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對抗,走一條自己的道路

格達費其人其事
孫若怡
(元培科技大學共教會召集人兼通識中心主任)


自從2月23日的黎波里爆發騷亂以來,「狂人」、「瘋子」、「神經衰弱」、「自大狂」、「獨裁者」、「無賴」等的稱呼,就始終離不開格達費(Omar Muam-mar al-Qathafi),但媒體對他的思想與行動、利比亞暴亂的真相,卻鮮有深入的報導與分析。歷史的本質在求真,雖說史事與人物的詮釋,難免會因為資料的選擇而產生差異極大的結論,但相對完整的史實呈現,至少可以提供讀者一個不同視角的思考基礎。

青少年時期的言與行

格達費生於1942年4月15日利比亞費贊省沙漠,為貝都因人,屬柏柏爾的卡達發遊牧部落;1963年中學畢業後,他進入班加西皇家軍事學院就讀,1965年畢業,次年,被派往英國桑赫斯特軍事學院接受通訊技術的訓練。

自羅馬帝國滅亡以後,利比亞這塊地方素有「海上強盜落腳歇息」的地方之稱;18世紀以降,英、美、法等國的商人、傳教士及探險家,更是絡繹不絕。1911年義大利入侵利比亞,遭到當地人強烈的抵抗,前後歷經20年。1918-1932年間,以的黎波里為中心的阿拉伯人曾試圖建立一個獨立的共和國,領導者埃米爾王公伊德裡斯第一次楬櫫「祖國的統一」作為他未來國家的大政方針。1922年墨索里尼上台,經過十年戰鬥終於將他視為「第四海岸」之地的利比亞徹底征服。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利比亞的阿拉伯民族主義者認為這是爭取解放的大好時機,就與英國展開軍事合作。雖然利比亞很快就自軸心國軍隊的佔領下解放出來,但國家資產卻為義大利人席捲一空,隨即又被英、法兩國托管。1951年12月24日,利比亞方正式取得獨立,伊德裡斯為首任國王,實行君主立憲制。獨立後的利比亞遭逢連年乾旱,民窮財盡,為因應日常的支出,政府除了靠輸出戰場上的廢鐵、牲畜、北非地區特有的蘆葦草換取收入外,就是以本身優勢的戰略地位,將土地租借給西方列強做為軍事基地收取租金。為此,利比亞先後與英、美、法、義等國,簽訂為期長達20年不等的軍事、貿易與財政協定。由於以、阿間的衝突不斷,利比亞政府的作為無形中成為西方防禦體系的一員,自然引發了阿拉伯世界的反感,也捲入了冷戰時期軍事對抗的漩渦。

宗教信仰與阿拉伯人的歷史境遇,對格達費的人格陶冶有著關鍵性影響。他自小聰明寡言、嚴肅不苟,雙親目不識丁,生活貧困,但仍借錢送他到寺院學校就讀;從那裡他認識了阿拉伯人的先知與歷史上的偉大英雄,進而塑造了他對民族的自豪與認同感。在他成長的幼年時期,利比亞正飽經義大利人蹂躪,他父親與叔父都先後被求處死刑;反抗外國侵略者的信念已在幼小的心靈中刻下深深的烙印。此外,年輕的格達費也深受納瑟思想情感與行動力的影響。

埃及領袖納瑟(Gamal Abdel Nasser)曾在自己的著作《革命哲學》中清楚講述如何建立「自由軍官組織」,並於1952年推翻法魯克王朝的事跡;在埃及電台「開羅之音」上,他更公開強烈抨擊西方帝國主義是造成世界動盪的根源,而其在利比亞領土上設立的軍事基地,更是破壞阿拉伯國家間的大團結。

1956年第二次中東戰爭爆發,納瑟將蘇彝士運河國有化,英、法及以色列的軍隊入侵埃及,引發了利比亞民眾的憤慨,故而要求斷絕與英、法等國的外交關係。懦弱的利比亞政府卻在列強的威脅下,終止了與埃及的睦鄰協議。是年,14歲的格達費組織年輕人支持納瑟的示威活動,立下推翻英國應聲蟲伊德裡斯國王的決心;他對同學們說:「我們應該加入軍隊,這是革命的唯一道路。」

1961年,19歲的格達費入班加西大學研讀歷史,因策動「反拆散埃及—敘利亞聯盟」的秘密組織與示威遊行活動被開除學籍。就讀軍事學院期間,格達費倣傚納瑟籌組「自由軍官運動」,不斷爭取同學參加這個秘密組織,再藉由個人吸收其他青年軍官。規定凡參與的軍官必須交出全部的薪資作為組織運作的基金;成員通常選擇假期或深夜在一個遠離城市的地方開會,為往返方便必須購買汽車,爾後就成為組織的財產。此後,該組織在他領導下不斷發展壯大;1966年,他自英返國後任職於皇家衛隊,並利用所學無線電通訊技術設計一套秘密聯絡網,而得與成員保持密切聯繫。

1967年,以、阿爆發第三次中東戰爭,利比亞政府雖然發表「支持阿拉伯國家」的聲明,但並未派兵作戰;6月,的黎波里與班加西爆發大規模的示威,政府強硬鎮壓,這次事件是直接引發格達費決心發動政變的一個燃點。經過2年的等待與準備,1969年8月31日深夜,自由軍官的核心成員帶著自己的士兵,軍分四路,於次日凌晨6時完全控制利比亞的政權;全程僅死1人、傷15人,故又被稱為「不流血的軍事政變」。

泛阿拉伯主義的論述與實踐

納瑟努力爭取「所有阿拉伯人共建一個國家」、主張「埃及與敘利亞應合併」,深深觸動格達費的心靈並召喚著他的革命熱情,最終成為納瑟主義忠實的追隨者與發揚者。

1973年5月,格達費提出「世界第三理論」,他將回教思想、納瑟主義、人民主權、政黨政治等觀念融合於一,要在資本主義的功利與共產主義的無神論之間,追求一條俗稱「伊斯蘭社會主義」的新道路;這是一個屬於「穆斯林和阿拉伯人的理論」,終極目標在追求「阿拉伯國家的統一」。他並指出,這條道路也是獻給世上所有厭惡兩大軍事集團危險對抗的人:「人類現在急切需要一個正義呼聲,這個呼聲會使人類恢復理性,讓人們回到造物主身邊,而真正的造物主使人類成為了他在地球上的繼承人。世界第三理論既非一種哲學,也不是一種人造產物,而是基於人性真理的呼喚。……沙文主義和自私自利是邪惡統治的特徵。世界第三理論避開這兩種罪惡,呼籲全人類兄弟般相處。否則,人和國家也就不過是林中的野獸。」1976~1979年,他又先後出版了闡述此一理論的《綠皮書》三卷。

第一件《民主問題的解決辦法》,內中論及代議政治的優劣、自然法與社會法的區別、政體與行政區劃的關係等問題。第二卷《經濟問題的解決辦法》,主要討論生產工人與所有者的僱主關係,認為無論公有或私有制,只要不具剝削性質,都是社會發展的基礎。第三卷《世界第三理論的社會基礎》,主要討論歷史、婦女、宗教、家庭與社會的一般問題。格達費基本上以《綠皮書》為施政的行動綱領,1970年代起他在利比亞展開一連串改革。

在很長一段時間,格達費深受利比亞人民愛戴。他曾自比「華盛頓與林肯的綜合體,是要把阿拉伯各國統一成像美國一樣強大而努力工作的人」。

格達費是一個虔誠的回教徒外,不抽煙、不飲酒,生活簡樸如清教徒,每天工作有時長達20小時。他努力掃除國內文盲,把自石油賺取的數十億款項均分給人民,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準。如果你認為利比亞像埃及、突尼西亞般的窮困,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其人均年所得早就超過一萬美元,根據法國媒體的報導應介於9,096-14,500美元間;在這個國家中教育、醫療免費。尤其不同於其他阿拉伯世界領導人之處,在於對婦女發動了一場顛覆傳統的革命;他推行男女同校學制、取消婦女戴面紗的風俗、晉陞女性的官階,種種措施都將婦女納入積極的社會生活中,充分展現開放而自由的風氣。

80年代以前,格達費倣傚納瑟,致力和蘇丹、埃及、敘利亞等國合併,海灣戰爭後逐漸接受現實。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放棄了「統一」的夢想。1999年9月1日,隨著安理會宣佈對利比亞暫停制裁後,格達費在革命節日的慶祝大會上聲稱,將於次年3月提出建立「非洲合眾國」建議。9月9-10日,「非洲統合特別首長會議」在利比亞的蘇爾特城召開,會議期間他更積極推動「非洲聯盟」的成立,為泛非洲主義思潮與運動補上臨門一腳。一個健全的「非洲聯盟」組織,可有效消除非洲大陸的內亂、有助非洲國家政治的穩定、增進各國間的團結與合作,此外,他更大的願景則是鉤畫非洲與阿拉伯合作與統一的藍圖。他提倡非洲統一的同時,也竭力號召阿拉伯人加入非洲聯盟,呼籲阿拉伯國家與非洲國家團結合作。成立「非洲合眾國」的建議雖然未被非洲國家普遍接受,但1998年2月5日在格達費擔任主席並主導下,於的黎波里正式成立了一個以利比亞為中心,包含厄立特裡亞、查德、馬裡、蘇丹、尼日、中非共和國在內的「撒赫勒-撒哈拉國家共同體」;此舉引發法國對他「想做非洲領袖的雄心依舊」的嘲諷。不過,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倒是在第37屆非洲統合會議上對格達費「為非洲和平所做的不懈努力給予肯定」。曼德拉除肯定他「致力於建立一個非洲實體,來取代面臨重新陷入分裂與衰亡境地的非洲大陸,以便能在全球化時期立足於世的志向」外,更讚譽他:「為了把非洲從破碎中拯救出來而做的努力,是非洲真正的領袖。」

曾在網路上閱讀過一篇有關格達費的報導,其中提到他對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十分讚賞;此外,他也非常崇敬毛澤東,並於1979年3月赴北京會晤。如果對照他的思想著作與國際戰略,企圖擺脫帝國主義的控制,尋找一條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是他終生的理想;那麼,中國人在近代歷史中的悲慘與奮鬥經驗,或許是一個可資借鑒的參照吧!

與美國的交惡及交手

長期以來因以、阿衝突升高導致美國與阿拉伯世界間的緊張關係,為美國與利比亞兩國間的交惡埋下伏筆。

北非沿海和內陸是美國稱霸地中海的前哨陣地,與蘇聯對抗時具有重大戰略意義,因此1954年美國與新獨立的利比亞政府簽署一項軍事援助協議,規定:美國需向利國提供近20架飛機、一批M113型裝甲運兵車等武器裝備,而利國則開放境內的阿克巴本納菲(美方稱惠勒斯)空軍基地予美方使用。1963-1965年間,美國更派員協助利比亞建立皇家空軍、訓練陸軍及警察部隊。1957-1959年間,利比亞沙漠下發現儲存大量石油;美國乃派出包括2,000名技術人員在內的規模龐大援助團赴利國探勘石油。此後,美國在利比亞有6家石油公司,每年營業額高達200億美元;據資料顯示1973-1980年,美國自利比亞進口的原油,由4%增加到10.8%,每天約70萬桶,占該國原油生產的40%。

1969年10月與1970年6月,甫接管政權的格達費分別向英、美兩國提出撤離軍事基地的照會,同時驅離6,000名的美國軍事顧問與技術人員。不過,此時的格達費在外交上採取反蘇聯、抨擊共產主義的政策,儼然一位反共人士,所以美國雖然不滿卻也沒有真正反對他。1972年新上任的埃及總統沙達特驅離蘇聯顧問與技術人員,改採「親美、和以」的政策。格達費認為沙達特的作法無異於拱手把埃及交給美國帝國主義,美、以兩國的軍隊日後也有可能駐埃及,從而為利比亞帶來極大威脅。這樣的想法不但使利、埃外交關係出現危機,也促成了利、蘇間外交關係的改善。同年,格達費廢除前王朝與美國簽訂的所有合作協定;1973年,兩國的外交機構更由大使級降為代辦級。

自1970年中期以降,隨著以、阿間衝突節節升高,為報復以色列與西方國家對巴勒斯坦問題的不公處理,國際間連續出現了大量以自殺方式進行的「恐怖活動」。美方的資料指出,在1970-1973年間發生的一系列劫持與暗殺事件背後,格達費向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愛爾蘭共和軍、菲律賓反政府軍等方面都提供了金錢支助。1979年11月4日,伊朗發生了學生劫持人質佔領美國大使館事件,格達費於第一時間表達了支持伊朗革命的態度。1980年5月,美國政府撤回駐利比亞的外交人員並關閉使館。1985年則為流血事件最多的一年,光是1-9月全世界就發生2,265起自殺襲擊事件,其中大多針對西方國家尤其美國。7月,美國環球航空公司飛機空遭劫引爆;12月27日,羅馬與維也納機場遭到襲擊。美國對爆炸與襲擊案極為震怒,表示:「決不會無動於衷」。儘管格達費否認參與上述二項爆炸襲擊事件,但至少他涉嫌提供資金、武器,美國並認為利比亞是這些事件的策源地,決定以「反恐」為名教訓格達費,也試圖藉此消滅恐怖活動。

美、利間的正面交手是在雷根入主白宮後開始,雷根1981年上任之初就把「利比亞問題」列入國家安全會議的緊急議題。「死亡線」的劃定是導致美國對利比亞動武的直接導火線。1月26日,格達費宣佈北緯32度30分以南的希德拉灣為利比亞領海,並將這個緯度線稱為「死亡線」;只要美軍飛機與軍艦進入該領域,利比亞就要反擊。然而,美國卻明確表示「希德拉灣內的水域屬公海領域」,2月,雷根政府做出對利比亞進行報復性空襲政策,以顯示美國有決心和能力「保衛自由世界的利益」。美、利以希德拉灣為核心前後於1981年8月19日、1986年3月24-26日、1986年4月15日打過三場仗。其中又以「黃金峽谷計畫」為代號的第2次與第3次攻擊為主;美國派出「珊瑚海號」、「薩拉托加號」、「亞美利堅號」等航母戰鬥群,動員各種艦艇30多艘、飛機250架,使用了雷射導引精靈炸彈與紅外線雷達等先進配備。在第3次空襲中,他養女被炸死,格達費本人逃過一劫。

1988年12月21日,泛美航空103號班機在蘇格蘭洛克比上空爆炸,機上259人喪生,其中包括189位美國人及數十位英國人;案發後經過2年訪查,美國認為這是格達費3年詳細策劃的結果。1992年,3月31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748號決議案,對利比亞實施經濟及禁運制裁,並以4月15日為最後期限,欲迫使格達費交出嫌犯;但事過多年他始終拒絕交人。1993年,格達費對前來訪問的《國際前鋒論壇報》記者表示:「如果要追究洛克比空難的責任歸屬,那麼巴勒斯坦問題、波斯灣戰爭、黎巴嫩人質、雷根都有關係,唯有追根究底,才能理出空難發生的真實原因。」

依據748號決議案,1992年4月16日零時起,利比亞邊界空中交通當遭全面封鎖。4月20日,他卻率領大批隨從自的黎波里分乘數架專機抵達最靠近埃及邊界的海空基地,然後改搭70餘輛汽車,進入埃及境內的巴拉尼市與穆巴拉克會晤;全程往返900餘公里,回程時還順道視察了班加西省。1993年1月,又以同樣方式赴開羅與穆巴拉克會談,並順道召見中國、俄國、印度等駐埃埃大使,就波灣局勢與巴勒斯坦問題提出看法。

他指出:「伊拉克的國家主權與領土完整必須受到尊重;聯合國不應該被某些西方國家當成工具,處理國際爭端時不應有雙重標準。」這些舉動與談話充分展現他力圖突破封鎖走向世界的雄心。

想攻擊我?試試看啊!

3月21日英、美兩國對利比亞發射了110枚飛彈,法國也落井下石不落人後,出動20架戰機空襲,摧毀了4輛坦克,連挪威、丹麥都爭相跟進,真是聲勢壯大,好不威風。

回想利比亞變亂初期,媒體對格達費政權一片撻伐之聲,列舉一連串他該下台被制裁的理由,諸如統治的時間過久,長達42年,是獨裁專制血腥屠殺平民的恐怖主義份子,會使用生化武器--芥氣對付自己人民的劊子手,部屬眾叛親離,已是四面楚歌的獨夫,子女生活豪奢,資產藏匿海外等。英國更煽風點火:利比亞的官員應該與格達費切割,否則難逃屠殺貧民的戰犯罪名。利比亞駐聯合國大使夏爾罕姆也含淚辭職與他劃清界線,甚至聲稱:「當格達費逃走,整個阿拉伯世界很快的會邁向自由。」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污衊與背叛,性格剛毅,遇事慎謀能斷的格達費並沒嚇破膽;他說:「想攻擊我?試試看啊!」3月10日,在經過2周與反叛軍談判後,格達費的兒子賽伊夫(Saifal Al-Islam Kadhafi)接受「路透」社訪問時表示:「是行動的時候了,即使西方強權介入,我們永遠不會放棄、不會投降。這是我們的國家,我們要在利比亞奮戰。我們利比亞人永遠不會歡迎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與美國人來這裡,利比亞不是好欺負的。」3月16日,利比亞副外交部長凱姆鄭重表示:政府希望在幾天之內將反抗軍佔領的地區全數奪回;18日,以前內政部長阿比迪為首的叛變集團,僅只掌握東部的班加西省。

這下西方列強著急了,3月17日,聯合國安理會以10:5通過了對利比亞實施禁航區和進行空襲的決議案。美國國務卿希拉蕊甚至公開表示:要將利比亞已凍結的海外資產交給反抗軍;更重要的是北約盟國與波斯灣合作理事會應取得一致步調。格達費旋即接受葡萄牙國家電視台訪問,他說:「如果全世界都瘋了,我們也會跟著瘋。我們一定會做出回應,讓這些攻擊利比亞的人下地獄。」

同一時間巴林與沙烏地阿拉伯也爆發群眾因政府貪污腐敗而出現的示威活動,兩國軍警皆對示威者開槍強力鎮壓。沙烏地阿拉伯甚至派兵進入巴國協助彌平示威份子,這種跨界的軍事行動與屠殺百姓的行為,美國皆視若罔聞,充分反映了不尊重人權、雙重標準處理事件的態度。由於沒有成文的刑法可資規範,沙烏地阿拉伯可稱為當今世界中一個制度最封閉保守、人民最無參政權、最沒有集會結社自由的國家,群眾仍可將涉有通姦嫌疑的婦女用亂石打死、對偷竊者處以砍掉手的懲罰,西方媒體譏諷其「野蠻」,但沙國政府不為所動。而這樣的政權成為美國親密盟友的重要原因之一,即在於沙國石油的儲藏量高居世界之冠;巴林則除了具有石油資源外,更是美國第5艦隊的基地,在美國的中東戰略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利比亞亦是世界上重要的產油國,據估計已探明的石油儲量為443億桶,在北非國家中位居榜首,相當於英國和挪威石油儲量總和的4倍;尤其重要的是,他屬於有能力提供較多石油給國際市場的少數國家之一。為此,英國首相布萊爾於2004年3月24日親赴的黎波里,拜會格達費並向他伸出「友誼之手」,同時宣佈他是「西方強有力的夥伴」、「反恐戰爭的盟友」。2007年,英國石油公司取得開發利比亞油田的權利;此後,利比亞政府向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捐獻巨額款項,義助辦學,賽伊夫也一度成為倫敦社交界名人,世界經濟論壇甚至將他評比為未來全球領袖人物。

如今,這些西方國家卻支持利比亞政府的反叛軍,公然空襲,其中隱含石油利益的爭奪不言而喻。西方國家對民主與人權的標準,向來由利益決定;為奪取石油資源,格達費可以由「瘋狗」、「踐踏人權的無賴」、「恐怖主義的支持者」瞬間變成「西方強有力的夥伴」,如今又再次變成了「瘋狗」、「神經病」與「自大狂」;如此的西方「文明國家」令人不寒而慄。

另一個值得玩味的報導是綠黨反應,這是一個打著綠色環保、捍衛人權為口號的團體。日前以「不能參與人道救援難民」為口實,公開譴責德國未加入北約同盟對利比亞的攻擊行動;質疑其不明智的與俄國、中國這樣的專制獨裁國家採取一致立場,間接肯定了也是獨裁的利比亞。像這樣披著人權環保面具的非政府組織,在國際社會中以公正人士姿態出現,與西方主流媒體相互唱和,包攬話語權,但其背後包藏何種勢力,令人好奇。

「強凌弱,眾暴寡,仁者不為也。」西方帝國主義的邏輯則是能一拳擊倒對手的才是英雄。美國常自許為世界警察,要維護世界的自由、民主與秩序,但出兵的藉口與動機充滿謊言與利益考量。在二次世界大戰後迄今的「美國世紀」裡,美國及其盟軍所到之處直可以死傷盈野、家破人亡來形容,伊拉克戰事中450萬流離失所的傷民是最新例證。細數美國已教訓、要教訓的國家還真不少,現在換上了利比亞;只不知這樣暴烈又短視近利的文明,與其標榜的民主人權價值會把人類帶向怎樣的境地?

伊斯蘭世界是分裂的、阿拉伯世界也是分裂的,阿拉伯世界內的宗教信仰也會分裂嗎?格達費說:「阿拉伯聯盟與波斯灣合作理事會,完蛋了也失去正統性」;的確,就阿拉伯民族的立場而言,這些統治者為了保有既得利益,結合外力屠殺自己的同胞。另一方面,在阿拉伯國家中隨著石油資源的攘奪與貧富差距的擴大,什葉派與遜尼派間因認知的差異,似乎已成為有心者進一步撕裂共同信仰的著力點。以巴林為例,該國王室屬遜尼派,控制著石油的開採,石油產區則主要多分佈在什葉派居住地,這些人卻過著極為貧困的生活;不過,兩派的穆斯林長期以來倒也相安無事。但在反政府示威事件後,巴林的什葉派穆斯林已身陷大屠殺的恐懼與危機中。據法新社15日發自巴林麥納瑪的報導,巴林什葉派高層神職人員,對安理會、世界回教聯盟發出的聲明中指出:「政府試圖製造宗教仇恨」,穿便服的維安部隊「更向什葉派穆斯林的居所及村莊掃射」。這其中除了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間的矛盾、不同教派的認同與經濟利益的奪取外,西方世俗文明的利刃在這個傷口上到底還能切挖到多深,值得嚴肅的思考。

該怎樣看待格達費這個人?其實這是一個「格調」問題,而不單只是好壞、善惡、成敗的簡單論斷;西方媒體的嘲諷與謾罵,可作為反向思考的介面。畢竟在面對入侵者時,至少他堅持對抗走一條自己的道路,算得上帶種,是個勇者;相對於他,在夏爾罕姆的眼淚與阿比迪的抗爭裡,真不知道有多少的利誘或威脅存乎其中了?有「沙漠之子」、「非洲雄師」之稱的格達費,素以冷靜、沉著、深思聞名於阿拉伯世界,但在這次的危機中不知會得到怎樣的結果?大阿拉伯主義的理想雖然幻滅了,但還是期盼這隻老獅在自己的領地內依然能自由的馳聘,也好為這個日益物化的世界,多留下一道色彩斑斕的風景線。

參考資料

  1. 楊魯萍,〈非洲聯盟與格達費的非洲政策〉,《中東非洲發展報告,2001-2002》,第5期,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9。

  2. 秦曉周 著,《利比亞大空戰》,台北市:昭文社,1997。

  3. 蕭曦清 著,《中東風雲》,台北市:牧村圖書有限公司,2003。

  4. Raymond A. Hinnebusch, 「 Pariah States」and Sanctions in The Middle East:

Iraq, Libay, Sudan, Tim Niblock , London: 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2001.

  1. 【大公網訊】博文/利比亞為何再現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