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分裂法》內涵與前景蠡測

在江八點十週年的紀念會上，賈慶林針對台灣發表了一篇有指標作用的談話。從這篇談話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共對台政策不變與變的一面，也可以窺看到即將出台的《反分裂法》的一些內涵。對此台灣藍綠兩個陣營都應有所體認，不能有一廂情願的解讀。

一　中共對台政策的不變與變

凡是涉及一國核心利益的政策，通常不會輕言改變，但是在本質不變的情況下，手段是可以調整的。台灣當然是中國的核心利益，任何中國政府都不會坐視台灣自本國領土分裂出去，統一是國家追求的核心目標，任何中國政府也都不會輕言放棄。

就中共而言，以武力解放台灣的政策，在屢試屢敗之後，1978年中共對台政策在手段上做了很大的調整。賈慶林在上述談話中用了很大的篇幅強調，1978年底由鄧小平拍板定案的「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就是調整之後中共對台政策的核心戰略。這個核心戰略歷經無數海峽波濤，始終沒有修正、改變，未來也不會動搖。

由此一核心戰略出發，江八點的出台既是回應當時的兩岸關係，也是落實此一政策的具體手段。賈慶林重申，江八點中所強調的「一中原則」、「反對台獨分裂主權」、「和平談判」、「促進各項交流」、「尊重台灣人民當家作主願望」等政策綱領，十年來並未有因情勢轉變有所更改，未來也仍是中共對台工作大政方針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這段談話，我們瞭解中共無論在內政外交上未來會受到何種制約，對台政策的核心戰略與政策綱領沒有變更的可能。對中共而言，沒有任何政治風險高於台獨，沒有任何國家利益重於主權完整，台獨人士想趁中共忙於內政、奧運、世博等事務，而將此一主張落實的算盤，絕對是錯誤的。

由過往經驗得知，中共政策出台速度不快，因為需要謹慎琢磨，而一旦出台，原則方針就很難調整。中共過去這二十幾年對台的原則政策幾乎完全沒有改變，頂多只是說法上的修正，如對於「一中三段論」、「直航航線」說法上的微調是。

但是，時代在變，環境在變，政策也需要在既有的基礎上做相對的回應。過去十年，陳雲林認為海峽兩岸經歷了四次危機。一是1995-1996年李登輝訪美後引起的飛彈危機，一是1999年的兩國論危機，再來是2002年的一邊一國危機，最後則是2003-2004年的公投制憲危機。這一連串台灣執政者在兩岸關係上對中共所做的震撼教育，使中共必須面對如何回應的問題。尤其是陳水扁執政以來，在內政外交上不斷以「切香腸」的方式，推動漸進台獨，到公投制憲出台，圖窮匕見，毫無轉圜餘地，逼得中共不得不檢視既有的對台政策是否需要做適度的修正。

目前中共對台的方針政策，即「一國兩制、和平統一」仍無改變，但是在作法上顯然做了相當調整。那就是政治與法律二手兼重，除了持續以往溫情的、道德的政策喊話外，對應陳水扁躁進的法理台獨作為，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推動法律反分裂，將對台的政治性方針政策轉化為嚴肅的法律。

二　《反分裂法》內涵蠡測

賈慶林在紀念江八點發表十週年的談話中將此一政策轉變做了清楚的剖析。首先，他強調大陸當前國家政策重點在抓住戰略機遇，加快發展，而台獨勢力的分裂作為卻阻礙中華民族的復興，因此使中共政府不得不面對，這是不得不以《反分裂法》反制的原因。

其次，他清楚點出了立法目的，即促進兩岸關係發展、推進兩岸和平統一、反對和遏止台獨、維護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及台海和平。他同時也勾勒出了部分《反分裂法》的內涵，強調這部即將出台的法律是在「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基本方針以及江八點之基礎上，將「二十多年來爭取和平解決台灣問題的方針政策法律化」。它的內容涵蓋：一，解決台灣問題的原則方針；二，規範兩岸人員往來、經濟文化交流、促進直接三通、保護台胞利益；三，規範兩岸在一中原則下的協商與談判；四，表明反台獨，捍衛主權與領土完整之決心。

當然這只是《反分裂法》的部分內容。在解決兩岸問題的大原則，規範兩岸交流合作、協商談判等積極正面的條文外，若不包含反制及懲罰台獨作為的具體法律條文，則這部《反分裂法》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對台獨份子完全沒有嚇阻制裁的功效。但是賈慶林的談話中卻完全沒有觸及這一部分，這顯然是有意的安排，一方面在立法過程中可以針對外界反應，做適度的增刪，另方面則可以避免引起太多的外力干預，影響立法內涵與進程。

對於《反分裂法》，台灣與國際社會比較關切的是定義性的、制裁性的條文。前者如：何謂現狀？何謂台獨？何種行為會被解讀為破壞現狀？台灣的法律地位為何？後者如：違背《反分裂法》的相關條款會受到何種制裁？對台獨份子個人的法律制裁為何？對台灣整體的法律制裁為何？制裁的類型為何？政治外交的？經濟的？軍事的？總體性的？這些問題相信在《反分裂法》中都會一一規定。《反分裂法》是一部國內法，只要不違反國際法，其他國家對他國國內法的制訂，無權說三道四。中共掌握了這些定義權、制裁權，自然讓台灣與美日等不勝焦慮。

從賈慶林及陳雲林等人的談話中，我們對某些問題大約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如就中共立場來說，台海現狀並不是分裂的，台灣當然不是主權國家，充其量中國目前只是一個兩岸分治的國家。所謂台獨，就是要將台灣自中國的領土分裂出去。所謂破壞現狀的行動，其中最主要者就是推動公投制憲，落實法理台獨。這些「定義性」的條文在立法時，文字上可能會特意預留伸縮解釋的空間，以免在制約台獨時自縛手腳。

對於台獨份子的追訴與懲罰，從醞釀《統一法》時就已有所傳聞，想必在《反分裂法》中一定會納入，這是台獨支持者的惡夢，使他們日後在推動具體台獨行動時，不得不考量一旦兩岸爆發衝突，落入中共手中時的處境；甚至即便兩岸尚未爆發衝突，他們去大陸或第三國時都會提心吊膽。至於台灣政府違反《反分裂法》，觸及中共底線，中共有權給予經濟性的、強制性的，乃至於直接訴諸武力等制裁也一定會納入法條中。

三　台灣綠、藍兩陣營對《反分裂法》的看法

中共前此已經將此一立法立場告知美國，也一再向台灣展示決心。美國早已瞭解中共立場，並且嚴肅以對，所以才會在關鍵時刻一再施壓陳水扁；台灣前此則對中共的警告當作馬耳東風，不以為意，直到《反分裂法》傳出之後才真的慌了手腳。

《反分裂法》傳出之後，陳水扁政府及李登輝等雖然叫囂要制訂《反併吞法》、舉辦公投以為反制，但自知在立法院難以取得過半支持，美國也不樂見，所以其因應之道還算理性。對外就是籲請國際社會向中共施壓，其對美日所下的功夫也得到一些回報（主要還是美日自發性的考量），如美日兩國的外長與國防部長在「二加二」的安保諮商會議中宣稱，「台海安全是美日共同關切的戰略目標」。對內就是鼓吹藍綠和解，塑造一致對外的表象，由於得到宋楚瑜的唱和，所以也達到一定的效果。對大陸則是態度軟化，突破了「雙向對飛不中停」的門檻，終至春節包機成行，讓國際錯覺兩岸關係已經有所緩和，《反分裂法》似無立法必要。

陳水扁的策略看似發揮了一些效果，但是要使《反分裂法》胎死腹中似無可能。所以如此，主要還是陳水扁的誠信已經破產，即使回到「九二共識」，接受一中原則，中共的立法腳步未必會停止。而如果陳水扁真能做到這個程度，《反分裂法》即便制訂對台灣也不具任何威脅。

泛藍陣營對《反分裂法》的反應大體說來比較理性，重點多在批判泛綠陣營激進台獨的作為導致兩岸關係惡化，以致中共推出《反分裂法》。但比較奇怪的是泛藍的政治明星馬英九，他呼應泛綠陣營的批判，認為《反分裂法》是「沒有必要」且「不明智」的。中共此一作法「似乎有點過頭」，將更激化台灣人民走向「法理台獨」，造成兩岸緊張氣氛不斷升高。這項立法顯示中共對台灣已「失去耐性」云云。雖然反對《反分裂法》確實不等於支持台獨，但是「反對台獨，追求統一」不是一直是傳統國民黨的主張嗎？換言之，國民黨不也是反對分裂國家嗎？馬英九的表態只突顯出他在國家定位上的「模糊」、「投機」，其不分皂白，逢中必反的作為確實是有藉反中共突顯其愛台灣，向所謂的主流民意討選票的投機行為。

值得注意的是，從賈慶林的談話中可以看到中共對台灣政黨態度的轉變。筆者在前一期的《海峽評論》中即為文指出，中共對泛藍政黨已經沒有太多期待，因為一則泛藍分裂，合併不易；二則泛藍領袖在統一立場上倒退，既迴避統一，又避談一中，難以期待其反制台獨。雖然中共還是願意並歡迎這些接受「九二共識」、「反台獨」的在野黨派、民間人士與其交換意見，但是這些黨派、人士既不主政，對兩岸關係當然就無法產生決定性的影響。明日之星的馬英九果真上台，中共也顯難期待他能在兩岸關係上大開大闔，有所作為。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就不會奇怪中共藉由賈慶林之口，對民進黨所釋放出的善意。賈慶林說：「對於同什麼人談判，我們沒有任何成見，也沒有因為哪個人當權就不願意談。我們關切的是他推行的政策及對兩岸既有談判基礎的態度。不管他曾經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只要他從現在開始明確體現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九二共識』，兩岸對話和談判可以立即恢復，而且什麼問題都可以談」。中共這種對陳水扁、民進黨既往不咎，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寬容與期待，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其執政，縱然清楚民進黨的走向，還是只能好話說盡，期待其幡然改變，另方面何嘗不是因為對泛藍的失望，使他們別無選擇？

四　《反分裂法》會變調嗎？

台灣、美日都不樂見《反分裂法》問世，只是反應的態度不同，台獨勢力赤裸裸反對，美日欲語還休。對大陸而言，《反分裂法》能否平順出台而不引起任何負面效應，當然更為關切。除了事前告知美國，派人向美國說明之外，賈慶林在談話中也強調，希望大國切實遵守國際法和國際關係的基本準則，履行在台灣問題上對中國政府與中國人民的承諾，不向台獨分裂勢力發出任何錯誤信號。並一再重申，中國實現和平統一，不會對任何國家構成威脅，只會對世界和平與發展做出更大貢獻。

其實中共深切體會，在形格勢禁的現實環境中，解決台灣問題並非一蹴可及，更何況其本身正致力發展與解決經濟問題，也無暇他顧，本來對統一就沒有急迫感，只想維持現狀就好。只是這幾年台獨看穿中共無力反應，趁機軟土深掘，台獨惡夢大有成真可能，才迫使中共不得不有所回應。《反分裂法》其實只是一部旨在維持現狀的法律，台獨勢力視其為洪水猛獸可以理解，因為此法一旦祭出，推動台獨非流血不可。對反對或不支持台獨的人士來說，此法對其根本沒有任何威脅。如果反台獨的泛藍部分人士也跟著起哄，不是出於自私的動機，就是本來就有台獨傾向的藍皮綠骨。

至於國際社會中的大國，如美日，表態關切當然是基於本身利益。《華盛頓郵報》報導，美日在「二加二」的安保諮商中，論及台海問題，宣稱台海安全為兩國共同戰略目標，呼籲兩岸皆不要片面改變現狀，應致力和平解決紛爭。這一情勢的出現是否在反制《反分裂法》？或有可能。

但誠如上文指出，《反分裂法》的問世是由於躁進台獨的作為所催生，其立法目的就是在維持台海現狀，而不是要片面改變現狀。只要台獨勢力知所節制，《反分裂法》不過是個擺飾，對地區安全並無任何威脅。在《反分裂法》即將問世之際，美日表態，一方面希望中共軟化此法之內容，不要激起台獨勢力的反彈；另方面立此存照，對經濟、軍事力量日益茁壯的中共示警，告知美日在東亞的地位、影響力不容侵蝕。其實，如果美日自信能制約台獨政府的過激作為，《反分裂法》根本沒有付諸執行的可能，何來對地區安全的負面影響？因此，當然令人懷疑，美日此一表態如果不是欠缺自信能約束陳水扁，可能就是支持台獨勢力了？

美日在「二加二」中的表態是否會向台獨勢力發出錯誤的信息，固然要看台獨勢力的解讀，但即便陳水扁政府有意將其誤解為美日已為台灣安全背書，美日也不會讓他一廂情願的推論與反應。畢竟對美日來說，在政治外交上、經濟上，都有實際的需要與中共合作，對台灣安全關切的表態不能走過頭，形成與中共的對抗，因此他們一定會給予台獨勢力適當的制約。

針對美日表態，中共副外長武大偉表示，美日加強安全合作是中國關切之事，中國認為此一合作應該有利於亞太地區的和平穩定，但如果涉及到中國的領土和國家安全，中國將表示反對。

雖然如上所述，國際上有一些雜音，但《反分裂法》的制訂已經箭在弦上，為了維持中共政府的威信，不可能因兩岸或國際形勢變化而撤銷或延宕該法制訂進程，這一點可以斷言。所以無論美日如何表態，台灣如何反彈（如制訂反併吞法或採取公投），應該都不會影響該法的誕生。不過這也不排除，在這些外在壓力下，中共對於《反分裂法》中定義性或制裁性條文的文字更加斟酌，保留彈性與解釋的空間，這倒是理性的反應。

當然，如果中共過分小心，也不排除就如大陸某些學者所宣稱，《反分裂法》會被定位為綱領性、原則性法律，有關該法的執行將納入「施行細則」，「施行細則」的問世可能取決於國際環境、台灣情勢、或者遙遙無期。如果走到這一步，中共對台的色厲內荏就更讓人看穿，那麼《反分裂法》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制訂比不制訂還要糟。個人以為中共將不會如此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

五　結 語

《反分裂法》即將出台，美日台灣既無力阻擋，只有順勢。再說，既然《反分裂法》本質上在維持現狀，除了不符合台獨勢力之利益外，對中美日及台灣的反獨黨派人士都是有利無害的。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一部有利地區安全與和平的法律。美日雖然不樂見中國統一，但是也不樂見兩岸開戰將彼等捲入。就這個立場出發，美日實在應與中共及台灣的反獨黨派合作，制約台獨，維持地區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