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久功深自有得

大陸學者徐博東教授積十多年之功的民進黨研究論文集，近日在海峽兩岸同時出版了（書名分別為：《民進黨研究－－大陸學者眼中的民進黨》和《透析台灣民進黨》）。據悉，這是大陸首次公開出版有關民進黨研究的專著，其本身即很有意義。

博東教授可說是我第一個在大陸結交的好朋友。一九八八年八月，我以台灣史研究會大陸訪問團副團長兼發言人身份，某日深夜到達北京，迎接我的不是高官顯要，而是一位鍥而不捨的學者和通宵達旦的論戰：那就是徐博東教授和纏訟多年的「丘逢甲是抗日英雄還是不戰而逃的詩人？」下榻的友誼賓館充滿了超越一切障礙的學術真誠與熱情。這是我首次赴大陸參訪，徐教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九三年我到清華大學古建築研究所擔任客座研究員，調查全國文物（古建築、古董）相關法令和維護狀況，同時編集《當代中國學術發展史－－人文社會科學之部大陸篇》，我邀博東幫我策劃並擔任副主編。九四年離京之後，他就擔任我的「駐京代理人」，直到西元兩千年底該書在台北出版為止。

博東教授轉攻台灣現況、專治民進黨研究之後，由於我未兼行政職務，一向獨來獨往，缺乏行政和集團資源幫助他；卻由於我的孑然獨立，不受各方忌諱，反而能在博東來台做調查研究之時，陪他見他想見的人。一九九六年二、三月間，大選正值白熱化，我就曾陪同他深夜拜訪民進黨新潮流辦公室（據說從未曾有大陸學者去過）；也曾帶他親訪陳王、林郝、李連、彭謝四大競選總部，並在投票前一晚到競選造勢現場感受大選氣氛，其他就不一一贅述了。

大陸學者一般都透過新聞媒體認識台灣，就像台灣人透過好萊塢表演認識美國；少數人能接觸一些訪問大陸、言不由衷的台灣各黨派政治人物；極少數人能到台灣目睹耳聞；而能像徐教授這樣，案頭功夫和實際調查研究都如此精深的人，可謂「鳳毛麟角」，不說絕無僅有，怕也是少之又少。因此，他的文章燦然可觀，乃理所必至，不少預測也相當精準。

徐教授在本書收錄了三十四篇文章，在時間上，貫穿了一九八九年至二○○三年，在題材上則以民進黨、台獨以及與民進黨相應的李登輝國民黨的政治與選舉活動為主，旁及兩岸和美國的三角關係和島內政爭，毫不誇張地說，該書可視為一九八九年以來的台灣政治史。筆者即將此書置諸案頭，當作年表、大事記檢索之用，獲益匪淺。

人文社會學者研究過往、鋪陳史實，綿密細緻，固然呈現功夫，但能作深刻分析、掌握事物本質，能準確預見未來發展，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科學研究、更顯才學。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徐博東發表《論民進黨的質變－－過程、原因及其影響》一文（載本書頁四四～八一），這是徐教授研究民進黨的開山奠基之作，在文中他說：

「由於民進黨是在選舉團體的基礎上組建起來的，其主要領導人大都是從選戰中脫穎而出的政治精英。這些人物的個人『作秀』欲很強，又十分熟悉利用選舉取得權力地位的手腕……這些派系領袖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不講原則、不講理念、只顧爭名逐利的政客型人物……這些政客型人物為了獲得各派系的支援，穩固自己的地位，往往可以喊出自己並不贊成的口號，講出自己並不信奉的信條……這也正是民進黨逐步被『新潮流』引向惡質化道路的重要原因之一。」（頁五四）這段鞭撻入微的文字，發表距今已近十三年，民進黨及其領導人，似乎並沒有絲毫改變。一九九七年底，在《一九九七年民進黨活動綜述》一文（本書頁七八～一九五）中，他預言民進黨可能的發展趨勢：

「一九九八年的『立委』選舉乃至二○○○年『總統』大選，民進黨的前景並不很樂觀，即使因國民黨自身存在的問題而使民進黨僥倖奪取了『中央政權』，暫時走上執政，但也勢必難以穩定政局，並長久維持其執政地位。」（頁一九四）

在二○○○年一月的《陳水扁當選之可能性及其對台灣政局和兩岸關係的影響》一文（本書頁三一九～三三七）中預測說：

「陳水扁一旦當選……民進黨勢必士氣大振，『台獨』氣焰必將空前囂張，加入民進黨的人數將會劇增……而民進黨『台獨』轉型也將就此打住，其『實質轉型』的前景將變得更加渺茫……再加上『立法院』內也將會因政治生態的變化，而使矛盾變得愈加錯綜複雜，鬥爭愈加劇烈，致使島內政局混亂，族群矛盾重新激化，兩岸僵局難解，經濟形勢惡化，社會動盪不安……。」（頁三三四～三三五）

類似的預測，在徐教授這幾年所寫的文章中出現多次（如頁二三四、二六二、二八二等），不再贅舉。民進黨執政至今三年餘，民進黨取得政權的過程、執政後的表現和給台灣所帶來的嚴重傷害，不幸都被徐博東這個大陸學者一一料中了。

在二○○○年一月所寫的上述一文中，徐教授還預測說：

「陳水扁上台後為展現其處理兩岸關係的能力，與大陸爭奪兩岸關係的主導權，很可能會採取攻勢，爭取主動，不斷提出各種五花八門的比李登輝有彈性得多的兩岸政策主張。例如適度調整『戒急用忍』政策，有條件分階段開放兩岸直接『三通』……頻頻向大陸表達所謂『善意』和『誠意』，以緩和島內民眾迫切要求改善發展兩岸關係的壓力，並對美國為首的國際社會有所交代。然而，陳水扁的上述政策主張和宣示，表面上雖十分熱鬧，但卻不僅毫無實際意義而且十分虛偽。這是因為……民進黨陳水扁堅持『台獨』立場，反對『一中原則』……這樣，兩岸的政治關係仍將會僵持無解，難望有實質進展和突破。」（頁三三五）

「陳水扁一旦當選，民進黨全面執政，勢必會充分利用其手中掌握的公權力，採取各種手段，從政治、思想、文化、教育等各個層面加強向台灣民眾灌輸『台獨』意識，以圖進一步營造和擴大對抗大陸和平統一攻勢、從事『台獨』分裂活動的『民意』基礎和社會氛圍。此外，還有可能會宣佈廢除《國家統一綱領》、解散『國統會』、修改『兩岸關係條例』、裁撤『蒙藏委員會』、研製或要求加入戰區導彈防禦系統、發展中短程導彈等，甚至不排除從金、馬地區撤軍。再有，『務實外交』、加入聯合國等圖謀『台灣問題國際化』的活動將會愈加猖獗……甚至公然將『公投』條款和『兩國論』入『憲』、入法……。」（頁三三六）

細數陳水扁上台三年多來的所作所為，與徐文若合符節。徐博東已經為陳水扁事先寫好了劇本，只是陳水扁和他的團隊照著表演罷了。徐教授精采的預言，讀者細讀原書，俯拾皆是，抄也抄不完，這裡筆者只是摘要一二，以凸顯「積久功深自有得」一語而已。當然，囿於海峽兩岸的環境略異，以及徐博東的意識形態，也有若干篇文章中預測失准之事和刪去也無妨的文字和段落；也有些地方顯然是把主觀期待當成了客觀分析，讀者盡可自行檢視。一九九六年大選前夕，我帶著博東穿梭於各陣營之間，實際上幫「陳王配」並聯合林郁方撮合「林陳配」的整合工作，我預測「李連配」得票率五成五，人多不信，博東兄似亦未反映在本書所收的文章中，反而是廈大幾位學者採信了。

一九九五年六月，博東發表《李登輝『獨台』與民進黨『台獨』之比較》一文（本書頁一五五～一五八），在結論中他說：

「有位台灣學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說民進黨推行的是『暴力邊緣政策』；那麼李登輝實施的則是『戰爭邊緣政策』。李登輝的這種政策，是以二一○○萬台灣民眾的生命財產作賭注，全體中國人民不可不高度警惕，予以徹底揭露。」（頁一五八）

文中所說的那位「台灣學者」就是筆者。民進黨在街頭、議場行「暴力邊緣政策」，兩岸之間行「戰爭邊緣政策」，並不因為「轉型」的言辭包裝和執政與否，在本質上有任何改變。在台灣做實際調查，必須在文章中詳細註明訪談的對像、時間、地點、與會者和情境，這才算是嚴謹的人文社會科學實際調查研究；大陸學者和出版品似乎並不太講求這些。不過幸好如此，否則台灣大多數的學者和政客們恐怕都會曝光於徐教授的大作之中了。徐教授這樣做，或許也有其道理吧！

末了我要說一句：有意瞭解民進黨發展史乃至當代台灣政治史的各路朋友，大陸學者徐博東教授的這本民進黨研究論文集，不可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