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晉惠帝補上一堂經濟學

林金源
(淡江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根據我粗淺的常識,晉惠帝只是無知,還不至於指控批評者「唱衰」政府,也不會蠻橫地反擊貧民「造假」。古代晉惠帝只有一人,現代晉惠帝卻是整個統治集團外加扁迷一堆。要為這麼多人上課確實很辛苦,但若不補這堂課,我又心有不安,遂只好勉力為之。

十月三十日我投書《聯合報》,表示無法遵循經濟部長「大車換小車」的訓示,因為我只有機車代步,而機車汽油竟然被偷。我呼籲政府制定適當法令,引導民眾節約用油,因應長期挑戰,不能只是道德勸說。拙文引起三家電視台來訪。我對後兩台說,我的故事是M型社會的嚴峻經濟問題,請勿當作社會新聞處理。我又說,國際油價長期只漲不跌,政府應創造就業與所得,不該只壓低油價討好民眾。

十一月七日《中國時報》刊出曾韋禎(文史工作者、研究生)文章,認為物價、油價漲幅被媒體誇大,晉惠帝、肉糜官等污名標籤也是媒體刻意炒作出來的。他又說:「某大學副教授,因機車汽油被偷,就頻上媒體抱怨社會經濟敗壞,置經濟學原理不顧,大談不存在的M型社會」。就在那幾天,原應視民如傷的國家正副元首,先後反擊嗆扁的「查理」和吐苦水的「阿珠」造假。「君視民如草芥,民視君如寇讎」的戲碼,正式在現代寶島台灣上演。

扁政府近來對民生議題的態度可以曾文為代表,我的課就從這裡開始。曾文以二○○一年消費者物價指數作一○○,他說到今年十月也不過是一○九,但一九九一年是八○,一九八一年是六七,一九七一年是二二,「怎麼看也是近幾年較以往平穩。」曾君有所不知的是:二○○一、一九九一、一九八一、一九七一各年的平均每人所得各是一一六九二、八三四一、二四八六、四一四美元。從昔往今推,每個十年的所得成長倍數分別是六倍、三點四倍、一點四倍。但是曾文所引的物價上漲倍數,針對每個十年則是三點一倍、一點二倍、一點三倍。物價上漲幅度若小於所得成長幅度,人民生活水準仍有提升,通膨之為害就不大。反之,薪水沒漲,物價漲,小民自然遭殃。如果有人拿兩岸做比較,只說大陸物價漲幅大於台灣,卻不說他們的經濟成長高於我們,此人不是無知,就是有意。

物價、油價的上漲,有些部分確實來自國際因素。以油價為例,學者專家都認為高油價將成為常態,原因有三。全球石油已經過了開採高峰期,易采的油源幾已耗盡,往後取油只能往更艱難的區位進行,成本上升無可避免,這是供給面的瓶頸。由於貧窮,以往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完全沒用到石油。如今中、印等開發中國家的經濟崛起,越來越多人口加入消費石油的行列,這是促使油價高漲的需求面因素。蠻橫的美利堅帝國打完伊拉克,又想教訓伊朗。美國與回教世界的舊仇新恨有增無減,這是油價攀升的政治面因素。

油價上漲不僅直接衝擊各行各業的用油、用電成本,還透過排擠效應間接影響其他原物料的價格,再回頭增高各行業的進貨成本。以糧食作物為例,能源危機促使科學家加緊研究替代方案,現在玉米、蔗糖都成為替代能源的材料。原油漲價竟然引發這些農作物的價格水漲船高。上述窘況就是目前各行業面臨的嚴峻挑戰之一,更別說我們還有產業亟待轉型和兩岸關係齟齬等重大問題,持續纏繞著台灣經濟。國際因素固非吾人所能操控,但如把所有問題都歸諸國際因素,我們還要政府做什麼?

尤有甚者,政府更不該基於選舉考量,漠視國際情勢之險峻,只以短期措施應付民眾抗拒油價高漲之心理,這將造成資源的浪費與誤用。面對百姓反彈聲浪,朝野政治人物幾乎都想以行政手段壓低油價。論者或謂:截至十月,中油已經達成上繳法定盈餘目標,應有能力吸收進口油價之上漲,讓人民享受低價汽油。其實中油的部分盈餘來自海外探勘之收入,以及轉售提煉油品給他國之利潤,並非完全賺自國內消費者。原油價格持續走高,國內油價卻人為壓低,此舉必然扭曲資源價格,延緩各界節省能源的行動與決心。拙見與前述曾文所說:「政府不宜過度干預市場運作,應由市場供需決定物價」不謀而合,反倒是「負責輔選」的行政院,上個月竟然跌破專家眼鏡「宣佈」油價已經到頂了。究竟是誰「置經濟學原理不顧」?我實在被扁政權的死忠支持者搞糊塗了。

除非有人為哄抬炒作,否則物價、油價當漲則漲。至於小民生活難過,絕不能成為壓低油價的理由。政府該做的是創造就業與所得,讓他們買得起、活得下。試問油價再漲,富人皺過眉頭嗎?房價再漲,豪宅的生意有受影響嗎?一個社會對於高物價、高油價的承受力,取決於它經濟成長的果實是被少數人佔有呢,還是全民共享。

內政部公佈1992年以來的貧窮率,貧戶佔全體家戶之比率以及貧戶戶內人口佔全體人口之比率,從1997年起都呈現逐年上升趨勢,且許多學者還質疑官方低估了實際的貧窮率。另外,衛生署公佈的自殺率亦從1993年起逐年攀升。尤有甚者,各年齡層的自殺率也呈現相同的遞增趨勢,表示自殺問題與人口老化無關,而是「全民」現象。

內政部又有資料顯示,台灣當鋪家數今年五月已達二○五八家,創歷來最「繁榮」紀錄。以往常有人拿黃金、鑽石、勞力士表來當,表示典當者只是需要現金周轉。現在最常見的典當物品則是舊機車和舊衣褲,那是走投無路者的最後家當。

一九九三年新銀行增設時,大學畢業生進銀行的平均薪資約為三萬五、六。十五年後,同等學歷行員只領二萬八,工時卻更長。看這些中產階級的「向下沉淪」,看這麼多底層民眾的艱苦求生,再看富者揮金如土,我不解何以有人如此篤定M型社會不存在。如果他根據的是政府公佈的調查資料,我要提醒:真正的窮人與富人都沒接受政府訪查。因為前者外出擺地攤或已燒炭,後者可能正飛往上海。

再以失業率來說,因長期失業而放棄找尋工作者,只好擺地攤、當計時工,甚至自殺,他們連向政客嗆聲的力氣也沒有,失業率調查必然低估真實嚴重性。如以失業率不再攀升,作為M型社會不存在的理由,那也是極危險的推論。M型社會所得的提升集中在富者身上,中下階層收入可能不升反降。此時即便經濟成長率高於物價上漲率,民眾仍舊受苦。

任何統計指標總有其限制,負責任的政府寧可一葉知秋,高估、正視問題之嚴重性。我們如果稱呼扁政府晉惠帝,恐怕還侮辱了惠帝。最可悲的是,台灣不具正常民主國家懲罰漠視民瘼政客的機制,難怪陳水扁坦言搞好經濟也無助於大選。「肚子扁扁」會不會繼續「投阿扁」,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