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立碑？紀念什麼？

2006年2月8日台北縣烏來鄉「非常日本」，在瀑布公園裡舉行了高砂義勇隊紀念碑的立碑儀式。前總統李登輝、日本交流協會會長前往致詞，會場飄揚的日本國旗是特別的，那是當年台灣原住民被選入高砂挺身報國隊時，第18任台灣總督長谷川清親自在旗上題字「高砂挺身報國隊」而頒授的日本國旗，是激昂為國戰鬥、犧牲精神的標示，除此之外，現場還有新擺設的多塊日文石碑等，由其內容來看，象徵軍國主義大和魂再興的意義非常鮮明，難怪會受到各界批評，甚至被形容為烏來淪陷，而遭到限期撤除的命運。

日本國旗飄揚約十天就被拆下，社團法人台北縣高砂義勇隊紀念協會代表說，不要泛政治化，他們只不過是紀念不幸在南洋戰死的先人，並表達慰靈之意；又說舊碑只有碑上的十字架，但新碑上有原住民勇士的圖騰，像左手佩刀、右手持獵槍。然而，由此說明不難發現，這些原住民或遺屬還搞不清楚要紀念什麼？怎麼紀念當年被送往南洋協助日本打仗的歷史？

首先，1941年高砂義勇隊被送往南洋時，不是拿著獵槍去打獵的，怎麼把殺人的戰場與獵場混為一談。其實，被帶去的原住民，是在熱帶森林中代替牛馬貨車扮演著搬運軍糧、武器、傷亡者的苦力軍夫。當時唯一佩帶著的一把刀是為了伐木開闢一條通道，讓日軍進軍方便，因此刀是用來砍樹的。至於槍支，在台灣島內受訓時從來沒有碰過，到了戰場也才接受幾天訓練而已。據曾經歷過的當事人口述，那時候他們才明白自己還要打仗，可見殺敵人不是原住民隊員主要的任務，基本上，高砂義勇隊是軍中位階最低的苦力，因而當代的烏來泰雅族人將之與族人心目中的傳統獵人勇士混淆，視他們為協助日軍打仗的高砂義勇隊是絕對錯誤的。

的確，穿著泰雅傳統衣服，拿著獵槍與刀的打扮才能展現真正原住民的英勇。但眾人皆知，高砂義勇隊是穿著類似日本阿兵哥的打扮，又被迫冠上日本人的姓名，不被告知去處且是匆忙中被帶走的，這過程沒什麼原住民尊嚴可言。被殖民統治的人在戰場上全都像日本人，從當地南洋人的角度來看，這批入侵者也都是日本人。於是被帶去的高砂義勇隊像啞巴吃黃連，被南洋人誤解成侵略者。可是從原住民的戰場回憶來看，其內心充滿了對戰俘與當地人的同情心，同情到甚至流眼淚，可見高砂義勇隊雖身在戰場，但並未失去人性、不忘對弱者的關懷與愛。這也證明了高砂義勇隊對敵觀念模糊。簡單地說，為何打這個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戰敗是多麼可憐，所以不能戰敗。

他們在台灣島內時接受絕對信任日本人的訓練，高砂義勇隊在戰場上表現出對日本人的高度忠誠是因為在單一消息以外，其他訊息全遭封鎖的情況下，只有相信警察的話；說日本是被歐美欺侮，日本是為了正義生存不得不繼續打仗的。於是這又深深地勾起了原住民的同情心，認為此時日本的處境怎麼如此像原住民那麼可憐、被壓迫，以致戰場上的原住民心裡很踏實地相信，正義在日本那裡。但其上司的日本人反而很怕被原住民看到日軍醜陋的一面，如吃人肉或貪污的場面。可說此時日本人的整個心態是在如何自圓其說騙人。所以現在要立碑應該先多方搜集資料，還原歷史後再決定該如何表達、要展現什麼意象。儘管現在是多元價值共存的時代，但是，泰雅族服飾上披著日本軍服，這樣只會反映那個被殖民統治時代的原住民是怎樣的被扭曲！

或許有些人會提出不同的觀點，認為如以當時原住民踴躍響應志願兵，甚至用血書懇求讓他們去戰場來證明原住民不是被騙、被迫，是真的想要作愛國的真正日本人、是要作光榮的皇民，那麼立碑的是皇民化成功後的野蠻獵人，是日本皇民樣子才對，但這種紀念碑還要再等台灣二次被殖民以後才能立吧！

令人感到不解的還有慰靈儀式，李前總統題字「靈安故鄉」不妥，這是原住民接受日本式的靖國神社慰靈模式，也是放棄索回祖先的骨灰、遺物及如何、在哪裡死亡等家屬應該知道的權利。家屬不知道親人的下落，有些人卻在戰後突然收到一封靖國神社寄來的明信片，說是其親人成為日本的神，然後說一旦被放入靖國神社，就不能除靈分靈移靈，害得原住民老人感覺又面對了帝國主義強勢壓迫一次，原住民高砂義勇隊的家屬和村落的人心裡的疑惑未解，哪來的「靈安」？日本政府與戰後的中華民國政府根本沒有做到為民謀求福利，協助投訴無門的弱勢者爭取應有權益，安頓祖靈之前的根本問題一個也沒有解決，這可不能以日本人的籌資好意、甚至烏來溫泉鄉觀光景點的角度來看紀念碑事件。日本政府應該為過去殖民統治所遺留的傷痕，給家屬一個交代，台灣政府該做的事則是協助原住民討回公道。

有些學者說，原住民傳統有不歡迎荒野病戰死者的禁忌，這恰好給了靖國神社不還高砂義勇隊靈魂一個好理由，然而，如果瞭解日本殖民台灣的歷史，就會知道，日本統治原住民的五十年當中，努力克服禁忌、改變傳統習俗，於是經過五十年的殖民統治，再加上戰後六十年的強制堆銷中國文化。當代的原住民本身對自己的文化概念相當模糊，可以說，所謂的傳統停頓在人類學者的研究領域。實際上，原住民的週遭發生過太多事情，習俗也受到外界很多影響，所以現在倒過來苛責說原住民的傳統禁忌來壓當代的年輕人不懂事。可是，原住民對祖先的思念，特別是對因異族國間的戰爭被帶去戰場而消失的親人的思念，是不受時間風化的，不能再漠視日本政府與中華民國政府的責任。

然則，有一件事情政府絕不能做──壟斷高砂義勇隊的靈魂。因為高砂義勇隊與其家屬的不幸跟國家、戰爭有關，如今國家又不顧家屬的感受立碑，不知用心何在？過去因國家完全主宰人民的生與死，用聳動的宣傳驅趕人們上戰場，然後又教戰死是多麼光榮，這是既違背人性又顛倒是非講話，台灣和日本兩個政府該做的是把靈魂交給家屬，剩下的如何安頓和祭拜高砂義勇隊祖靈，交給原住民自己去思考。

相信原住民的智慧吧！原住民得要成立民族自治區哩，讓原住民永遠脫離殖民掌權者的魔掌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