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起手式看蔡英文執政前景

張麟徵
(灣大學政治系名譽教授)


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們不妨以此為據檢視一下蔡英文執政一個月來的作為,是否已為成功奠下了基礎。

一、一個月來的荒腔走板

經過四個月漫長的籌組,新內閣終於出台。照理說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考慮、篩選、溝通、討論、整合、訓練,新內閣一出台,不論成員、政策、談話,應當都會令人驚艷。但事實卻恰恰相反。新政府成立以來,從閣揆林全以下,各部會首長連續脫線的決策與政策發言,令人跌破眼鏡。

內閣決策與發言荒腔走板的情況可以分為幾大類。

其一是符合當前需要,但不符民進黨一貫立場,被黨內打臉。如林全說,為因應夏季高溫缺電威脅,不排除啟動停止運轉已達17個月的核一廠一號機。此一主張踢到民進黨反核、廢核的神主牌,綠營支持者與反核人士跳腳不已。再如新任的農委會主委曹啟鴻,還沒就職就聲稱,誰擋得住含瘦肉精的美豬進口?此說一出,輿論譁然。原是蔡英文急著想加入TPP,美國又認為含瘦肉精美豬進口是必須的門票,曹啟鴻說擋不住是實情。但民進黨在野時反對含瘦肉精牛肉進口,自己上台後馬上反轉,豈不授人以柄?曹啟鴻只好改口,敷衍的說從長計議。

其二、意識型態掛帥。如國教出身的教育部長潘文忠,就職第一天就下令廢除課綱微調,恢復台獨色彩濃厚且媚日的舊課綱。林全也不遑多讓,5月23日簽署的第二份公文就是撤銷前政府對太陽花滋事分子的刑事訴訟,說這是政治事件,不是法律問題。

其三、拒中去中、媚美媚日。拒中去中的政策表現在不接受九二共識、新南向政策、擁抱美日歐價值同盟、建立「更好的國家」等主張上。媚美,藍綠其實一樣,但是喊出「價值同盟」是超過了。至於媚日那是蔡英文對外政策的「亮點」。1.蔡英文派了黨內頭號智囊邱義仁出任日本交流協會會長,留日的謝長廷為駐日代表,以示重視日本。2.以解決台日漁業糾紛為理由,行政院在5月23日宣布,將在7月底前成立並啟動台日海洋事務合作對話機制,積極促進雙方在各項海洋事務上的合作。3.新任外交部長李大維在次日說,沖之鳥是島是礁,我方沒有立場,係遵聯合國決定。這種犧牲漁民權益,討好日本的行為,令人愕然。4.更離譜的是林全在立法院搶答慰安婦的問題,說慰安婦未必都是被迫,也有自願的。這可說是媚日的極致。

其四、雙重標準。國民黨開放有瘦肉精的美國牛肉進口,是罔顧人民健康與安全;民進黨或終將開放有瘦肉精的美國豬肉進口,那是「誰能擋得了」?是「必須付出的門票」。國民黨舉著「中華台北」的旗子參與WHA年會是親中賣台,矮化台灣,民進黨執政,舉著同樣的旗子參加,是沒有賣台,「沒有矮化」。

第五、清算鬥爭。民進黨急著推「轉型正義促進條例」,路人皆知目的在清算國民黨。但長期推動原住民轉型正義的高金素梅質疑,何以轉型正義只追到1945年國府接收台灣,而不追究到1895年日人據台,掠奪原住民與漢人土地資財,殺害原民與漢人呢?蔡英文後來雖鬆口,說也要推動原住民轉型正義,但主張與針對國民黨的促轉條例分開處理,並宣稱將在總統府設立「真相和解委員會」,專門來處理原民的轉型正義。這不僅是雙重標準,且別有所圖,意在和稀泥。設在總統府,看似位階更高,但既不符體制,也更可能被搓掉了。試問總統府何來人事、經費辦這個事?

這些都是牢牢大者,至於政策隨興,評點隨意,惹得民意反彈,更是不在話下。像交通部長賀陳旦,在毫無溝通下,突然宣布端午節連假國道夜間要收費;林全說,端節假期「國道順暢」,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典型例子。

二、施政輕重緩急不分

以當前台灣的處境來說,蔡英文政府首要處理的,一是嚴峻的兩岸關係,一是日趨衰弱的台灣經濟。其他的雖然不是不急之務,但排序都可以稍後。

兩岸關係的緩和既能穩定台灣安全,活絡兩岸經貿交流,人員往來,又能給台灣提供融入區域經濟整合的助力。但在大陸認為蔡英文5‧20就職談話只是一份未完成的答卷之後,蔡英文再無任何表示。就蔡英文而言,試卷已經完成,收不收是大陸的事,他是無意重答了。蔡英文對於兩岸關係倒退,聯繫管道切斷,大陸觀光客大幅減少,航班縮減,大陸停止採購台灣農漁產品,台灣安全與經濟發展受到衝擊,外交前景堪憂等情況,似乎完全無感。

台灣經濟已亮起紅燈,今年GDP保一都困難,已遠遠落在其他亞洲國家之後。此時還有甚麼比拚經濟更重要?振興台灣經濟既能安定社會民心,又能提供財源解決如長照、托幼等社會問題,政府因此不需要為了推動這些政策,動不動就增稅、拔鵝毛,惹得民怨四起。但如何振興經濟?蔡英文雖然提出了五大創新產業的構想,但從發想、落實到收成,長路漫漫。蔡英文不能只提出這樣一個有待實現的遙遠願景,卻置眼前的經濟困境於不顧。

高溫缺電已是事實,但蔡英文只空言不會讓民眾在核電與缺電中二選一,卻拿不出救急的辦法。企業如果連起碼的電力供應都沒有不虞匱乏的信心,又如何能在台灣長久安身立命?於是有辦法的科技公司或出走或被併,留下來的卻要承受不斷惡化的經營環境,並為隨時可能斷電而提心吊膽。

台灣經濟已經被邊緣化,在整個亞洲區域經濟整合中,台灣被排拒在外,突圍無門。我們唯一簽署的,對台灣有利的兩岸經濟合作協議(ECFA),由於民進黨的反對,其下的服貿協議胎死立法院,貨貿協議也已流產。蔡英文不接受九二共識,連ECFA也吉凶難卜。我們的工業產品在沒有優惠關稅下,如何去與其他國家,特別是韓國產品競爭?蔡英文提出將積極洽簽與相關國家之雙邊自由貿易協定,或努力加入如TPP及RCEP等多邊區域整合。但這不能一廂情願。試問這些政策,大陸不鬆手要如何實現?美國創導的 TPP,大陸或許無法施加影響力,但是美國當前兩黨總統候選人都不支持TPP,後者能否誕生都有問題,台灣又如何加入?至於新南向、不依賴單一市場等主張,恐都將流於紙上空談。

蔡英文就職一個月以來,出台的決策,若非意識型態掛帥,就是搞清算鬥爭;若非深化去中國化,就是一味擁抱美、日。若非內部意見不一,就是今是昨非。在執政後還這樣的拚政治,恐怕終將迷失自己,錯過機會。拚選舉要會搞政治,但執政卻不能單靠搞政治。民進黨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政治手腕,把馬英九政府搞得焦頭爛額,取而代之。但得天下後,要治天下,鞏固政權、拚連任,就要捨政治,拚經濟,收人心,致力建構和諧社會。如今捨正道而不由,盡搞一些不急之務,撕裂社會,既非民進黨之福,也非台灣人民之福。

民進黨拚經濟向來眼高手低,因為民進黨忽略了經濟與政治息息相關,政爭不止,執政黨與在野政黨忙著廝殺,就無心也無能拚經濟。只有在政治清明,政策正確,社會和諧中,振興經濟才有可能。可惜民進黨習於鬥爭,不慣和解。

三、蜜月已過,考驗接踵

照說新政府上台總有幾個月蜜月期。但目前看來,才一個月不到,蜜月期似乎已經過完。很少見新政府一上台,決策就如此荒腔走板,台灣最近爆紅的流行語「綠色髮夾彎」,道盡了新政府決策上的反覆,民間的質疑。

蔡英文上任前民間對他執政的看好度高達66%,對林全的看好度也有61%(《財訊》雙周刊)。但執政未及半個月,蔡英文的滿意度已掉到52%,林全則為47%(台灣智庫中心)。到執政將近一個月時,蔡英文的滿意度下探到47%,林全則只剩38%(TVBS)。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滿意度像溜滑梯一樣的跌落,豈能不讓人驚心?從數字來看,似乎還可以撐一時半會兒,但還是令人擔心。台灣目前處境猶如溫水煮青蛙,初時沒甚麼感覺,但水溫持續上升(經濟越來越壞,大陸壓力越來越大時),青蛙的感覺越來越受不了時,蔡英文與林全的滿意度將會快速下降。

內部情況不妙已如上述,外部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美國《國家利益》網站6月12日發表題為《是時候開始擔心台灣了》(Time to Start Worrying about Taiwan)一文。文章稱,對台政策在多年不被美國重視之後(因為兩岸關係穩定),目前又重新回到了美國政策制定的議程前列。為什麼?

美國當然知道民進黨上台,兩岸關係動盪難免,但相信蔡英文因此將更為謹慎將事。5.20的就職演說,美國是幕後捉刀者,當然滿意。大陸反應多少有點在美國預期之外,美國希望蔡英文在涉及兩岸關係的決策上,更加審慎。但出乎美國意料的是,蔡英文上台之後的幾項決策,如推翻課綱微調,撤銷對太陽花滋事分子的刑事告訴,不承認沖之鳥礁是礁,成立「台日海洋熱線」, 高調稱高碩泰是「駐美大使」等等,顯然都在挑釁大陸的耐受底線,頗令美國不安。

美國認為蔡英文的大勝與完全執政,增加了蔡的底氣,使得他及內閣成員不由自主的利用此一政治資本來挑戰兩岸關係。這可是美國絕對不願見到的發展。美國高姿態的在東海與南海挑戰大陸,那是因為東海有日本幫襯,南海有菲律賓、越南扈從,還遊說東盟與印度支持,拉幫結派鬥大陸。但在台灣海峽,舉世都承認或接受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不希望惹事,不希望蔡英文破壞兩岸現狀。因為一旦兩岸關係惡化,舉世都會袖手,美國卻要考慮兩岸交火的可能性,面臨要不要介入的兩難,這是為什麼《國家利益》網站發表《是時候開始擔心台灣了》一文的原因。

民進黨內一些有識之士希望為蔡英文解套。後者既然已經拒絕承認九二共識,那只有另闢蹊徑,從黨的層面來設法。所以美麗島電子報的副董事長吳子嘉及前立委郭正亮等32人提案,經35人連署,要求授權中執會以「兩岸維持現狀」為基礎,提出民進黨新黨綱,以取代《台獨黨綱》、《台灣前途決議文》及《正常國家決議文》。該案已經遞交黨中央,並已成案,將在7月17日民進黨全代會中討論。

吳子嘉等人的提案一出,基本教義派的批判隨之而來。逼得吳子嘉辯稱,沒有要凍結台獨黨綱,此案只是一個授權案,並未建議黨綱內容,從台獨黨綱、台灣前途決議文、正常國家決議文到維持現狀,希望整合跟重新擬定黨綱,融入新政府主張。顯然的,此舉在幫蔡英文造成的兩岸僵局解套,但未見得會被領情,也未見得會被認真討論。

接下來的日子,蔡英文政府將面臨更多嚴酷的考驗。吳子嘉等人的提案看到了問題之所在,但卻只想換包裝,沒有捨棄台獨的決心與勇氣。民進黨人如果還企圖以此伎倆來忽悠大陸,苟延殘喘,絕難得逞。脫困之道只有坦然面對九二共識,兩岸一中的現實。否則,一味的掙扎扭轉,只會使套在台灣脖子上的九二共識頸繩越套越緊,終致窒息。

2016/06/18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