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和平幼苗仍待繼續扶植

一、前 言

美國總統川普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恩已於6月12日在舉世矚目氣氛當中舉行新加坡高峰會，這項峰會盛況空前，吸引了來自全球2,500名記者爭相報導，也開啟各方對北韓核武危機進一步瞭解和對解決危機的一線希望。

3月9日文在寅總統的代表、青瓦台安全室李義溶奉派訪問白宮時，逕自宣布川普同意將與金正恩進行峰會，川普總統隨後確認此事，當時看來文在寅政府極其熱切希望美國與北韓會談，且似乎朝向文在寅主導的道路前進，川普同意川金會讓人幾乎跌破了眼鏡，咸認這是不可能的事。

緊接著，兩韓在這和緩的氣氛下，召開了4月27日的南北韓峰會，文在寅和金正恩攜手來回穿越象徵兩韓分裂的38度線邊界，透過媒體傳送全世界，對兩韓人民而言，這場景帶來極大的激動情緒。曾幾何時，雙方領導人可以如此的友善接近，最終文金兩人通過《板門店宣言》，標舉著兩韓放棄敵對、北韓推進非核化棄核行動、以及雙方重啟熱線、進行多方合作，朝鮮半島儼然走向樂觀的和平大道。

即使以川普的多變個性而言，世人也無法預知就在樂觀期待6月份的川金會時，他以北韓仍未改變對美國的敵對，以及北韓對彭斯副總統的抨擊等理由，突然又在5月24日宣告取消川金峰會，為美國北韓的可能和解潑了一盆冷水。北韓固然懊惱，文在寅更是沮喪。為此，北韓副外長金桂冠聲明北韓願意考慮和美國以各種形式進行會談，保持一個轉圜的態勢，文在寅則穿梭川普和金正恩之間，充作和事佬。

文在寅5月22日與川普在白宮就高峰會細節進行確認，川普宣告取消峰會之後，他再派南韓高官進行遊說。同時，文在寅更在5月26日與金正恩進行兩度峰會，希望能挽回可能破局的川金峰會。經過連串的努力，川普終於又在6月2日收回成命，表示川金會正在正常積極的準備當中。因此，平心而論，新加坡川金會成為事實，文在寅的不懈努力，是最重要的推手，他的全力以赴，應居首功。

二、川普決定維持峰會的因素

事實上朝鮮半島及其周邊的形勢發展，到去年為止，已經相當嚴峻，不但美國與北韓關係至為緊張，美國與北韓緊繃的對立無以鬆弛。美國在南韓的35,000名駐軍形同對北韓的壓力，又以美國與南韓每年三次的軍演，3、4月間進行的「關鍵決斷」、「鷂鷹」，及8月進行的乙支自由鬥士聯合軍演，美軍匿蹤戰機和核子潛艇不時接近半島，都對北韓形成正面的壓力。

北韓核武問題已至為棘手，平壤不僅進行了六次核子試爆，規模一次比一次大，中長程彈道飛彈已經發展完成，並已在去年11月的洲際飛彈試射成功，聲稱可以攻擊美國本土，對美國安全也造成重大威脅。

舉凡這些都是軍事層面的變化，北韓縱使面對聯合國多次嚴厲的制裁，也阻止不了它發展核武及彈道飛彈的決心。

平壤的作為，擺明了要與國際社會對抗，實則也對國際體制表示不滿，同時顯示對自身安全的極端憂慮。

美國巨大的核武攻擊能力已無法壓制北韓核武發展，尤其是國際制裁對北韓無效，而美國在亞洲的盟國如南韓與日本直接承受嚴重威脅，川普已不能再漠視。

再者，南韓國內的情勢已經出現變化，文在寅承繼金大中與盧武鉉前任總統的理念，不再完全以美國利益和戰略設計馬首是瞻，決定走出自己的路，尊重朝鮮半島兩個政治實體共同存在的現實，追求和北韓的和解共生，即使無法立刻統一，也要先有和平。

基於這樣的理念，南北韓領導人達成了共識，也促成了前後兩次峰會，4月底的文金會更是石破天驚，帶來朝鮮半島走向和平的期待，這是川普也無法忽視的客觀發展。

過去川普和金正恩曾經極端敵視，雙方曾互相咒罵對方，各方記憶猶新。川普抨擊金正恩為「小火箭人」、金正恩則回敬川普叫「老番顛」，尤其雙方比較各自桌上的核子洲際飛彈的按鈕誰多誰大，有如小孩玩大車，讓人啼笑皆非，不僅僅是「危險」兩字能形容的。蓋全球安全、人類文明的存亡繫於如此兩人之手，全球有識之士不僅無奈，恐更冒出一身冷汗。

即使如此，川普和金正恩一樣，都認為談比不談好，早談比晚談好，正如同川普對前任小布希和歐巴馬總統兩人的批評，認為他們兩人對北韓「什麼都沒做」，特別是針對歐巴馬總統任內美國採取「戰略耐心」政策，川普強烈批判為「喪失先機」，任由北韓發展核武而「不知所措」。若這是川普的想法，那麼他就必須在北韓議題推出和前朝不同的政策。

川普與金正恩一般，都是非典型的政治人物，雙方都直率、不經修飾、不假辭色、冷酷且幾近狂妄，但是他們都不笨，均瞭解在適當的時機、為了某種算計做出些意想不到的對策。特別是透過高峰會的形式，獲知對方的底線，同時傳達自身的意志，尋求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避免衝突無限升級。

三、川金峰會的成果和意義

川普深知北韓意在直接談判，尤其在北韓人民的向心與支持下，金正恩有意藉著直接與川普的峰會拉抬自身的國際聲望，川普原先採取的是「欲擒故縱」的高度張力手法，如此一來更可確知金正恩參加峰會的意願，以獲取金正恩較大的讓步。川普是商人出身，嚴格來說，他的作為並無疑義，只是他知道他也冒著風險。倘若川金會胎死腹中，川普首先必須承擔國際社會對他失信的苛責，其次，美國失去友邦南韓的信任，美國將很難和文在寅相處，況且文在寅表明川金會的成果，將實質影響4月底的兩韓峰會決議，倘使川金會破局，再好的兩韓和解合作前景，也將失去襯托而歸於徒勞無功。得來不易的朝鮮半島和解氣氛和形勢，也將毀在川普之手。川普的轉折，讓南北韓雙方慶幸不已。

6月12日的峰會，前後五小時，可見川普和金正恩互動熱絡，雙方對對方的評價一改過去的惡意互嗆，出現了少見的禮節與和氣，顯見雙方對此次峰會的期盼甚殷。此次峰會對北韓、美國雙方均極為重要，年僅35歲的金正恩，年紀不到川普一半，如何在國際舞台和川普平起平坐，不但對北韓軍民甚為重要，也考驗著金正恩能否改善國際形象。實質而言，金正恩確實一改過去咄咄逼人殘暴集權的態勢，這是多少金錢都無法換取的國際宣傳成果。而川普也想借助這次高峰會擺脫他的煩惱，包括短暫逃脫「通俄門」的指控、擺脫在「七大」經濟體峰會受到各國的交相指責，以及和中國的經濟摩擦等，他期待在新加坡得到掌聲。

川金新加坡峰會通過的共同聲明共有四點，並未如外界預期對北韓核問題「直指核心」。四點其實是妥協的產物，在現實上可以滿足美國和北韓各自的要求。第一點指出雙方承諾「將依據兩國人民追求和平與繁榮的熱望建立新型的美國和北韓關係」。在這方面透露的訊息，是美國願意建立和北韓的「新型關係」，美國用的是北韓「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國名，新的關係應該是指美國將在適當時機與北韓建立外交關係，惟尚未涉及具體的時間，從北韓而言，宛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從美國而言，保持原先的堅持，及兩國進一步的關係正常化，必須在北韓完成棄核之後。

共同聲明的第二點指出，雙方「將構建一個永久和平的朝鮮半島」。當然這條符合所有人的和平願望，這點說明美國願意承認北韓作為朝鮮半島合法政府的合法權益，也引伸出另一個精神，即是寄望南北韓的繼續和解合作以維繫半島上的和平與繁榮願景。

共同聲明的第三點在美國與北韓重申「支持兩韓在今年4月27日峰會達成的板門店和平宣言，並且將一致達成半島的全面無核化」。但在這點上，雙方並未觸及無核化的進程，究竟是美國原先主張的立即的「完全、可驗證、不可逆轉的棄核」，亦即CVID模式，還是北韓所主張的同步驟、分階段的漸進式解決，也沒交代棄核是否存有時間表。想必雙方在這點上曾經有過激烈交鋒，但為求峰會不致破局，最終雙方做出了一番妥協。美國得到了川普想要的北韓全面棄核承諾，但為北韓達成目標保留施行的彈性，或者對雙方都有利。美國得了面子，而北韓仍維持裡子，否則金正恩也無法對北韓軍方做出交代。

共同聲明的第四點在於雙方承諾將找尋韓戰時期被北韓拘留的美軍及美軍遺體，儘速歸還美國。這項條款是對美國片面有利的，等於是北韓對美國釋出了明顯的善意，這方面較少政治性，相對容易實踐。韓戰當中約有37,000名美軍陣亡，另有7,700名美軍失蹤。過去北韓只承認該國擁有兩百名美軍遺體，不過美國一直存疑，且退伍軍人協會和家屬一直針對此事關心並對歷屆政府施壓，川普的人道性關切，受到北韓當局的爽快回應，也有助於雙方建立更大的互信。

四、川普後來說法顯示不同意義

川普先是在出發赴新加坡前說，他對金正恩很瞭解，有信心在一分鐘之內，就知道金正恩有無誠意並決定是否離開峰會。

川普在峰會卻花費了五個小時，在峰會結束後記者會的回應，他則表現了極度的樂觀，對金正恩也讚譽有加，並且說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會談。

川普甚至說他喜歡金正恩，說金正恩是一位優秀的領導人，與之前對金正恩的鄙視不可同日而語。記者會中，川普直率地說，他當天與金正恩並非第一次見面，顯然在正式高峰會前，早一天到新加坡的兩人已見過面。易言之，6月12日的峰會只是過過場而已。

最令各方訝異的，是川普主張美國要暫停今年8月和南韓的乙支自由鬥士聯合軍演，川普言下之意，是這樣的軍演浪費錢又無必要。此舉讓美國的東亞盟國，特別是南韓、日本非常吃驚。

川普在記者會上的回應，以及峰會後的表述，都指向停止和南韓針對北韓的軍事行動。川普此舉自然深得北韓讚許，但並未先與南韓取得協議，甚至從未談過。後來美韓雙方固然都表示將依照川普的說法，至少停止8月份的軍演，不過這也顯示川普過分自信，以及為了獲得北韓好感而不惜自作主張，斷絕了多年與南韓的聯合軍事訓練，南韓軍方也間接地表示不同理解和同意，不過川普現在是老大，別人拿他沒辦法。美國的媒體多有批評，認為川普讓步過多，美國所獲僅僅是北韓書面上的「全面棄核」，而且不知「猴年馬月」，川普則一概斥責這樣的指控。

不過川普暫停美韓聯合軍演的說法，據他說必須是北韓展現棄核的誠意，需做到實質的成效，否則隨時可能恢復，另外，美國對北韓的「極度壓制」戰略至今依然有效，川普示意別人「不必過慮」。相對而言，川普對北韓的示好，也帶來了半島上的新機遇。南北韓有較佳的互信，兩韓的軍事會談已經展開，11年來第一次的將領會談6月14日開鑼。另外，兩韓決定在停戰線的東西兩地再次開通熱線，以減少可能的誤判危險。

五、中國的角色依然關鍵

川金會的聯合聲明四平八穩，有頗多的意外，因為沒有觸及北韓棄核的方式與時間，但也為此保留更多未來川普和金正恩或雙方高級事務官之間的繼續協商，方能在細節方面達成更多成果。峰會後川普對北韓的態度較為軟化，是考慮北韓恐無力一步到位的現實，另方面可見北京在峰會的重大影響。

金正恩在峰會前兩次赴中國與習近平會晤，是在徵求北京的意見與支持。中國在北韓核武問題上，經常提議由美國和北韓這兩個最重要的當事國直接會談，其次就是外長王毅多次指出的「雙暫停」。所謂「雙暫停」是美國用暫停美韓軍演以換取北韓停止核武發展，停止發射彈道飛彈，接著繼續引導雙方走向更多的互信。從川普在峰會後的決定，印證美國接受了北韓的立場，這完全符合北京的立場。

中國雖未直接參加新加坡峰會，但從提供金正恩中國國際航空包機，協助保護金正恩的航程安全，以及金正恩與習近平的會晤，可以看見北京的重大影響。特別是在新加坡峰會後一個星期，金正恩6月19日再度訪問北京，證明雙方關係的密切，說明外界報導中國在朝鮮半島地位已被邊緣化是空穴來風。

6月19日金正恩訪問北京，得與習近平再度會晤，除了向中共當局說明川金會大要之外，自然也希望透過中國之助，向國際社會要求緩和對北韓的經濟制裁。

習近平給金正恩三項回應與保證，亦即「無論國際任何地區形勢如何變化，中國黨和政府致力於鞏固中朝關係的堅定立場不會變，中國人民對朝鮮人民的友好情誼不會變，中國對社會主義朝鮮的支持不會變」，習近平的說法，除了對金正恩棄核與非核化努力表示肯定支持外，更加碼給了北韓承諾，金正恩自然對此心領神會，未來將更有助於中國對朝鮮半島局勢維持重量級的發言權。

六、結 論

川金會確實是21世紀相當少見的國際新聞焦點，這兩個政治人物均有特殊的造型，當然不是指他們的髮型，而是他們有別於大部分政治人物的個性與行事作風。他們從原來的彼此叫囂到最近的峰會，可見世上並無永久的敵人，也沒有不可解決的仇恨，從川金會的召開可見兩人相當務實，是以解決當前嚴肅課題為念。

這次峰會是值得肯定的發展，雖然觀察家也認為新加坡峰會沒能解決實質的難題，但仍然增進了美國和北韓的互信，未來仍將需要更多次的峰會或事務性協商，但這次峰會無疑開啟了一扇窗。原先惶惶不可終日，害怕美國與北韓兵戎相見的周邊國家也可釋懷。不過未來進展如何，仍非百分之百確定，尤其川普和金正恩反覆無常的性格，朝鮮半島周邊國家必須一道加入，以更積極的努力和更多的耐心，扶植這株和平幼苗，使它繼續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