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先生九月十日在北京與江澤民主席會晤，香港《明報》透露江主席曾引陶淵明《歸去來辭》首段以寄意：「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其中「今是昨非」固可如報載之以中美關係論，兩個大國應該以前瞻的眼光看待未來也；但是，值十一月八日中共十六大即將召開，屆時江主席究是眾說紛紜的全退或半退，答案當可揭曉，於此前夕，而有「歸去來兮」之慨，這便觸動我內心一些感觸。

堂堂中國國家主席，以論其「權勢」，幾乎是無可比擬的了，但是，孫中山先生不雲乎：「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孟子也說：「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只因「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是，我們衡量江主席，便應該觀其自接長中共中央總書記以迄續掌國家主席以來，究竟對中國之建設與發展有無貢獻，大陸是今日比昨日更好，因此明日當比今日更好，還是不然；且莫論即使其「權勢」再高再大，大陸的實際卻是並非江澤民一人所能說了算，所謂「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意謂「黨中央」即不只江澤民一人也。

那麼，大陸自鄧小平粉碎「四人幫」撥亂反正以來，改革開放，中國開始全面快速發展；江澤民做為鄧小平忠誠的繼承者，繼起發揚，他帶領中國人民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取得了基本經驗，他對新世紀新階段全面推進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作出戰略部署，他實事求是，與時俱進，開拓創新，開創新局，這些，應該都可以做為江澤民的歷史定評吧！江澤民任內十餘年，中國變化與進展之快之大之好，舉世共睹，經濟更加發展、綜合國力日益提升，江澤民應該無負鄧小平及人民之所托了，剩下來的只有功成不居，瀟灑自在的「放得下」，明月清風，以寄平生了。

所說「放得下」，此意只能為知者道，豈足為俗人說？天下幾人留意掌「權勢」天下之重的江主席人家可是飽讀詩書，甚且嫻習佛法的──江澤民九七年訪美，透露他每年都會到一個宗教場所參訪，譬如九一年去了洛陽白馬寺，九六年去五台山和河北趙縣柏林禪寺。江澤民在柏林禪寺做什麼呢？他向明憨法師說他喜讀弘一法師所寫的《金剛經》，贊「書法很美、鐵畫銀鉤」，他也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明憨法師以書法相贈，寫的北宋大儒程明道的《偶成》：「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此中大有文章的。江主席去年十月下旬曾在中南海接見中國統一聯盟盟員，他曾特別說到對中國文字兩岸繁簡分歧的看法，此或因八九年我參加「統聯」訪問團的會見，曾以此問題就教當時的江總書記，他難道十餘年下來還為此問題未能解決有感於衷嗎？他是否以為此次我亦會與會，要對我講幾句話呢？我以此次未能把握住會見江主席的機會深自痛惜，我亦願再度向他表達我對中國文字的看法的。此事無關本文，與會朋友事後轉述，江主席當場考問在座，《紅樓夢》裡邊賈寶玉最喜愛的是那一位？林黛玉嗎？襲人嗎？答案竟然是妙玉。江主席為什麼認為賈寶玉所最愛的是妙玉呢？妙玉憑的是什麼特質因此贏得賈寶玉的最愛呢？朋友轉述，江主席當場亦吟誦《三國演義》開場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江主席去年年初另在接見香港全國人大代表時，另曾引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我欲乘風歸去…」表露心意，蓋《詩》有比、興之旨，孟子所以說：「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讀書所貴知人論世也；又說：「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故情有質實所不能發者，必巧譎乃能發之；事有質實所不能形者，必巧譎乃能形之，辭彌曲而意彌肫誠也。江主席宜是把統聯中人看成是不必以利害相防、可以講一些心裡話的好友吧，他賦詩言志，可堪玩味，他委婉含蓄的暗示些什麼呢？他為什麼提妙玉呢？他要預先向統聯的朋友說一聲珍重再見嗎？他也是向香港全國人大代表暗示退休意願吧？此皆已是一年以前的事。

江主席當然要退下來，此中有制度，必須遵守，就這麼簡單；然論者或謂基於現實之需要，或許江主席尚需短期保留「中央軍委主席」以為過渡，以做為對新一代領導人胡錦濤的「保駕護航」，以保證局勢之穩定……；吾意以為，江主席退休後，亦可繼續以其無比的國際聲望，以平民身份從事國際活動，以促進國際與中國的友誼與合作，為中國繼續做出貢獻。即使如此，皆不妨礙江主席早已立意歸去來，只因其位登人極固然可以「富貴不淫」，其漁樵江渚亦可以「貧賤樂」，「我欲乘風歸去」，有春風秋月四時佳興與民同，「一壺濁酒喜相逢」，笑談興亡，共話桑麻，此自是晚年最大之幸福也，《紅樓夢》之妙玉，不正是以其一無所求，「看破紅塵」，簡直冰清玉潔，所以贏得賈寶玉的最愛嗎？豈只是愛，宜其更有一敬字了，林黛玉之哭哭啼啼，豈足道哉！我敢說，《老子道德經》之「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絕對可以求之江主席。我有一句話只能私下跟知己朋友提，胡錦濤將以大陸「第四代領導人」順利接班，這可不是等閒，是先如《太史公書．伯夷列傳》所說：「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鹹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的，這是三代禪讓之治，復見於今日啊！把北京之「權利轉移」說成是堯舜之禪讓，恐怕要挨罵了。不過，禪讓之治確是人類「古代民主」的型態，也是中國的民主傳統。西方民主傳統源於希臘，有中國特色的民主又有何不可源由唐堯虞舜呢？

江澤民在歷史上將留下不朽的一頁，此不僅有他以國家領導人身份勤奮工作十餘年的成就，亦有他「禪讓」之典型在啊！「功成身退天之道」，「得大自在」，江澤民也。我願以在台灣一個中國人的身份表達對江主席美好的祝願，祝他健康長壽，且道一聲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