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變/Change we can!」這個奧巴馬競選總統時最響亮的口號已經沉靜下去而將被人遺忘,但代之而起的卻是明年一月下旬白宮會出現「黑」主人的大「變」相,這樣的「變」是大出人們意料的。四十多年前奧巴馬在夏威夷出生時,美國社會是非常歧視黑人的。美國這個現代的新型國家,在它獨立前後的幾個世紀中,黑人是像牲口一樣可以買賣的奴隸,一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才停止。雖然一八六六年國會通了《憲法》第十四項修正案,承認黑奴也是「公民」,一八七○年國會又通了《憲法》第十五項修正案,允許所有膚色、人種的美國公民投票,但實際上各州政府對黑人實行選民登記考試,故意刁難黑人,不讓他們擁有投票權利,是一九六五年美國國會通過了《選舉權利法案》把這種考試廢除,黑人才算真正有了選舉權。這一重大變革發生在奧巴馬的童年時代初期。可是,從小把奧巴馬帶大的白種外祖母對黑人的成見很深,這是奧巴馬在競選時透露的。
這樣重大的「變」局究竟是怎麼產生的?是不是像有人所說這次美國大選是「種族和膚色決定政治的最好標誌」,代表美國人口結構發生變化,白人統治「流水落花春去也」,或者是美國政治已經成熟到完全「色盲」的程度呢?要弄清這個問題,應該是科學地、辯證地把「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兩個方面結合來看。首先應該肯定,美國兩百多年歷史主要是個「時勢造英雄」的進程,美國有強大的社會政治既得利益控制局面,任何政治人物都只是棋盤上的卒子,讓這些既得利益勢力的不同聯盟任意擺佈。
美國民主政治從時間分佈上說是「三靜一鬧」,總統四年一任,前三年安靜,最後一年競選下屆總統,熱鬧非凡。競選初期群雄逐鹿,後期民主、共和兩黨唱對台戲,不但搬出大大小小政見分歧,還進行人身攻擊、對個人歷史秋後算賬。儘管如此,美國政治實際上是兩黨政客狼狽為奸,從白宮和國會兩院的制高點控制局面,按照它們所代表的既得利益行事。多少年來,總統是共和黨人或民主黨人,區別不大,民主黨總統接替共和黨總統或者共和黨總統接替民主黨總統在重大內政外交戰略決策上一切照舊,只作一些具體的調整與修改而已。我看這是美國總統制政治的旋律,奧巴馬的魔杖恐怕改變不了的。
我們首先要強調這次奧巴馬勝選是「時勢造英雄」,因為奧巴馬這次不是自己以黑人的形象爭取權利而出頭的,而是民主黨內許多元老,從過去競選總統失敗的參議員肯尼迪、克裡到眾議院議長佩洛茜等許多人在明裡暗裡把他捧出來搶走希萊莉在美國黑人之間的選票銀行(克林頓曾有美國「黑人總統」的美稱),使得所謂「布希-克林頓-布希-克林頓家族統治」輪流坐莊的發展成為泡影。這是「時勢造英雄」的第一點。
「時勢造英雄」的第二點是我在《海峽評論》上期拙文中談到的,今年八、九月間民主、共和兩黨候選人正式搭起擂台時,麥凱恩出奇兵,選出年輕、美貌的阿拉斯加州長佩琳作搭檔,立刻產生「佩琳效應」,奧巴馬的優勢大大下降,《華盛頓郵報》甚至刊出《奧巴馬的恐慌》文章。恰恰在這一緊要關頭,美國受到「金融海嘯」襲擊,這「金融海嘯」壓倒了共和黨人在媒體中掀起的「奧巴馬不是基督教徒」和「奧巴馬不愛美國」的大聲疾呼,使奧巴馬在形象受損後仍然大勝,這是「天意」要結束共和黨的八年敗政,奧巴馬受到「時勢」保佑而穿芒鞋進白宮。
「時勢造英雄」還可以加上一點,在奧巴馬擊敗希萊莉變成民主黨正式候選人時,民主黨像鴨子划水,表面上安詳,暗地裡鬥爭激烈。八月底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由於希萊莉不服輸,黨內出現分裂痕跡。奧巴馬陣營為了爭取希萊莉,答應幫她還債,老練的克林頓夫婦也懂得希萊莉要想在二○一○年東山再起,必須適可而止、忍氣吞聲。麥凱恩挑了佩琳為副總統候選人,佩琳在講演中不斷稱讚希萊莉,主要是著眼於爭取那些支持過希萊莉的、其中有20%是堅決不喜歡奧巴馬的、一千八百萬民主黨人。後來希萊莉積極幫助奧巴馬競選,佩琳爭取希萊莉支持者的計謀也沒有得逞,是由於希萊莉的大轉變才成全了奧巴馬。
當然也要看到這次大選中「英雄造時勢」的一面。南朝蕭繹說出同是吹氣,有的人「吹火而燃」,有的人「吹火而滅」。麥凱恩是後者,聽他競選講演就想打瞌睡,他的競選場地經常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空位,奧巴馬是前者,競選大會場場爆滿,奧巴馬平均聽眾是麥凱恩的十倍以上。四年前克裡勝選民主黨候選人資格後,特別選了那時還沒有進入國會參議院的奧巴馬在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上作「基調講演」,奧巴馬初出茅廬就出了風頭。這次克裡等人把奧巴馬捧出來,主要是因為他在群眾鼓動時有「吹火而燃」的技巧。許多年輕美國人對奧巴馬愛慕得有點瘋狂,聽講時有女郎興奮過度而暈倒,也有黑種青年說,如果奧巴馬落選,他們將會「自殺」。
奧巴馬競選的特點是抓住年輕一代,講演時用年輕人的語言、投年輕人所好,競選活動的空氣「年輕化」,奧巴馬還利用年輕人最喜歡、最擅長的信息技術操作,一方面組織了龐大的互聯網絡,網上有超過一百萬的基本群眾,大家不但捐錢、出力,還幫助製造輿論;另一方面又在年輕人中間用手機發短信、一傳十、十傳百地造勢。美國年輕一代絕大多數都熱情支持奧巴馬。這次投票中發現,有許多成年人對奧巴馬和麥凱恩都缺乏熱情的,他們出於子女強烈要求、或者是同情子女的願望而把選票投給了奧巴馬。麥凱恩由於缺錢、缺人手,無法深入到這些選民中去,算是讓奧巴馬「挾子女以令家長」了。
奧巴馬是十一月四日當選為「四十四屆美國總統」的,這三個「四」(中文與死同音)倒霉的份量似乎太重。當然,這「四十四」也可看成「四加四」,那就變成「八」(和「發」同音),又吉祥了,意味著有任期八年(連選連任)的可能。我並不相信數字也有吉凶,但認為奧巴馬總統任內吉凶難卜,他有可能變成空前絕後的好總統而流芳百世,也可能變成美國與世界的災難。奧巴馬本人大概也有預感,表現得兢兢業業,把本來在十一月四日晚上在芝加哥格蘭特公園舉行慶祝大會時預備好的焰火節目取消了。
奧巴馬雖然勝選,但他那黑皮膚、肯尼亞人的後代、名字聽起來很不「美國」(常常有人把「奧巴馬」和恐怖分子領袖「奧薩馬」混淆)的基本事實無法「變」掉。在競選期間,右派千方百計想製造一個奧巴馬「不是基督教徒」與「不愛美國」的形象,我們從一開始到二○○八年九月的英文「谷歌網」上可以看到有關「奧巴馬愛國嗎?」這一條的文章目錄就有七十頁之多,點擊率高達三百萬人次。雖然這一切都沒有成功地阻止奧巴馬進入白宮,但也不會因為他進了白宮而停止,白宮的牆也不能保護總統不受人身攻擊。
奧巴馬本來是個城府深奧莫測的人,喜怒哀樂不形於色。奧巴馬勝選以後的表現與前任布什和克林頓都大不相同,不露面、不發表談話,讓手下放出空氣,讓輿論進行各種各樣的猜測。「待職總統」奧巴馬和競選中的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判若兩人,暴露了他政客的本色,暴露了他是個會玩「改變」魔術的行家。當然,美國總統進了白宮後,所有競選時說過的話一般都變成耳邊風,這是規律。可是有史以來,沒有哪個政客像奧巴馬那樣說得天花亂墜而又能使人信以為真的,怎麼對待奧巴馬的「真真假假」,誰也沒有把握。
奧巴馬這次獲勝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掌握了先進的信息技術,一方面組織了龐大的互聯網絡,網上有超過一百萬的基本群眾,大家不但捐錢、出力,還幫助製造輿論;另一方面又利用手機發短信、一傳十、十傳百地造勢,這些是美國有史以來沒有的。在競選中,奧巴馬總部成功地利用了專門針對年輕人的YouTube網。奧巴馬從十一月十五日開始面對YouTube網的觀眾每週講演一次,還專門對年輕人設立了一個新的網址:www.change.gov,現在標明是「待職總統辦公室」設的,將來也有可能變成「總統辦公室」所設的永久性機制。這次競選時,美國硅谷百分之九十一的公司都全力支持奧巴馬,奧巴馬本人也特別愛好電子軟件。已經有人說,奧巴馬將是「television president(電視總統)」兼「internet president(互聯網總統)」。
前面談到的有一種幕後的強大力量把奧巴馬捧出來,這股強大力量也反映在美國媒體上。可以說,在第一階段媒體就免費幫助奧巴馬擊敗希萊莉,在最後階段更是「一邊倒」,麥凱恩和佩琳都公開抱怨媒體對他們不公正。「福克斯(FO)」電視台認為,美國「主流媒體」都倒向奧巴馬,是奧巴馬獲勝的重要原因之一。
印度人把選舉中的這種現象稱為「風」,這次美國總統大選無疑刮了「奧巴馬風」。從深層來看,這「風」造成的選民決定不是很牢固的,是大家沉浸在擁護奧巴馬的氣氛之中,並沒有理性為基礎。如果奧巴馬執政時犯了錯誤,或者使選民失望,那「風」就會轉向,輿論就會倒戈,本來沒有牢固思想意識基礎的奧巴馬就會張惶失措、或搖擺不定,會把政局弄得越來越糟。
奧巴馬靠「變」的口號進了白宮,表面上看是交了好運,實際上是最大的冒險。不禁想起毛澤東說過的「不破不立」的「變」的旋律。這「變」並不是兒戲,它意味著去舊立新。奧巴馬必須是矢志不渝的改革家、甚至革命家,即使他面臨的障礙是銅牆鐵壁,也得把腦袋往上撞,或者是美國的「ancien regime(舊體制)」打開缺口,或者是奧巴馬碰得頭破血流,不會有雙全之美。換句話說,如果是美國變得開明、溫柔,帶領全世界建立和諧秩序,那奧巴馬就會流芳百世。如果美國還是老樣子,奧巴馬「新」政還是過去克林頓與布希那老一套,換湯不換藥,那奧巴馬就碰壁了,就會身敗名裂。
在此危機時刻,奧巴馬如何振興美國在全球經濟發展中的領先地位是最最關鍵的。共和黨人一直認為:小政府、大社會是美國的補品,政府少干涉經濟,讓資本家掌舵發展生產,美國才會有救。許多人認為,布什政權的錯誤就在把政府擴充得太大,手伸得太長,政府赤字無法彌補,才使泡沫經濟破產。
如果從這一思想邏輯出發,奧巴馬和其他民主黨領袖都主張加大政府的干涉力度,必然會增加開支、增加稅收,資本家會抱怨,小資本家將無法生存。加拿大籍著名激進經濟學報人克蓮(Naomi Klein)去年出版的新書《休克主義:災難資本主義的興起》(The Shock Doctrine: The Rise of Disaster Capitalism),從左傾的經濟發展思想來看,認為美國資本主義已經走到「災難資本」的絕境,認為以福裡德曼(Milton Friedman)為始祖的「芝加哥經濟學派」所提倡的「market fundamentalism」(市場原教旨主義)」(即「free-market fundamentalism」(自由市場原教旨主義)以及由此興起的「Washington Consensus(華盛頓共識)」(即由華盛頓操縱的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到發生經濟危機的國家去推行「shock therapy〔休克療法〕」,把企業私有化,削弱政府對市場與企業的控制等),已經「此路不通」。奧巴馬不是經濟專家,但「芝加哥經濟學派」在他的智囊團中有一定的影響。看來奧巴馬新政權要把美國當前「此路不通」的窘境「變」成康莊大道是沒有可能的。
奧巴馬還沒進白宮,一大難題早已擺在他面前了。目前,通用、福特和克萊斯勒三大美國汽車公司都有面臨倒閉危險,要求政府財政支援。這三家公司如果倒了,就會產生嚴重的「骨牌效應」,造成全國各行各業大失業。可是,許多人指出,這三家公司都是經營不善,一則長期不進行技術革新、專門靠生產體積大、耗油多的車輛賺錢,最近汽油猛漲、大家不買大車了,因此虧損;二則它們是老廠、工會強大,勞資雙方協議的工資高(與美國南部日本豐田公司建的新廠工資差異成7:4),工人醫療保險待遇優惠(豐田勞工卻沒有),因此成本過高,難以為繼。奧巴馬在競選時,對北部汽車工人許了很多願,如果他上台以後讓這些落後老廠自生自滅,必然會受到基本選民的咒罵;如果他拿納稅人的錢去延續這些「白象」(「White Elephant」,很貴重,需要很高昂費用維持,但卻難有巨大經濟效益的資產。)的生命,從長遠來看不利於美國進步,經濟專家也會指責他。從這樣一個單獨的例子就看出奧巴馬新政權騎虎難下。
在國際形勢上,一則奧巴馬毫無經驗,要靠副總統拜登當軍師。但拜登實際上不是促「變」派,他曾經主張把伊拉克瓜分,按照遜尼派、什葉派、庫爾德人聚居地點分成三塊自治區,遭到伊拉克公眾的強烈反對,奧巴馬也反對。這一搭檔在推行新外交政策上看來不會圓滿。現在奧巴馬的智囊團中的外交專家是清一色的克林頓部下,如果真像謠言所說,希萊莉變成奧巴馬政權的國務卿,那就更難保持總統、副總統和國務卿三駕馬車步調一致了。
奧巴馬在競選中顯示出他是希特勒式的「民粹派」鼓動家。他的政敵注意到三件小事:(一)他在七月周遊列國時,特別到裡根總統去過的柏林牆遺址搞了個十萬人大會,以美國新型總統的姿態出現;(二)他把「接受民主黨候選人資格」大會搞得規模空前巨大,還想把那次講演變成第二個「葛底斯堡演說」;(三)他把那次大會的舞台背景設計成古羅馬帝國宮殿式。這些小事反映出奧巴馬和過去所有當選的美國總統那種政客「世俗性」大有區別,他心中的雄心壯志(也可以說是野心)和他表面的謙虛恰成反比。他和希特勒的另一共同點是對年輕人的魔力。他現在在憲法範圍外搞民間政治的傾向和希特勒的做法也相似。這些都是新的信號,是吉是凶,現在很難說。十一月五日奧巴馬競選總部負責人對美國「全國公眾電台(NPC)」記者說奧巴馬將把競選中支持他「改革」的政治力量帶進白宮,幫助他和反對「改變」的華盛頓舊勢力作鬥爭。行家認為,美國的政治環境是出不了希特勒式人物的,如果奧巴馬要向那個方向發展,就會產生嚴重後果,他自己也可能身敗名裂。
我在上期拙文中談到奧巴馬所代表的「BAAP」(「Black〔黑種〕」、「African-American〔美籍非裔〕」和「Protestant〔新教徒〕」)的標誌和統治了美國社會政治兩百多年的「WASP」(「White〔白種〕」、「Anglo-Saxon〔盎格魯-撒克遜人〕」和「Protestant〔新教徒〕」)標誌呈衝突之勢,奧巴馬要向後者妥協,就會像對避嫌疑最敏感的「凱撒大帝的妻子」那樣,處處要顯示他「愛國」、順從「主流」,就有可能,特別是在內政外交上遭到挫折的時候,鋌而走險。這就會加大奧巴馬政權的危險性。我希望上面所談的都被未來的事實否定,如果不幸言中而大家遭殃,我不會感到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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