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攜手開新局?

台灣「參與聯合國」問題之省思

寧澐


「參與聯合國」的「政治運動」

「參與聯合國」是近來台灣朝野極為熱衷的一項「政治運動」。為了推動「參與聯合國」,朝野不但攜手合作,並且出現了近幾年來台灣政壇罕見的和諧氣氛:世界上很少會有一個國家的反對黨像民進黨這樣,幾乎是毫無保留地去支持執政黨的一項政策,甚至自動派人共襄盛舉。那麼,朝野兩黨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實在是一個饒富趣味、值得深究的問題。

「參與聯合國」之所以是一項「政治運動」,因為朝野政客所表現出來的狂熱和對民眾的盲目推銷,可能使得原本應該理性討論的一項攸關國家未來生存發展的政策,變成了新興的政治性「信仰」;朝野兩黨固然期望藉此達成其政治目的,卻絕口不提實然面的利弊得失,此種作為只可謂之「愚民」,和過去大陸上基於意識形態搞出來的各種「運動」,本質上沒什麼兩樣。

由近幾來政府的許多作為或政策宣示不難發現,李登輝總統領導下的政府和國民黨所規劃的台灣未來發展策略,其思考主軸就是台灣的「國際化」;而這個構想與民進黨一貫主張的「台灣問題國際化」,卻又若合符節。姑不論兩黨口頭上所宣稱的長程策略目標是否一致,就推動策略的手段來看,其實具有高度的重疊性,換句話說,朝野兩黨的「團結和諧」是其來有自。

自從李登輝擔任總統,緊抓外交和大陸政策的主導權以來,台灣的老百姓不斷看到國民黨政府宣示若干對外的宏偉施政目標,如台灣將成為亞洲的金融中心、轉運中心等,或者,如政府提倡亞太集體安全體系,以及希望成為東協國家的對話夥伴等,這一連串的宣示雖然至今未聞成功的例子,但這些政策的根本目標,正如同今年喊出來的「參與聯合國」一樣,是要讓台灣「國際化」,應無可置疑。

為什麼台灣需要「國際化」?假如我們只看經濟層面的活動,台灣在國際經濟社會的活力,早已讓台灣高度國際化;唯有政治層面的理由,才是國民黨迫切渴求「國際化」的關鍵所在。國民黨至今對台灣為什麼要「國際化」的說詞,總不外台灣需要合理的國際空間、兩千萬人需要合理的代表性、需要國際上正視台灣的存在等,但這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並未能解釋政治層面「國際化」的急迫性和必要性。

民進黨一向主張「台灣問題國際化」,寄望以「國際干涉」的嚇阻力量來保障台灣免於中共的進犯(可是,外國勢力的介入恰恰是授以中共武力犯台的藉口),因此,民進黨推動「以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不管其理論有多麼大的先天性邏輯矛盾,這個行動本就是為了實踐他們的台獨主張。

國民黨拾民進黨牙慧

國民黨搞「參與聯合國」,本質上卻只能是拾民進黨的牙慧,根本是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抄襲民進黨的「國際干涉」理論。另一方面,也由於民進黨過去多年來以外交上的挫敗為武器,不負責任的煽動民眾並用以指責國民黨政府的無能,這些煽動和指責又有了成效,國民黨若不再做出正面回應或「迎頭趕上」,選舉時將處於一面倒的挨打局面;尤其去年立委選舉的慘敗和今年縣市長選舉的危機四伏,則國民黨今年搞個「參與聯合國」運動,至少在選舉時民進黨必然少了一樣攻擊國民黨的有力武器。所以,無論從國民黨領導者思維的根本或從策略性需求來看,國民黨弄個「參與聯合國」是合理的邏輯演繹結果。

事實上,面對中共不擇手段地大「挖」我邦交國,外交戰場日益短兵相接的白熱化情況,已經讓國人感到憂心忡忡,「參與聯合國」的急迫性恐怕只能列入外交事務中較次要的一類;現在政府的作為卻似把它變成了一切問題的首要,好像只要能加入聯合國,所有的內政、外交、兩岸關係等問題都解決了似的。民進黨的領導菁英過去宣傳「以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誠然是一種經過包裝的台獨,但也正是這個過度簡化事情的宣傳手法之始作俑者;現在民進黨看到國民黨的領導者在大力推動民進黨的政策,當然是讚賞不已。為了「參與聯合國」,外交部長錢復講出「不能再談『一個中國』」的話,儘管事後總統府、行政院、外交部的發言人都一再粉飾,不能再談的意思是少談,而且也絕不放棄國家統一政策,但仍不免引起諸多揣測,國民黨政府免不了又受到「獨台」的譏諷和質疑。

「不能再談『一個中國』」的意思,照錢復或總統府發言人戴瑞明的說法,是因為在國際上一談到「一個中國」時,別人所想到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以我們不能再談,或者,至少要少談。可是,現在外交部用以說服國際支持我們「參與聯合國」的主要說詞,是在不排斥中共代表權的同時,接納我們與中共的「平行代表權」;而這個說法的前提就是「一個中國」。如果不談或少談「一個中國」,怎麼去跟國際上解釋「平行代表權」?因為有「一個中國」,才有所謂「兩席」之間的「平行代表權」可言;沒有了「一個中國」,海峽兩岸在任何國際組織上的「兩席」,都是代表兩個國家。國民黨政府一方面高喊絕不放棄國家統一政策,另一方面卻又由政府發言單位口徑一致地支持「不能再談『一個中國』」,無論如何,絕對是個矛盾。

基本國策核心──國際化

當「參與聯合國」的話題稍微降溫,行政院長連戰又進一步放話說,我極力爭取「參與聯合國」的理由之一,是為了可能在聯合國的體系下與中共進行接觸。這個說法很明白地以兩岸的「官方接觸」作為誘餌,可是這麼一來,似乎是有意讓「參與聯合國」的重要性凌駕於「國家統一綱領」之上:依國統綱領的進程規劃,「參與聯合國」是在「近程」階段的現在所推動,如果中共肯促成我方願望,固然能代表近程階段「交流互惠」若干條件中的一項具體實現,也可算是一個「善意的回應」,但若據此而認為可以直接跳到「中程」階段,忽略了「近程」階段還有其他有待實現的條件,未免也把「參與聯合國」看得太重要了。

當年李登輝成立「國家統一委員會」,煞有其事的通過國統綱領,再經過行政院院會通過而成為國家統一政策的指導,其程序是何等慎重。如今,「參與聯合國」不僅沒有經過國民黨中常會的討論(所以它其實是個「野雞政策」),更因為連戰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讓「參與聯合國」徹底的打翻國統綱領的地位和重要性。國民黨的這種作法實已明白透露,現階段台灣的「國際化」已成為基本國策的核心;其他的一切都環繞在它周邊、成為它的合理化藉口,為它服務。

台灣未來生存的最大威脅來自中共,而國民黨和民進黨人士所規劃的台灣未來生存大戰略中,都把台灣的國際化列為這個戰略的核心。「台獨」和「反對急獨、急統」(獨台?)的兩路人馬,藉著「參與聯合國」而攜手並進,然則,有沒有後遺症?中共的反應又是如何?

「主權問題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中共在稍早前發表的《台灣問題與中國的統一》白皮書中,有一些與全文不搭調的「威脅」台獨措詞,且白皮書中批評我「參與聯合國」的作法,是一種「割裂國家主權的行徑」;中共並把我爭取國際組織「平行代表權」的想法,說成「就是要製造『兩個中國』」。在七國提案被封殺後,緊接著,中共方面公佈了鄧小平在11年前在「中」英談判香港問題的談話,表明主權問題是「沒有迴旋餘地」,「主權問題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白皮書的公佈,非常明白的是「警告」聯合國不能讓七國提案「成案」;而鄧小平談話的公佈,在目的與時機上同樣地讓人不得不有所聯想。

在中共白皮書公佈後,包括國民黨革命實踐研究院主任華力進在內的許多學者即已提出警告:以中共過去的行事模式,若打算對某一件事採取行動,總是先有一段「宣導期」,然後不顧一切的貫徹行動,因此政府不可掉以輕心。那麼,白皮書和鄧小平的談話會不會就是「宣導期」的對內教育材料?白皮書公佈後,大陸上的傳播媒體曾鉅細靡遺的宣導它,這又代表什麼意義?另外,行政院政務委員丘宏達日前請辭未果,而請辭的主因,是為了他寫一封信給李登輝,希望政府考量「參與聯合國」可能引發中共出兵,但此建議未被接受。由此可見,「參與聯合國」是否激怒中共,實在是政府必須考量的後遺症之一,也已受到許多人的關切。

以台灣所處的特殊時空環境,大陸政策和國際關係本是相互制約的;而李登輝就任以來所表現的治國「大政方針」,很明顯地也是依著這兩條主軸,一方面以進取性的作為尋求和大陸擴大交流,另一方面則極力爭取邦交國、擴大國際活動的空間。不過,李登輝的這個「大政方針」執行了幾年,如今卻似乎有了偏頗:一方面在大陸政策上呈現停滯不前的僵局,另一方面卻又公然以「參與聯合國」不斷刺激中共,似欲測試中共這頭惡虎的忍耐限度。只是,什麼時候會被惡虎咬上一口,誰也摸不準,又何苦去撩撥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