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學交流的我見我聞

一

從五月二十一至二十四日，五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我分別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第三屆近代中國與世界暨紀念近代史研究所成立六十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和舉行於武漢的「中山艦及武漢會戰國際研討會」。前者由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所主辦；後者由武漢市社會科學院和武漢市江夏區委區政府承辦。

從台灣去參加近代中國與世界之研討會的，除我以外，還有李雲漢、蔣永敬、張玉法、陳三井、黃克武、謝國興、陳立文等教授及蔣方智怡女士，還有美國、日本、德國、法國、俄羅斯、韓國、新加坡、香港等國家和地區的學者。當然有更多大陸的學人，濟濟一堂，極為盛大。

在近代中國與世界研討會，我主持了第十八場討論會。有五篇論文，為丁賢俊《論伍廷芳：一生求索　暮年輝煌》；麥金農《Missed Opportunities：India, China, and Chen Hansheng 陳翰生（1897-2004）》；陳春聲《〈嶺東日報〉所見之日據初期台灣形象》，和陳紅民《相異何其大－－台灣時代蔣介石與胡適對彼此間交往的紀錄》。其中後面兩篇與今日台灣有特別關係，簡介如下：

《嶺東日報》為粵東第一家地方報紙，於一九○二年，由溫廷敬、何士東、陳雲秋等人所創辦，主持人是楊源（字季岳）。他是廣東嘉應州人，為一八九八年進士。該報似停刊於一九一○年。創辦人、主筆和撰稿者多為客家人士，故其讀者以客家人居多。當年，丁日昌、黃遵憲、丘逢甲等是粵東的重要政治、文化人物。

如所周知，丘逢甲出生於苗栗，因甲午中日戰爭清廷打敗，將台灣、澎湖割讓給日本，丘逢甲於是移居大陸，將其子丘琮之字定為「念台」，也就是後來著名的監察委丘念台。

丘念台晚年奉政府之命，前往日本做疏通台獨分子之工作，主要以客家台胞為對象，我在東京留學時也和他見過幾次面。最後據說他倒在東京青山一丁目地下電車車站附近去世，享年七十四，實在可惜。那時我人在紐約。

一九○二年六月的《嶺東日報》報導，因馬關條約第五條規定，該條約批准及換文後兩年內，台灣、澎湖居民可以遷往大陸，如期限屆滿未遷出者，將被視為日本國民。換句話說，當時的台民，有自行選擇日本國籍或中國國籍的自由和權利。

那時選擇日本國籍的大陸人，在商業行為上，能得到日本駐廈門領事的保護，因此許多船隻掛起日本國旗，以為護身符。當時日本國籍的中國人，譬如其船隻的貨物被搶劫，向日本領事報案，其向中國地方官廳交涉，中國地方官甚至有先墊款再辦犯人的情形。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而由此亦可明瞭日本領事之勢力有多大。一九○八年七月的該報也報導，有二日人由台灣私運軍火去泉州，以便賣給當地人，作為械鬥之用。凡此都是非常特別的情況。

一九○七年一月十日，台灣銀行正式在汕頭設立分行，利用與中國人人情風俗習慣相近的優勢，壓倒當地之歐美銀行。此外，台銀也在廈門和福州等地設有分行。因此台灣與大陸的金融關係更加密切。

《嶺東日報》曾以很大篇幅報導台灣政治、經濟、社會等各方面的消息。譬如報導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考察南部地方三十天，重點在審察民治情形，糖業、栽種煙草、制鹽、制紙等產業，以及交通問題。

該報也常常報導有關改良社會風氣，譬如剪辮發等問題，關心高山族（他們將其稱為生蕃）之行動。談到台灣的政治，其言論當然義憤填膺、痛心疾首；其他新聞，不管事件或人物，就比較用心多了。

當時汕頭與台灣交通極為頻繁，從該報的附錄可以看到每天出入於汕頭港口的輪船班次，譬如來回於淡水、廈門、汕頭、香港的日本船有舞鶴丸、城津丸、漳州丸等等，告訴我們大陸與台灣交流情形。而最有趣的是，該報使用著三種年號，即中國皇帝年號、日本天皇年號和西曆的西元年號這件事。

其次是陳紅民《相異何其大－－台灣時代蔣介石與胡適對彼此間交往的紀錄》。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十九日，胡適首次由美國到台北，蔣介石特地派長公子蔣經國前往接機。當天晚上，蔣氏邀胡適晚餐。十二月二十二日，蔣氏邀胡適在新竹檢閱國軍。翌年一月十六日，胡適晉謁蔣氏長談。一月十七日，蔣總統特派蔣經國為胡適送行。以上是胡適方面的記載。胡適覺得備受尊重和款待。

但蔣介石日記卻有完全不同觀感的記載。日記說，他駁斥了胡適主張我國必須與民主國家制度一致，高唱自由民主，殊不知其今日尚能在台灣歌頌自由之幸運，而忘記為什麼有這樣的自由之原因。

蔣氏邀請胡適回國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以其健康欠佳為由，一再辭謝，但蔣氏堅請，不作第二人選，胡乃於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六日，復電蔣氏，請任命李濟暫代院長，等同將回來就職。

一九五八年四月八日胡適回國，副總統陳誠等人前去接機。隔日，總統府秘書長張群到胡適暫住處，陪同他前往士林官邸。總統以茶點招待，談了一個多小時後，胡適對記者表示，總統氣色好，很健康，他也非常感謝總統關心他的健康。

四月十日，蔣總統參加胡適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典禮講話，無意中談到民國八、九年間胡所參加領導之新文化運動，並提到該項運動要「打倒孔家店」。對於蔣氏之這番話，胡適致詞時當場提出「糾正」。使蔣氏感覺胡適對他最大侮辱。蔣氏在日記說：「今天實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橫逆之來。第一次乃是民國十五年冬，十六年初，在武漢鮑爾廷宴會中之侮辱。而今天在中央研究院聽胡適就職典禮中之答辯的侮辱，亦可說是求全之毀，我不知其人之狂妄荒謬至此，真是一狂人，今後又增我一次交友不易之經驗。」

對於蔣氏在致詞時，並提胡適和梅貽琦，胡適極為不高興，因為此時梅貽琦與胡適由美國同一班機回國。院長就職典禮那一天，蔣氏晚宴全體院士時，亦邀梅貽琦作陪，卻得罪了胡適。對於胡適的這種態度，蔣氏在日記把他寫得一文不值。

四月底，蔣氏在「上月反省錄」中，為胡適專列一條。它說：「忍受胡適之侮辱，不予計較，此或修養之進步歟？」五月以後的蔣日記，提到胡適都是負面的。五月十一日的日記說：「對於政客以學者身份向政府投機要脅，而以官位與錢財為其目的，伍憲子等於騙錢，左舜生要求錢唱中立，不送錢就反腔，而胡適今日之所為，亦幾乎等於此矣，殊所不斷也。總之，政客既要做官，又要討錢，而特別要以『獨立學者』身份標榜其清廉不苟之態度，甚歎士風墮落，人心卑污。……今日更感蔡（元培）先生之不可多得矣。」

五月三十日之日記又說：「以今日一般政客如胡適等無道義、無人格，只賣其『自由』、『民主』的假名，以提高其地位，期達其私慾，對國家前途與事實概置不顧，令人悲歎。……經兒（蔣經國）婉報胡適與其談話經過，乃知其不僅狂妄，而且是愚劣成性，竟勸我要『毀黨救國』，此與共匪之目的如出一轍，不知其對我黨之仇恨甚於共匪之對我也。可恥。」

一九六○年的「雷震案」，是蔣氏與胡適關係中的重要事件。因為《自由中國》雜誌，雷震被捕，胡適在美國發表聲明。對此，八月六日蔣日記說：「胡適對雷震案發表其應交司法機關審判，且稱雷為反共人士，而決不叛亂之聲明。此種真正的『胡說』，本不足道。但有『胡說』對政府民主體制亦有其補益，否則，不能表明其政治民主矣，故乃予以容忍。但此人徒有個人而無國家，徒恃外勢而無國法，只有自私而無道義，其人格等於野犬之狂吠。余昔認為可友者，今後對察人擇交更不知將如何審慎矣。」

從蔣介石日記，我們可以知道蔣氏對於胡適之言行，深惡痛絕，罵他為無恥政客，自抬身價，莫名其妙，一個最無品格的文化買辦，並說其為「狐仙」，危害國家、民族文化之蠹賊，而尚不知其已被他人所鄙棄。

因此，在基本上胡適還是很尊崇和支持蔣介石。非常感謝蔣氏對他的關照和愛護。來台灣十多年來，他倆並沒有絕對破裂，可能就是由於蔣氏之「忍」字。這個事實說明：胡適是一個極為單純的讀書人，蔣介石為一個深謀遠慮的政治家。

蔣氏自知對於具有深厚國際背景的文人如胡適，自不宜與其正面鬧翻，這對於一個治國有年的政治家是一個最大的禁忌。所以，蔣氏便將自己的觀感和感慨寫在日記裡，以為洩憤。的確，也只有有這樣「修養」的人，才能搞政治。而張群也是屬於這類型的人物。

這一次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主辦的近代中國與世界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一共提出了一百二十篇論文。其中廣東社科院前院長張磊的論文《科學地評價孫中山及他所領導的革命民主派》一文，把民權主義當做三民主義的核心，我認為三民主義的核心是民生主義。改善和解決民生問題是三民主義最後的目的。我們把它叫做「民生史觀」。張磊教授接受了我的這個意見。會議在香山飯店舉行。該飯店系為旅美華裔建築大師貝聿銘所設計，為馳名世界融合中國古典藝術之建築，環境優美，在香山公園內，美極了。在北京的最後一天，我和李雲漢、張玉法兄參加了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所主辦之「中國道路：回顧與展望　國際論壇」。該研究室設在林彪的故居，專門研究中共領導人的思想和功績。

二

五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我參加了「中山艦及武漢會戰國際研討會」。會場在武漢市郊外，藏龍島接待中心，即楊橋湖會所。它位於湖邊，設備齊全，風景幽美。據說，有不少大學教授在此地買別墅，週末寒暑假在這裡居住。

關於中山艦，五年前我曾經與一位日本教授去參觀過。那時，中山艦從長江撈起來沒有多久，正在籌劃使其變成海上博物館。當時我寫了一篇有關它的短文。這次因為在趕一篇文章，沒有去參觀，覺得非常遺憾和可惜。當另找機會去好好參觀。

關於武漢會戰，兩年前我曾經在武漢參加過武漢會戰六十週年的學術研討會，並寫過一篇《從日本資料看武漢大會戰》論文。武漢會戰可以說是中日戰爭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戰役。日本於一九三八年十月佔領武漢之後，欲據此地進攻陪都重慶。惟因天險之地勢，日軍一直無法前進重慶。因此，日軍便以武漢為基地，陸續大轟炸重慶。「疲勞轟炸」這個名詞，系產生於此時和此地。今年八月中旬，重慶要舉辦有關的學術研討會，我寫了一篇《從日本資料看重慶大轟炸》的文章。

由於這種原因，在武漢的研討會，我沒有就這個主題發言，而談了日本為什麼「要」和「敢」侵略中國，今日台灣的各種情況及兩岸關係的未來展望。

日本雖然在唐宋時代以中國為師，引進中國典章文物制度學術和文化，但眼看在鴉片戰爭，中國被大英帝國打敗，深怕會淪為中國第二的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後，便一心一意學習西方的軍事科學，進而與西方帝國主義為伍，開始侵略朝鮮和中國。

這些好大喜功的日本少壯軍官，以為中國人自私怕死不團結，只要給他們幾個耳光，中國人便會投降，要征服中國不是那麼困難。

但日本人萬萬沒有想到，中國人有中國人的民族精神，蔣委員長採取以時間換取空間，拖住日軍，最後短見的日本人與美英兩國作戰吃了兩顆原子彈，終於自食其惡果，無條件投降。今日，中國日強，日本自不敢想欺侮中國了。

今日台灣，台獨分子佔大約30%左右，但大多數的台灣人還是希望維持現狀。馬英九上台之後，一直努力於改善兩岸關係。這兩年多來，兩岸關係日趨密切，而且簽了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相信兩岸關係會愈來愈好。

年底，台灣有五大都市的市長選舉。依目前的情勢，我判斷：台北、新台北和台中，國民黨應該會贏，高雄要贏很難，大台南如果搞得好，國民黨有贏的可能。兩年後的總統大選，我認為馬英九可以連選連任。

在民主國家，定期舉行選舉，這叫做問政於民。也就是要經過選民的民意檢驗，以選票決定應由誰來執政。所以民主政治叫做民意政治，也稱為輿論政治。現代政治是政黨政治，各政黨以其政綱政策來號召和請求選民的支持。政黨政治雖然說是要「選賢與能」，但金錢萬能的今日，這個政治制度也出現很多弊端。這只有靠選民的良知和慧眼了。

我希望海峽兩岸統一，而且相信一定能夠和平統一。最好的方法是，加深在學術、經貿、文化、教育、體育、產業、衛生等方面的交流和互動，讓絕大多數的台灣人感覺大陸人真正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同胞，有一天，我相信台灣人會主動地要求與大陸統一，這是最自然最上乘的統一方法。血濃於水是不爭的事實，而且，目前政治潮流的趨勢，正是朝著這個方向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