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認同紛擾中的台灣

張方遠
(時評作家)


「民主」與「自由」等價值是國際社會以及台灣社會對於台灣政治最為普遍,也最為簡單的總結,但恐怕不是理解台灣政治最佳的切入視角。當代台灣政治的格局,由其複雜的歷史脈絡,既承載了殖民地時期遺留下來的問題,同時也脫離不了戰後國際冷戰與兩岸內戰的基本框架,掌握了這一條歷史主線,才能深入台灣政治面貌的本質。

1987年第一批台灣同胞突破當局的重重限制,經由香港回到大陸探親,打開兩岸交流之門;此後無論政治上或緊或鬆,規模不等的兩岸交流未曾間歇。由於歷史因素形成的兩岸關係,是主導台灣政局走向的關鍵要素,也是台灣社會現實問題的主要矛盾。由此延伸出來的統、獨認同對立,以及人為建構出來的本省、外省省籍對立,最終都展現在藍(中國國民黨)與綠(民主進步黨)的二元結構之下,制約著台灣政治的發展。

1945年台灣光復,脫離日本殖民統治,接踵而來的國共內戰與朝鮮戰爭,使得台灣迅速進入國民黨戒嚴體制。儘管在政治上開放地方層級的選舉,但國民黨當局則以維護統治正當性為首要任務,在各項施政上以「反共」為最高原則。國民黨當局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高度仰賴美國援助,與此同時在文化與意識型態方面也廣受美國為主的西方「民主陣營」影響,最為傳神的即「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因此親美的社會菁英、知識菁英、政治菁英成為主流,掌握台灣政經社文整體結構。有識者認為,戰後台灣的社會性質從日本的「舊殖民地」,轉變為扈從於美國之下的「新殖民地」。

政治上的認同問題,開端於國民黨戒嚴時期。雖然台灣光復意味著「去日本化」與「再民族化」,且國民黨長期在台灣施行中國民族主義教育,例如學生作業簿上印有「當個活活潑潑的好學生,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等標語。但「反共」圭臬凌駕於民族主義之上,從而形成了拒斥祖國大陸的虛假中國認同,心理情感上也產生了對於大陸「近親憎惡」的畸型現象。1970年代中末期,衝撞國民黨戒嚴體制的「黨外」運動逐漸蓬勃,反共意識型態開始鬆動。有面向鄉土的回歸現實路線,也有接續左翼傳統的重新認識中國路線,兩條路線在素樸的中國認同下並無扞格,例如1970年代盛行的鄉土文學,以及《夏潮》雜誌等黨外刊物的傳播等等,可見一斑。

1986年民進黨成立,以其外顯的「大福佬沙文主義」性格,收割了過往黨外運動的成果。1988年蔣經國逝世,象徵國民黨蔣家政權的落幕。被外界稱為「民主先生」的李登輝接班後,為站穩黨內地位、鞏固政權,遂推動得到西方高度讚揚的包括改選「萬年國會」等「民主轉型」。在此「民主化」的過程中,民進黨逐步擴大,最終成為得以撼動國民黨的政治力量,形成台灣政局的藍、綠二元格局。伴隨「民主化」而起的是島內「分離主義」思潮的增強,1996年李登輝提出的「經營大台灣,建立新中原」就是一個指標。藍、綠兩黨均尋求美國與日本等強權的支持,持續將中共視為政治與軍事頭號敵人,過往的「反共」意識與新興的「反中」意識一拍即合,「中國認同」逐年遞減。2013年以來幾場以台灣青年為主體的「反中」運動,如「反旺中(反媒體壟斷)運動」、「太陽花運動」、「反課綱運動」,以及台灣大學校內發生反對《中國新歌聲》的抗爭,都是認同轉變且對立不斷尖銳化的結果。

1996年台灣地區領導人首次「直選」以來,三次「政黨輪替」被視為台灣「民主成熟」的里程碑。但是兩黨輪流執政的態勢,反而使台灣政局坐困愁城,藍綠兩黨本質不斷趨近--為資本家服務、大量購買軍火、唯美國是從、以反共反中為動員號召等等,台灣政治只能捨棄社會福利與經濟發展,內耗於藍綠政爭以及對大陸的壁壘情緒。

2008年國民黨馬英九執政,為兩岸關係打開新局。但是馬政府選擇「重經濟、輕政治」的方向,遇上世界格局變動,尤其是兩岸經濟地位大幅翻轉,使得國民黨不但未在兩岸關係上贏得優勢,反而重摔一跤。台灣民眾對未來出路與社會困境的焦慮,轉化為對崛起中的大陸的恐懼與不安,最後展現在「國家」與民族認同上的紛擾。許多打著「第三勢力」旗號、實為綠營側翼的政治勢力順勢躍上檯面,例如2014年柯文哲當選台北市長、2016年「時代力量」躋身為台灣「立法院」第三大黨,民進黨蔡英文就是在此政治局勢與社會氛圍下獲勝,兩岸關係重回對抗老路,擺盪在「冷和」與「冷戰」之間,人民惶惶不可終日。

台灣政局的曙光取決於兩岸關係,而治本的藥方則在於認同問題的化解。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在其著作《李光耀觀天下》認為:「台灣與大陸的重新統一是時間的問題,這是任何國家無法阻擋的。事實上,台灣的國際命運早在1943年的開羅會議上就被確定了」;他進一步指出,李登輝執政時期「強調該島脫離中國。但是這不會改變最終統一的結果,這樣做只能使台灣人在重新統一實際發生時更加痛苦。」痛楚感的劇增或是減緩,兩岸關係的進步或是倒退,將是未來台灣政治發展難以迴避的課題,也是必要密切關注的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