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試解讀阿扁公投兩大題目之弔詭與後果

自從台灣當局提出公投主張以來，陳總統的信息更改不停，其意圖樸朔迷離，莫之能透。一般人難免起了高度警戒心。公投之陰影所產生的作用，恐非當初所能逆料。除了造成對中共挑釁以外，亦讓美國友人擔心重重。向以台灣護衛神著稱的布希總統，也不例外。無論其判斷是否可靠，布希的確作了最懷的假定：即阿扁所作所為乃在企圖將美國拖下水與中國大陸為台灣打一仗(這是違背美國利益的)。正因如此，在美國國務院善意警告台灣搞公投須自負其後果之餘，布希總統於去年十一月特派了親信莫建攜帶他的親筆函至台北。意圖能悄然勸導陳總統在玩耍公投險劇上及時懸崖勒馬。孰料竟然鎩羽而歸。於是布希乃毅然決定必須公開對台灣告示美國「反對」台獨並坦誠警告阿扁搞公投的危險。乃選擇了十二月九日會見大陸溫家寶總理訪問白宮的場合公開發作。事後，更沒想到阿扁在數小時之內頂了回去，仍然宣稱三月二十日台灣總統大選之日必然舉行公投無異。造成了布希更深的猜忌。

言至此，必須插一個腳注。即美國人與中國(尤其是台灣)人的講話「文化」有很大差異。在台灣說話時，如要強調，一定先拍桌子，然後提高嗓門。在立法院，甚至還要砸話筒及掀桌子。但美國人則不然。在美國如果與人對話須要強調時，往往反而會特別壓低嗓門，還會用特別客氣的語調，以示所言問題嚴重。也許就是因此，所以美國的認真態度與懇切語氣，沒有被台北注意到。反以為人家的客氣（尤其阿扁經過紐約往中美洲時遭到的美方「禮遇」）是破天荒的熱誠款待，甚至受寵若驚之餘還自我膨脹一番。這樣沒有及時把人家的客氣話裡暗藏警告當真，最後使得人家忍無可忍，而惹來了十二月九日的不必要之「自取其侮」（已如上述）。

同樣地，布希總統在十二月九日當眾發作，直言不諱地指責台灣領導人不上路以後，我們的阿扁總統仍然我行我素，一如以往。還自詡為「唯一能抵住美國壓力的人」。殆至一月十六日，更宣佈公投兩個題目：（一）應否增購反飛彈系統﹔與（二）兩岸是否應展開協商。表面看來，這是無傷大雅而又能達成堅持舉行公投承諾之壯舉。但問題是：以一個玩弄語文的小聰明究竟能否代替政治大智慧？在深入探討其中弔詭與危險後果之後，當可得到答案。

先說正面的。這個公投的兩大題目，顯然在對克服美國人疑慮上，花了可說嘔心瀝血的功夫。考慮到美國人的對台政策，有三點顧慮：(一)美國基於《台灣關係法》必須照顧台灣的安全﹔(二)美國不能接受台海兩岸任何一邊片面更改台灣現狀之企圖﹔(三)美國希望兩岸以和平對話解決台灣與大陸間的問題。由諸此，阿扁推出的公投兩大題目，其第一項是有關台灣的安全。因為除非大陸撤除它對台灣瞄準的四百九十六枚導彈，台灣為了其自身安全是否應採購反導彈體系，當然是一真實問題。而以公投方式，交由台灣選民決定，本是天經地義的事。誰敢說不對？誰能說這是在企圖片面改變台灣地位的現狀？何況美國人也知道台灣如要購買反導彈體系，一定是向美國購買。想來美國亦更不會反對的了。

再說第二個題目，既是美國希望兩岸以和平對話方式解決「台灣問題」，那麼台北對是否應與對岸展開協商的問題，交由台灣老百姓以公民投票方式表態，這又有甚麼不對。媒體報導稱台灣事前已將這兩個題目告知華府。退一萬步說，縱使沒有事前告知，難道美國人能出爾反爾地反對嗎？所以這兩個題目的措辭，從應付美國人的角度來看，說是高招，絕無疑問。

可是，如果我們暫時撇開兩大題目之措辭與語文遊戲不談，先仔細推敲中美台三邊關係之錯綜複雜與微妙之深，那其中蘊藏的弔詭，以及其中的問題叢叢，將凸顯眼前，躍於紙上。以下試逐一解說之。

首先，如將第一個題目(針對大陸威脅而增購反導彈體系)付諸公投。難道還會有人投反對票？既然連三歲孩童均預先知道其答案，那麼既然如此，為甚麼要多此一舉呢？所以，如有人認為這樣的語文遊戲，可以起障眼法作用，能使美國人信以為真而不懷疑阿扁袖裡暗藏究是甚麼玄機。這種想法等於是對美國人智慧的一種侮辱。何況，如此高分貝地打出向美國購買反導彈體系的牌，無異將媒體所稱「間接當事人」的美國也扯進這一塘污水。有鑒於美國堅決不願被台灣拖下水與中國大陸公開對抗的立場(已如上述)，這何嘗是美國甘願的？

這第一個題目公投以後，只會有一個結果，即台灣民眾贊成為了確保台灣安全，應該增購反導彈體系。但這個在更高一層的戰略思想上卻有另一重意義。是代表阿扁政府利用此次公投將台灣的人民挑起來對抗大陸。固然直接上阿扁在反大陸的努力是勝利了。但這個勝利的代價是甚麼？有二。其一，誠然中國大陸想拉攏台灣群眾的企圖不得逞，這個也許亦是阿扁要達到的目的。但，其二，對於美國來說，它所企求台灣當局能與大陸以和平對話方式解決「台灣問題」，也將成為緣木求魚。這豈不更加強了美國對陳總統忠誠可信度的懷疑？也許阿扁可以強辯他不在乎，但是有鑒於他在公佈公投兩大題目前夕提早通報美國以爭取其諒解的意願，這個後果豈不是與原先的意願適得其反嗎？這個反直覺的後果，是將台灣民眾與大陸淪為「敵我矛盾」之泥沼中，斷送了兩岸任何和平解決的機會。最後將台灣的將來，硬生生地推到最後由武力解決之唯一途徑。這個危險後果的責任，歷史上將永遠記在何人頭上，我們的陳總統是應該知道的。

再說公投的第二個題目：兩岸是否應展開和平協商？公民投票後，可能有贊成與不贊成的兩個結果。如果台灣選民贊成，而阿扁本來無意要如此作，豈不是自綁手腳？縱使阿扁本來就有意要與對岸展開協商，而經過公投的贊成票後，他在與大陸展開談判之時，由於他不能辜負他的群眾，他的討價還價地位豈不大打折扣？這也是反直覺的後果。另外，相反地，如果公投結果是台灣群眾反對台灣與大陸展開協商，縱使阿扁原來本意也不想與大陸展開協商，但這個對大陸與美國均將有負面的後果。第一，它對北京的信息是，和平協商既然不可能了，那麼只有往武力解決之一途去努力了。第二，對美國來說，美國企求以兩岸和平對話解決台灣問題已證明非台灣民眾的選擇。在那種情況下，既然北京的體會是僅有往武力解決之唯一途徑去努力，那美國在其不願被拖下水的潔身自好政策(已如上述)情況下，也只有接受那武力解決的唯一途徑了。這難道就是陳總統為台灣的兩千三百萬人民帶來的福祉嗎？

基於以上的分析，特別有鑒於某種反直覺的後果，難怪美國白宮對阿扁公投兩個題目的反應是如此的苦澀，甚麼「不反對也不背書」與「要去問國務院」。而美國國務院的答覆，仍然是「一個中國」，「三個公報」，與《台灣關係法》，再加「反對兩岸任何一方片面更改台灣地位之現狀」。這個話，等於教訓台灣的領導人，難道台北還聽不懂嗎？

尤有甚者。個人於去年底訪問台灣後再訪大陸，於今年初才返回紐約寓所。在大陸時已有所聞，有人向最高對台決策人建議，既然台灣搞公投，那麼大陸為何不也搞一次相對公投？大陸的公投，僅有一個題目。即「設若在台灣搞分裂時，中共中央應否考慮在必要時用武力行動制止？」這個公投的答案，可想而知。

如果大陸真來這樣的「相對」公投，後果是甚麼？不難想像。第一，中共有了公投民意（台灣說是「天賦人權」）基礎支持更有理由尋求武力解決台灣問題。第二，美國人更無理由反對中共舉行這樣的「相對」公投，因為台灣是「始作俑者」。第三，既是中共有了民意支持，美國人更沒有理由來保護台灣以對抗中共的武力訴求。所以，美國也不再怕被台灣拖下水，因為在那種情況，它更沒有理由要為台灣「下水」。

鑒諸此，古訓曰「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為政者能不警惕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