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統一進程中的民主政治因素

龔忠武
(哈佛大學史學博士)


一、假民主,真台獨

多年來,我一直關心和研究台灣問題和兩岸關係,但主要是從歷史、文化、經貿和地緣政治(中美日台四角關係)等角度來考察。從來沒有從民主政治這個角度來認真思考過它對兩岸關係的影響,更不曾想到它竟會成為阻礙中國統一進程中的一個如此棘手的因素。

特別是,港澳回歸後,在一國兩制下,兩地過去的民主生活方式基本上沒有改變,兩地的居民大體上也是滿意的。所以,我也就自然認為,港澳經驗用來解決台灣問題應該也是沒有多大困難的。但是自從民進黨上台以後,惡性利用民主政治大搞台獨,我才深切感到「假民主、真台獨」的嚴重後果。特別是最近民進黨借台灣大選熱炒公投議題之後,才領悟到統一進程中面臨的問題要比以前所想像的更為複雜,更加難以處理。所以,今天我就環繞台灣的民主政治與兩岸關係這個問題,探討它為何和如何對中國統一進程構成障礙,並設想一些個可能的對策或方案。

二、台灣的民主進程

談到民主政治,一般而言,主要有三個層面,一個是普世的理想價值層面。這正是五四以來以胡適之為代表的中國自由主義者所追求的目標。早期台灣的黨外人士,以李敖為代表,黨內人士以雷震、殷海光為代表,主要就是繼承這個傳統而反對蔣介石的專制獨裁的。民主進步黨(民進黨)就是這個傳統下的政治畸形兒,這可以清楚地由它的名稱反映出來。

中國自由主義者醉心歐美的議會民主政治,也有很深刻的政治文化原因。中國君主政治的儒表法裡、儒法雜用的傳統政治文化,有兩個內在的嚴重弱點,一是皇權過重,缺乏有力的制衡;二是始終無法確保皇權或權力合理和平地繼承交接。中國皇權的集中到了清雍正時達到最高峰。至於皇權的繼承轉移,英明如唐太宗、清康熙兩位皇帝也為此所困。這是遠的,拿近的來說,毛澤東挑了三個接班人,劉少奇、林彪、華國鋒,但不是被自己打倒,就是被別人拉下馬來。鄧小平也選了兩個接班人,胡耀邦、趙紫陽,但也都以失敗告終。蔣介石傳位於自己的兒子,更是退回到封建專制的家天下時代。於此可見,政治權力的過於集中和如何合理地轉移繼承,的確是近現代中國政治上一個亟待解決的大問題。

然而,近現代歐美民主政治的發展,卻為我們彌補這兩個弱點,提供了很好的借鑒。所以,自一九八七年蔣經國去世以來,台灣開放黨禁,言論日趨自由,是受到海外中國自由主義者熱烈支持的。李敖開始時,同搞台獨的彭明敏、謝聰敏等人合作反蔣,也是在這個基礎上進行的。這股民主思潮,構成台港海外華人政治文化的主流,這是我們要瞭解台灣民主政治的發展時不能忽視的宏觀歷史背景。

第二個是民主政治的機制層面。暴力革命時期,槍桿子出政權,和平法治時期,票箱出政權,但必須有一套相應的機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多黨議會機制。國民黨時代,名為多黨,實際上是國民黨一黨獨大,壟斷政權。所以,為了實行真正的西方議會政治,胡適之曾經建議蔣介石將國民黨一分為二,搞兩黨議會政治。這就是胡適之支持雷震創辦《自由中國》和籌設新政黨的主要思路。所以,民進黨出現在台灣政治舞台以及李登輝硬將國民黨拆成三塊,在中國和台灣的西式民主政治發展史上不是歷史的偶然,而是其來有自。台港澳和海外的中國自由主義者,原本對這一發展是寄予厚望的。

第三個是政治鬥爭的層面:如果台灣的民主政治沿著我剛才所講的那樣理性健康地發展下去,的確是對中國傳統政治文化先天缺陷的一個有力的補充,也是走向民主政治的正道。然而,由於我們中國政治文化中缺乏實行歐美議會民主政治的必要條件,加上中國內戰造成的兩岸長期分離狀態一直無法結束,以致民主政治在台灣被一些眼光短淺、急功近利的野心政客嚴重惡質化;換言之,民主政治在台灣變成了野心政客進行權力鬥爭、竊取名利和權力的手段。

我所謂西式民主政治的必要條件,一是法治,依法治國,特別是作為根本大法的憲法;二是言論自由,輿論監督;三是忠誠;四是禮讓包括容忍、自律,五是從事工商業和自由職業的中產階級。這五項缺一不可。台灣的中產階級已經具有相當雄厚的社會基礎。其中的法治,就是依法治國,尊重並信守憲法。言論自由,不能逾越法律的規範,不能觸犯憲法,必須接受輿論和民眾的監督,必須容忍自律。禮讓、容忍、自律,是民主政治的不成文的基本道德行為規範,簡單地說,就是其爭也君子;具體而言,就是在競選期間,不能醜化國家民族,不能進行人身攻擊,不能敗壞社會風氣;特別是,在任何條件下,任何政黨或個人,均不得破壞國家領土主權的完整,不得褻瀆國家民族的神聖符號和象徵。否則,就應受到民意的嚴厲譴責。這是實行歐美議會民主政治起碼的道德要求,道德素養和道德標準。

三、民進黨濫用民主政治

令人深為遺憾的是,台灣的政治人物到現在還沒有養成依法參政,以德參政的良好民主素養、作風和習慣。遠的蔣介石時代不說,近的李登輝時代和陳水扁執政的這三年裡,或出於個人或一黨之私,或出於日本皇民心態,濫用民主政治,糟蹋民主政治。李登輝首開其端。李的這類言行,一見於一再肆意修改《中華民國憲法》,再見於廢省,三見於挑撥族群矛盾,四見於賄選和金權勾結,五見於公開鼓吹台獨建國,六見於文化台獨,割裂台灣與中國文化的紐帶。陳水扁承其餘緒,推波助瀾,變本加厲。這是對法治精神的蔑視,對選舉公正性的踐踏,對忠誠的唾棄。談到忠誠,首先要忠於國家民族,忠於維護國家領土主權的憲法,忠於國家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然而,李、陳卻背道而馳。這樣看來,他們究竟搞的是什麼樣的民主,不是昭然若揭嗎?

背叛國家,割裂領土,捨棄主權,這是任何民主國家不能容忍的,何況一個一百多年來飽受帝國主義侵略的中國?試想:如果台獨建國了,中國將何以立國?中華民族還有何尊嚴可言?

這樣的黨也配叫做民主進步黨,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民主退步黨;這樣的黨,那有資格在中國的土地上奢談什麼民主人權!

四、民進黨的政權保衛戰

民進黨濫用扭曲民主政治的最新、最惡劣的事例就是熱炒公投,竟然拿國家的領土主權作為議題,訴諸民意。民進黨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下出這步險棋?

我認為,主要是因為民進黨高層深切感到他們正面臨兩個急迫的危機,一個是感到時不我與,隨著中國政治、經濟、軍事的日益強大,台獨建國的機會愈來愈渺茫。另一個是感到得來不易的政權,已經岌岌可危。這三年來,作為執政黨,政績一無可言;經濟惡化,失業人口大幅上升,社會動盪,大小工商業者已經普遍對它失望。上次花蓮選舉,民進黨雖然全力參選、輔選,結果還是慘敗;痛定思痛,對於二○○四年的總統大選,決定背水一戰,行險僥倖,主打中共牌。其手段是喚醒台灣長期反共教育下選民形成的反共心理,以及訴諸島內既得利益者安於現狀和一般人懼戰畏戰的心理,從而煽動選民反共反戰情緒,抬高選情,騙取選票。雖然明知是步險棋,但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這就是民進黨熱炒公投的原因。

綠黨熱炒公投後,藍黨被迫跟進。如果單從選戰策略上來講,不失為高招,但弄得不好,反而會助長檯獨氣焰,並且會陷自己於被動,以致在選舉的議題上被民進黨牽著鼻子走。例如,王金平前幾天還說,台獨也是未來國民黨的選項,這不是正中了台獨的請君入甕之計嗎?

五、對 策

簡言之,民進黨走的是一條民主建國的道路,其近期的具體做法就是公投,訴諸民意。它說公投是加深台灣的民主進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騙人的鬼話,跟民主政治的進程風馬牛不相及。

對於這種濫用民主,獨立建國的狂妄行徑,我認為,不妨採取十六字方針:一國兩制,政治特區,文攻武備,經通政壓。一國兩制是解決台灣問題的基本政策,在這項政策下,統一後的台灣將設為特別政治區,或簡稱為政治特區,以別於現行的自治區、經濟特區和特別行政區。其特點是:

(一)雖然採用同港澳一樣的一國兩制,但條件更為優厚,如保有軍隊,等;(二)其地位比照省級行政區,高於香港,和海南省、西藏、新疆、內蒙三個自治區平行;(三)繼續實行歐美議會民主政治;(四)授予更大的外事活動空間;(五)賦予台灣同胞參與中央和國家政治活動的權利,甚至可以斟酌在中央一級為其保留一定名額。

當然,這樣的和平統一方案,對死硬的台獨分子是絲毫不發生作用的,但對涉台的其他有關各方卻具有很大的吸引力:首先是,可以消除美、日兩國對台灣民主政治前途的疑慮。更重要的是,美國是全球性大國,中國也日益成為全球性大國,兩個大國的共同利益愈來愈大於彼此的分歧,所以愈來愈有更多的領域可以合作互惠。溫總理這次的美國之行,使中美關係朝此方向邁進了一大步,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可以預言,台灣在未來中美關係的天枰上,對美國所佔的份量日益減輕,所以對於任何不改變台灣現狀的中國統一方案,它是不會肆意阻擾的。

至於日本,它最關切的還是它南向數千里海上生命線的安全,它介入台灣問題,也是基於這個考慮。對此,中國可以保證統一後,只要不危及中國的國防安全和損害中國的國家利益,它在台灣海域可以通航無阻。如果它還是不相信這個君子承諾,那也只好隨它去了,因為中國畢竟是要統一的,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歷史潮流。

至於直接的當事人台灣同胞,我相信他們絕大部分會舉雙手贊成的,因為民意的主流是維持現狀,而不是改變現狀,去冒戰爭風險。政治特區下的和平統一,只是主權上的統一,不是制度上的統一,所以人民的生活方式照舊不變;充其量只是改變了政權的形式,受到影響的,不過是少數幾個達官顯要而已,一般老百姓絲毫不受影響。

設立政治特區沒有時間表,可以長達二三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當然,如果民進黨不幸甘犯眾怒,逆流而動,宣佈獨立,觸發台海戰爭,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到時即使想要一國兩制,恐怕也不可求了。

由此看來,大陸的一國兩制和台獨的兩國兩制,兩相權衡之下,孰優孰劣,孰利孰害,不是一目瞭然嗎?

十六字方針中的文攻,就是發動強大的反獨文宣攻勢,利用這幾年來在全球各地設立的和平統一促進會,加強海外僑社和華人的團結合作,共同反獨。武備就是積極備戰,不僅要在台海取得軍事優勢,還要取得絕對優勢。台灣那一點點的經濟和科技工業實力,是經不起費時耗資的長期軍備競賽的;唯其如此,才能構成威懾力量,才能阻止台獨的冒險盲動,才能最終實現和平統一的目標。

經通,就是照常維持兩岸的經貿來往,政壓就是利用中國日益上升的國際大國地位,通過美國、日本、國際社會特別是聯合國,從外交上包圍台灣,對台灣施加強大壓力,以使民進黨陷於孤立,日趨萎縮,或迫使它放棄台獨路線,走上民主政黨政治的常軌。

個人認為,今後如果切實按照這十六字方針處理兩岸關係,台海風雲必會日趨緩和,中國的統一進程也將會隨之加快。

六、小 結

現在有人樂觀地認為,一旦明年三月扁蓮的綠黨下台,換上連宋的藍黨,將會萬事大吉,中國統一之路,也將會比較平坦。我的看法是,果真綠下藍上,兩岸的緊張局勢可能會暫時緩和下來,但此後島內的政治形勢仍然不容樂觀。因為,綠黨一旦又成了在野黨,它將會利用它早年豐富的街頭政治經驗,四年後捲土重來;或發揮它在議會中養成的無賴好鬥作風,同藍黨在議會中沒完沒了地糾纏不休;或大鬧議壇,不斷製造政治風潮,讓藍黨政府寸步難行,陷於癱瘓。政治強人蔣經國的晚年,不正是被他們的街頭政治,搞得焦頭爛額,以致病勢加劇而去世的??

當然,我希望這只是個人的杞人之憂。

民進黨這幾年的表演,倒的確使我領悟到民主的妙用;它像一把雙面刃,可以為利也可以為害,一旦到了惡人的手裡,其害不可勝言。

最後,我有兩個寄望:一是寄望大陸政治清明廉潔,科技突飛猛進,早日建成小康社會,提高公民道德和官員素質,維護社會正義和國際正義,從而加強台灣同胞對祖國大陸的向心力、認同感,使他們強烈地感受到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自豪和驕傲。爭取台灣同胞,不僅要統之以利,更要統之以德,使人心悅誠服;一是寄望台港海外的中國自由主義者和知識界,切不可再因反共而縱容台獨的賣國言論,甚至為了爭取民主,走向極端,從反共滑向反華,而為虎作倀。這是消極方面。積極方面,應進而發揮自己在學術界、文化界、影劇界、傳媒界、金融工商界中的影響力,強力監督、制約台獨的越軌言論和行為,從而將台灣民主政治的進程納入正道、正軌。這樣,就可像深圳經濟特區成功地將市場經濟機制引入中國社會一樣,在台灣的中國人社會成功地引入歐美民主政治,以供大陸實行社會主義民主的參考。這是兩岸雙贏的最佳結局!

如果真是這樣,民主政治不但不會阻礙中國的統一進程,反而會有力地促進中國統一的進程。似此,不但是台灣同胞之幸,也是所有中國人之幸!中國民主政治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