊問石井及其二十五個親信。詭計多端的石井，狡猾閃避，否認一切以戰俘做實驗，把他的研究範圍限在平房一地，僅僅以小動物來做研究，否認東京軍部知道他的細菌研究，更否認天皇知道這項研究，他說，天皇作為「人道的熱愛者」從來不知道細菌作戰，如果知道，就會下令禁止。石井的欺騙顯然是成功的，在調查官所撰寫的報告中說石井對美國的態度是「親美、尊崇美國的精神文化和自然」。

但是另一批切望懲罰「戰爭犯罪者」的佔領軍檢察官中，一位托馬斯‧H‧莫羅上校，寫了一封備忘錄給他的上司；首席戰犯檢察官約瑟‧B‧基南，內容包括《太平洋星條旗》報導、戰犯調查部的調查，及與湯普遜的會談，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石井等的罪行。幾天以後莫羅上校飛往中國，收集更多細菌戰及其他戰爭犯罪證據，四月二十三日他將結果向基南首席報告，令人驚異的是不久莫羅被調回美國，而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戰犯審判中，沒有石井、北野、若松等人的案子，即使在一九四六年八月二十九日審問中曾經提及在南京榮一六四四部隊，但不到十分鐘，審判因缺乏證據而不得不尷尬中斷。從一九四六到一九四七年，尚有許多檢舉與指控，也曾作些訊問、調查，都在「情報價值超越犯罪懲罰」的主觀理由下，廢棄正義的原則。

一九四六年初美國調查官員與石井四郎接觸，使美國確認能夠從這位七三一部隊長、細菌戰專家身上得到美國急切需要的有關日軍細菌戰的重要資料。一九四七年四月，底特裡克基地選派了「先驅實驗計畫部」主任諾伯特‧弗爾到東京，透過一位叫龜井貫一郎的日本人，大致估計出石井等人要以細菌研究資料換取美國及東京盟軍司令部免於起訴的書面保證。

在以後多次會談，都在石井家中進行，聲稱有病的石井身穿雅致的和服、筆挺地坐在床上，一點也不像待審的戰犯，倒像是古代日本王族接待外國蕃邦使臣的朝拜。儘管弗爾在一開始就暗示了美國方面對他的興趣是技術科技情報，而不是戰爭犯罪，石井則仍舊賣弄他前兩次對底特裡克訪客的技巧，先是全盤否認，裝出一臉無辜的姿態，突然間又自誇「在準備與俄國人進行戰爭時，可以提供二十年來的研究和經驗」時，而表示對細菌戰一無所知，時而表示可以寫出幾部關於細菌戰的書。最後則是美方打出了「蘇聯牌」：弗爾表示如不趕快合作，將有蘇聯官員前來調查，石井這才很技巧的像擠牙膏式的，一點一滴慢慢抖出一些，將以「回憶」的方式，提供一些實驗的統計與圖表。在弗爾回到美國將調查報告與建議書交出不久，東京的查爾斯‧威羅比少將發了一封備忘錄，其中一條內容為：「化學戰司令懷特與陸軍部、國務院、司法部的代表們在華盛頓召開會議，代表們非正式地同意『接受』麥克阿瑟元帥及化戰部懷特司令提議，將這些調查所得資料保留在軍事情報系統內而不用於戰爭犯罪計畫。」

由於美國方面實現承諾，阻擋了蘇聯方面強烈要求，僅允許蘇軍駐東京人員會見石井一次，並無任何麻煩，使得其他細菌戰要角增田、內籐等在以後盟軍總部的調查中供認了許多以前不敢承認的事實。到了一九四七年十月美國底特裡克又派了二位研究細菌的權威到日本，這次他們在超過二十人以上日本七三一部隊幹部包括石井、北野、增田、內籐等得到了各種病毒的研究報告、病理材料、目錄，及許許多多彩色的人體組織培養幻燈片，描寫人體器官病變的數百張彩繪（詳注說明）及一本三百頁，另一本七百多頁有關鼻疽、炭疽、鼠疫的解剖報告。美國如願的獨佔了這些細菌戰珍貴資料並得以製造某些細菌，用在五○年代的朝鮮戰場上。

七、惡魔卻有善終：

石井在哈爾濱及周圍地區任職十年之久，官階從少佐升到中將。一九四二年八月被調到南京擔任日軍第一軍軍醫部長，實際上他仍舊控制各地以「防疫給水部隊」為名的死亡工廠。

八月十五日聽到天皇投降的廣播，石井在長春的關東軍司令部內做好了準備，迅速破壞平房死亡工廠的各項設施，不讓秘密有一絲外洩的可能，然後在蘇聯和中國軍隊到來之前，讓七三一部隊主要幹部及「科學家」們逃回日本，他本人則坐軍用飛機從大連飛回日本。他的家屬、部下及大量搶救出來的資料、器材用火車運到釜山，然後運回日本。以後的一個月中忙著把這些超重的板條箱埋在金澤的一個神社，其他貴重的物品則被運到千葉縣石井的老家，埋在家中花園，後來在與美國達成協議後隨時可以取出來應用。

石井為了逃避盟軍司令部而返鄉，由村里長輩出面安排「死亡」，發表訃聞，舉行葬禮。當然這些安排需要大量金錢，對石井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美國的情報機關仍在一九四六年一月找到了他，同時被找到的尚有他七三一部隊平房工廠的繼任者北野政次、長春一○○部隊的若松有次郎，南京榮一六四四部隊的增田知貞及主要助手內籐良一等數百人。

由於上一節所述美國的掩蓋，這些戰爭罪犯不但像自由人一樣自在地生活，而且不久他們又重新登上日本社會精英的位置。由於他們具有他人所沒有的細菌研究及人體解剖的專精知識，不久就成為厚生省及各研究機構的領導者，戰後數十年他們主宰著日本醫師會（JMA），日本國立預防衛生研究所（JNIH）等醫學重鎮。七三一部隊的重要幹部並成立有名的「綠十字公司」，他們大都過著富庶而有尊嚴的生活，直到「壽終正寢」。

（《死亡工廠－－美國掩蓋的日本細菌戰犯罪》「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ISBN 7-208-035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