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亞軍事對抗值得關注

一、風雲日緊的東北亞

韓戰是1950年6月爆發的，到今年正好滿60週年。韓戰發生時距離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僅僅5年不到，這是戰後第一個國際巨型戰爭。戰爭的結果，南北韓人民傷亡慘重，朝鮮半島淪為廢墟。而韓戰也是聯合國成立之後，所面臨的第一個國際和平安全相關的棘手問題，聯合國在美國主導下，固然成功進行了干預，但三年韓戰的結果，朝鮮半島的分裂如故，甚而南北韓分裂格局更加鞏固，直到今天這個格局尚未打破。韓戰的另外幾個結果，眾所皆知的，第一個，是使台灣在大陸失敗後，美國第七艦隊的介入台海議題，得到一線生機而轉危為安。再者，是讓日本順勢成為美國在東亞勢力的代言人，日本和美國簽訂的安保條約，為美日戰後的軍事同盟定了調。第三個影響，即是中共在韓國戰場與美國短兵相接，北京被聯合國宣佈為侵略者。中共受國際孤立，直到1971年才得以進入聯合國；與美國的衝突延長了20年，直至1979年雙方才得以「關係正常化」。

韓戰對大多數東北亞的國家，都是個不愉快的記憶。中共受到圍堵孤立，因此中共也視為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如今戰爭的陰影又似乎籠罩著當地。最近的一些情勢發展，有很多跡象顯示美國與中共之間的衝突再起，擴大一點來看，是美國領導的南韓、日本再次結合，針對北韓、中共等社會主義政權，正準備施加重手。

北韓自從2002年再次發生核子研發爭議至今，相繼退出國際核不擴散協定、驅逐國際原子能總署查核人員、繼而兩次發動核子裝置試爆，已成為眾矢之的，目前正受到聯合國的制裁。今年3月26日，又發生了南韓天安艦被擊沈事件，南北韓關係急遽惡化，美國站在南韓這邊，給北韓重大壓力，除要求北韓鄭重道歉，並催促回到六方會談的機制來。

北韓固不論矣，中共是北韓的長期盟邦，美國在解決朝鮮核武問題過程中，事實上非常需要北京的善意和支持，每次六方會談都由中共擔任東道主，即是這個道理。只是這次美國與南韓在朝鮮半島附近進行一連串軍事演習，北京在這次東北亞軍事角力當中被波及。許多關切此地區的人士憂慮，會不會爆發第二次韓戰？中共與美國會不會因為美韓演習擦槍走火？目前的發展是：美韓軍事演習仍在持續，但已經招致北韓與中共的嚴重抗議。從這個事件，我們可以深度思索，現階段美國的東北亞策略是什麼？中共如何看待？東北亞的未來發展頗令人憂心，值得深切關注。

二、美韓軍演成為地區緊張催化劑

3月26日南韓天安艦被擊沈事件之後將近兩個月，南韓政府在5月19日發佈了天安艦事件調查報告，報告中雖並未指名道姓是北韓所為，但也強烈意涵北韓必須為此事件負責，南韓總統李明博並期待北韓道歉，此外南韓也啟動聯合國安理會機制，最終做成了不指名抨擊北韓冒險主義與挑撥行為的決議。美國與日本支持南韓的強硬立場，中共則先不為調查報告書背書，且要求安理會在「譴責」天安艦事件施害者的文件，做到盡量不刺激北韓。但幾個月的情勢發展並未徹底解決南北韓的尖銳對立。李明博本以親美立場著稱，過去他曾以肅清金大中、盧武鉉總統十年執政的「傾左政策」為己任。有鑒於此，北韓覺得美韓軍演是大軍壓境，兩韓更形劍拔弩張。

天安艦事件後，南韓雖然排除動武方式對付北韓，但南韓宣稱將恢復中斷6年的文宣戰，在沿38度線邊界重啟高音喇叭與空飄宣傳。7月20日，來訪的美國國防部長蓋茲與南韓國防部長金泰榮結束「二加二會議」後發表聯合聲明，宣佈兩國從7月25日開始，在朝鮮半島東部的日本海（韓國人稱東海）與黃海舉行系列的軍事演習，藉此向北韓「傳達清楚訊息」，警告平壤當局停止其「侵略行為」。雙方提到，兩國元首決定延後移交美韓聯軍戰時作戰指揮權至2015年12月，並將在今年完成「戰略同盟2015計畫」。美韓兩國且宣佈將恢復從1994年中斷迄今的「團隊精神（Team Spirit）韓美年度聯合軍事演習。

團隊精神演習系從1976年至1993年，為防止北韓挑釁的機動演習，確實對北韓造成相當的壓力。1994年美國與北韓簽訂日內瓦核子框架協議之後，美韓即將「團隊精神演習」暫且束諸高閣，北韓沒料到，今年美韓兩國再度揮劍出鞘。

未來幾個月，兩國將在日本海和黃海地區舉行共達10次的演習，7月25至28日只是第一波而已，第一波演習代號「無畏精神」，相信即是「團隊精神」演習的延續，總共出動20艘軍艦、200多架戰機和8,000多名官兵。第二波軍演代號「乙支自由戰士」，8月16至26日舉行。

美韓聯合軍演的重點包括反潛作戰、阻絕貨輪載運違反聯合國禁令的核原料與武器進出北韓，當然這與美韓宣稱的制止北韓的冒險主義與侵略行為有聯繫。北韓當然立即發出強烈譴責，稱美韓軍演為「極其危險的武力威嚇行動」，但也威脅將可能進行一場「核子戰爭」。中共對於美韓軍演，有極端不同的見解。由於黃海海域距離中國大陸太近，中共深切感受到美韓軍演對中國的威脅，有大陸媒體指出，美國的作法，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

中共外交部發言人秦剛7月21日即表示，「中國相當關切此事，並促各方保持冷靜克制，不做加劇地區緊張的事」。又說，「中方堅決反對外國軍用機艦到黃海及其他中國近海從事影響中國安全利益的活動，並將繼續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秦剛只是沒提及，過去中國歷史上，無論是1860年英法聯軍、或是1900年的八國聯軍，對中國侵略所造成的危害極其深遠，那兩次侵略行動，外國軍隊都是經由黃海登陸中國的。黃海靠近京師，向來就是安全要地，沒有安全的黃海，就沒有安全的京師，也沒有安全的中國。況且，自從1823年門羅總統宣佈「門羅主義」，美國視中美洲為其「後院」，拒絕歐洲國家干涉美洲事務，即是美國支配美洲的開始。中共軍艦在今日決不可能駛去中南美洲，更遑論美國近海。美韓在黃海的軍演，對中共壓力可想而知。雖然美國當局信誓旦旦：美韓軍演僅指向北韓，並非中國，但北京卻感危機深重。

那麼多的船艦軍力在日本海進行軍演，美國本想將其最新核子動力航母「喬治．華盛頓號」引至黃海，在中共的多次抗議之後，乃暫時取消此議。但據南韓媒體指出，9月間美韓將會選在黃海進行「高強度的聯合軍演」。屆時喬治．華盛頓號航母有可能到黃海參與演練。美韓聯合軍演，特別是美國的強硬態度，將成為東北亞最近緊張局勢的催化劑。

三、中共的回應堅定中有克制

8月6日，大陸外交部發言人姜瑜再次強調，「中方已就韓美聯合軍演問題，多次向有關方面表明明確、堅定的立場，並堅決反對外國軍用機艦到黃海以及其他近海」。這是繼7月21日以來，中共國防外交部門發出的第九次發言，表達關切。

在表達關切之外，中國大陸的軍方已經有了相當多的對應舉措。6月30至7月5日，中共解放軍東海艦隊某部曾在東海進行實彈射擊訓練，參加演訓的還包括戰機組成的大型海空編隊。7月17至18日，濟南軍區解放軍在黃海舉行了代號「交戰2010」的軍事演習，主要演練戰時交通運輸。7月25日，南京軍區黃海附近進行了大規模遠程火箭炮實彈演習。這些較先進的武器，展示了解放軍的作戰能力。7月27日，濟南軍區部隊再次進行演習，以演練迅速因應外敵攻擊。中共的這些軍事準備，可看出兩個特質。其一，中共的動員部隊與出動任務，都是以保衛黃海安全作為優先目標，極有針對性。蓋解放軍的想法，是以嚇阻方式，一方面警告美韓聯合軍演自我節制，同時測試本身的軍事因應能力。其二，解放軍在測知美韓聯合軍演消息之後即開始準備，它動員的時程，在該地均比美韓軍演搶先一步。

這次的美韓聯合軍演，是1976年以來最大規模的，同時也是攻擊力最強的。美韓聯軍徵調的軍事力量，包括最先進的F-22猛禽戰鬥機，這是它首次在韓國領空執行勤務。猛禽戰鬥機可在起飛後30分鐘內攻擊北韓寧邊核設施，並可在一小時內在朝鮮半島各地執行勤務，這對於中共來說自然也是威脅。中共海軍人士也認為，美國機艦如進入黃海，特別是具偵測任務的高科技船艦，可對黃海水文進一步探測，未來可用來壓制中共潛艇，傷害無以倫比。

美韓這次軍演，和以往不同的，是天安艦事件給了美韓出兵相當的正當性。雖然南韓的調查報告書出爐後，是否北韓即是事件元兇，包括中共、北韓在內的國家質疑南韓的說法，但李明博領導下的保守勢力在此氣氛下，已認為兩韓關係惡化責任在北方，南韓有必要以強烈方式因應。加以美國的「情義相挺」，南韓是騎虎難下。不過這樣的強烈舉動會否帶來和平，讓人深感懷疑。有研究者認為美國是火上澆油，可能為當地導致更大的動盪。

中共的回應，強硬堅定中帶有相當的自我節制。此外，中共還必須防範北韓受此刺激而採取不理性舉動。在此時期，中共高層曾派代表至平壤，強烈安撫北韓，要求北韓勿做劇烈回應。

四、美國意圖呼之欲出

二次大戰以來的美國一直認為朝鮮半島與日本（甚至台灣）以及整個太平洋，都是其勢力範圍，不容中國大陸坐大、進出該區域，或成為削弱美國支配權的力量。美國在冷戰期間劃定的沿著日本、琉球、台灣、菲律賓、直至越南的第一島煉防衛線一直有效，這是中美間心知肚明的事，只是雙方不便點破而已。鑒於進入新世紀後，中共經濟實力崛起，以及軍事力量的壯大，中國大陸在東北亞的影響力逐漸增強，美國認為已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美國採取的仍是兩手策略，其中一手是藉助G20，讓中共在世界經濟扮演支持者的角色，以穩住從美國掀起的金融海嘯；同時藉著中美戰略經濟對話的機制以增進合作與互信。另一手仍是壓制中國大陸軍事力量的向外投射（大陸先前稱其為和平崛起）。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米爾斯莫爾（John J. Mearsheimer）在其名著《大國政治的悲哀》即指出，倘若新的大國加入國際勢力的角逐，原來居支配地位的大國，不會就此讓位，注定出現新舊大國的衝突。如果從國際政治的演變來看，找得出中美衝突在學理上之佐證的。

中共的長期目標，在於「收復台灣」、突破第一島煉、進出太平洋，在世界事務上跟美國分庭抗禮。近程的目標，則在確保中共能源運輸在南海、東海直至黃海的安全。日本海雖距離中國本土較遠，但由於中共和北韓經濟合作已有眉目，倘若日本海趨向不穩，也可能造成中國的損失。美國在東北亞用兵，名義上是針對北韓，但實際上也有重新圍堵中國大陸、將中國封鎖在第一島煉之內的跡象，這是北京所不能不擔憂的。

美國最近在東亞地區影響力式微，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冷戰結束後，美國思索維持繼續在駐軍東亞的理由煞費周章，只有一個北韓可以偶爾跟華盛頓唱雙簧。北韓如果採取大動作，美國將更有理由長久在南韓日本駐軍，維持住美國的軍事霸權。中國大陸經濟力量強大之後，北京不必凡事靠軍力，即能獲得日韓等國較多的友誼。最近國際學界廣泛討論的，是標榜自由開放但經濟常動盪造成國際危機的「華盛頓共識」如何被維繫威權體制講求效率又主張國際關係民主化的「北京共識」所取代。在亞洲，美國的盟友常靠著軍事關係，而不再是經濟的聯繫。美國擔心中國大陸取代美國在東北亞的地位，華盛頓有相當的危機感。因此這次南韓海軍天安艦遭擊沈事件發生後，美國在給北韓壓力的同時，正在為再度爭取韓日的友誼大張旗鼓，同時也有給中共下馬威的用意。

美國對付北韓實際無須使用這麼大的陣仗，倘若是這樣的舉動，一則使北韓的危機感加深，北韓的反應將更加難料，北韓會更倒向中共，美韓得不到好處，這是至絲益棼背道而馳的作法。再者，在中共特別關注、又享有特殊利益的黃海地區，美國大剌剌地派遣軍用機艦進行軍演，顯有「不尊重中國」之嫌，這在國際社會相對待的態度而言，是相當少見而唐突的。唯一的解釋，就是美國想在加強它與東北亞盟國的關係、拿回它曾經擁有的支配權，卻不考慮到它的霸權形象顯露無遺、也不考慮中國大陸的感受。鑒於7月23日在河內閉幕的東協區域論壇（ARF）當中，美國國務卿希拉蕊曾表示希望將南海問題國際化，引來中共外長楊潔篪的駁斥，美國近期又與越南進行軍事演習，中共感受的警訊愈益增強，中美關係至此已備受考驗。

五、未來東北亞情勢令人憂慮

美韓軍事演習規模加大，已是弓在弦上，看來這場軍演將牽動此地區多國的緊張神經。不論演習的代號稱做「無畏精神」或「不屈的意志」，美韓都是來勢洶洶的一方，美韓動員的戰力，對北韓而言，屬於「殺雞用牛刀」型，給北韓的壓力空前巨大，同時也帶來中共的畏懼和多次的抗議。這次演習，是空前的，也是相當具挑釁性質的。固然南韓在3月天安艦沈船事件當中損失慘重，但李明博政府的大動作，特別是與美國亦步亦趨的針對北韓施壓，將違背南韓政府先前不以動武相威脅的承諾。也無法保證美韓軍演不至於擦槍走火，導致更大的事變。李明博可能失去許多韓國人的支持。

歐巴馬政府上台將近兩年，他信誓旦旦說明他將和前任小布希總統不同。在外交政策上不再執行引起爭議的單邊主義，將盡量減少軍事工具，爭取更多敵對國家的民心、和以柔性外交取代軍事作為。歐巴馬在朝鮮半島及其周圍擺出此種架勢，固然可以得到日韓兩國保守人士的支持，但已經得罪了沈默大眾和中道人士的認同，北韓將更不可能在近期內回到六方會談談判桌，美韓的軍事行動，所得的效果可能正好相反。

中共對美韓軍演至感關切，已經發出多次警告。中共不但是反對「喬治．華盛頓號」航母到黃海執行勤務，更是根本反對美韓聯軍在黃海操演。黃海大部分雖是公海，卻是中共國家安全之所必爭，不容有任何讓步，中共軍方的強硬態度可以說明北京這次是「玩真的」。中國被侵略的歷史殷鑒不遠，加以中共深感壓迫，中美之間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發生軍事摩擦。中共高層已經相信，美國正在對中國進行一場南北包抄、全面夾擊的策略，果真如此，中美之間好不容易建立的互信，終究會在這場軍演中化為泡影。

南韓媒體報導，中共已在研擬射程達1,300至1,800公里的「航母殺手飛彈」，用以對付美國航母戰鬥群，果真如此，美國將「被迫」動用核武，有識之士應不希望此事成真。於今距離軍演結束尚有一些時日，「喬治．華盛頓號」到底會否駛入黃海，則是一個考驗中美兩國領導人的急迫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