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開放交流20年之變化與省思

奕父
(大學教授)


一、開放促成交流:

1979年中共與美國建交,同時中共對內啟動「改革開放」的新政,對兩岸開啟「和平統一」的政策,這三件大事在當年及其以後的歲月分別震撼世界、中國與兩岸,世界的格局,中國大陸本身以及兩岸關係都隨之出現變化,中華民國雖然一直以反共堡壘自居,然而第一個感受此一變化,而且被迫設法「以變應變」的就是中華民國的蔣經國總統,他在1986年就說「時代在變,潮流在變、環境也在變」,隨後他在台灣也啟動對內的政治民主改革,和對共黨國家「政經分離」的交流原則,又過一年就宣佈了極重要的開放交流的政策;由於經國先生採取的一連串的措施,開啟了中斷半個世紀的兩岸完全敵對的接觸,當其時也,雙方都是小心謹慎,充滿戒心,然而中共的「改革開放」確確實實提供了機會;而台灣在經歷過七○年代的經濟轉型,到八○年代的經濟起飛,所以在交流的初期,台灣無論在經濟、政治、社會各各方面都十分自傲,反之,中共在「改革開放」的過程,充滿了曲折和挫折,內有天安門事件引起的政局風暴,外有「蘇東波」(蘇聯、東歐、波蘭各共產國家的非共化和反共的浪潮,社會主義陣營一夕瓦解的事件)事件的震動,因而顯得處處落後,相形見絀;然而,事件的變化沒有終止,兩岸交流的二十年之際,兩岸的各項指標都出現了不可思議的變化,驕傲的止步了,尤其是新世紀以來,兩岸都出現政治的重大發展,在台灣出現政黨輪替,在大陸也出現了政權和平的代間移轉,此後的兩岸發展就出現「黃金交叉」。(「黃金交叉」這是股市的術語,通常與「死亡交叉」合用;前者指:短期平均線從下往上穿越長期平均線時為黃金交叉,此為確定漲升波段的開始,可進場買進。後者指:短期平均線從上往下穿越長期平均線時,形成死亡交叉,表示跌勢的開始,此時要將手中持股出脫或融券放空)一邊向上提升,另一邊向下沉淪,兩岸之間,攻守易勢,不能不令人感慨世事變幻無常。同時大家也發現,二十年的交流似乎對兩岸之間的相互理解沒有太大的幫助,台灣抱怨大陸不能真正理解台灣,大陸也奇怪每年百萬人次的交流,結果台灣的台獨勢力仍有成長,以致兩岸交流與兩岸關係的調整不但未成正比,而且逐漸異化。所以兩岸當局也就常常輕率地停止交流,依據兩岸政治情勢的變化,隨意終止個別人士的往來,兩岸交流成為兩岸關係的奴婢和出氣筒。

從民間交流的角度來看,二十年中間最明顯的變化有三:中共對台交流為統一服務的統戰交流轉成為和平而服務的自信交流,其次是台灣對大陸的交流從有絕對優勢而著著挨打,其三是兩岸學術差距亦在縮小。以下分別加以分析:

二、為統一服務的統戰交流轉成為和平而服務的自信交流:

兩岸開放交流之初,大陸停留在貧窮落後的水平,而且剛剛抽離文化大革命的狂飆時代,中國何去何從尚待思考,改革開放如何推動仍須摸索,經濟瀕臨破產,民心早已淪喪,在此種情況下,唯一的利多就是中美建交,因此如果能運用外在有利形勢,兵不血刃完成統一,對中共統治的合法性自然是大大有益,因此中共從1979年元旦的《告台灣同胞書》之後,有「葉九條」「鄧六條」「一國兩制」,除了政治號召,在行政上提出「三通、四流」,開放媒體尋親,鼓勵政要互訪,保證來去自由,歡迎登陸投資等,客觀而言,中共當時的所有優惠,所有善意都帶有明顯的政治動機,也就是為統一而統戰的政治伎倆。對中共而言,和計得逞,自有大利,和計不成,也毫無所失。而且也正因為從小從弱以統戰的需要出發,所以抱持開放自己,虛心學習,邊學邊作,截長補短,努力趕超的心態和精神,如今,二十年後中共的綜合國力今非昔比,國際影響也大大提升,外匯存底世界第一,文化實力也日趨突顯,雖然整體發展仍有失衡,但是一切變數尚可控制;所以,儘管台灣仍在政治挑釁,但「十七大」仍以「和平發展」兩岸關係作為主軸,這就代表中共在處理兩岸關係已經充滿自信,自有規劃,自有高度以主導趨勢,可以說與以往的統戰的急躁大大不同。

三、台灣方面從有絕對優勢而挨打:

從兩岸交流之初,台灣與大陸的對比在各各方面都是充滿優勢的,台灣人到大陸也充滿自信,甚至是驕傲;隨著這些優勢,當時的台灣當局如果戰略得宜,原本可以「立足台灣,經營大陸,放眼全球」,以便作大作強台灣,可惜原本的亞太營運中心,忽然叫停,「大膽西進」也被批為賣台,不但是消極地不作為,而且是積極地阻止民間往來,以致在大陸起飛的過程,台灣是唯一不去利用大陸的市場壯大自己的地區,經過不到十年台灣的優勢幾乎喪失殆盡,民進黨執政之後,非但沒有糾正錯誤,反而為了討好深綠選民,鞏固票源,進一步封鎖經貿的通路,從戒急用忍而積極管理,對經貿交流的限制,迫使台灣企業為求生存,不得不想方設法私下登陸,由於欠缺政府的支持和整合,台商在大陸只能單打獨鬥,終不能形成整體力量,對中共對台政策也就沒有任何政策壓力,更有甚者在經年的鎖國政策下,台灣在某些方面已出現明顯地落後,這一點在交流方面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例如大陸的學者以往對於赴台交流總是懷抱著高度的興趣,現在更熱衷到其他國家,以往來過台灣的大陸人士都很羨慕台灣的進步和繁榮,現在則認為台灣不如北京、上海、深圳。過去是大陸人民羨慕台灣人有錢,現在台灣人民引頸企盼大陸的觀光客,能為台灣經濟帶來活水,今昔相比,優劣之勢相易,攻守之勢互換,不能不令人感慨萬千。

四、學術交流的趨勢:

台灣雖有優勢大陸已大步趕上。在上述的趨勢下,檢視近二十年的兩岸學術交流,基本上與兩岸交流的趨勢相互吻合。呈現以下的過程:

第一、從單一的大陸研究與台灣研究的交流邁向多學科的交流,這也包括了原先比較保守的社會學科,如國際政治、中國外交、基層政治等等,從單一學術窗口的學術交流也都交流之列。這就使得中共中央理解台灣的管道,除了對台工作交流到開放多元學術窗口,甚至中共中央黨校、軍事科學院、國防大學等軍事院校的機構之外,還多了其他的渠道,因而中共的對台政策才有可能出現若干理性的變化;反觀台灣認識大陸的渠道雖然多元,卻囿於意識型態的篩選,形成偏信偏聽,以致大陸政策終難調整。

第二、從相互政策的質疑、攻訐到相對理性地探討,早先兩岸學者的交流多半在自身立場的說明,對對方政策的攻擊為主,特別在有媒體參與的討論會上,這一類的交鋒更加明顯,其後中共方面也發現類似的學術交流並無益處,因此,在學術交流中開始轉向召開小型研討會為主,於是兩岸關係的研究學者也逐步從立場宣示,政治表態式的討論,轉而趨向問題解決、可行方案的摸索式的研討,類似的方式如果碰上雙方的領導階層都是技術官僚背景的話,相信經由兩岸關係研究學者的理性討論的提議,必然有助於兩岸關係的改善,可惜中共的領導階層才剛剛由技術官僚掌權,仍然受制於意識型態的束縛,而台灣的領導更是意識型態掛帥,因而雙方的建議均難以轉為政策。

第三、兩岸交流的費用從以往台灣出資到大陸自付,此一現象的變化固然只是一種形式的變化,但是從大陸學者的心理面來看,導致相互交流的自主性大大提升,有助雙方更有機會進一步坦誠地交換意見和深度地理解。從台灣的角度觀察大陸的學者,也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大陸學者的生氣勃勃和樂觀自信,以及彼此之間的意見多元,這些變化也表現在面對台灣學者討論議題時的自信上,因此說雖然台灣學者在創新和多元化方面,仍保有一定的優勢,然而與大陸學者的距離已經大幅縮小,這是台灣方面必須善加警惕之處。

五、結 論:

面對上述的交流形式,台灣應如何面對和思考未來的兩岸交流呢?我們以為如果因此而得出停止交流,東進或南進的結論,那不但在經濟上已經被證明是失敗的、徒勞的嘗試,在文化、學術和政治等層面,也必然使得台灣越來越邊緣化。因此,此一種健康而理性的思維審視兩岸交流二十年的得失,調整交流的心態,拋棄悲情邏輯的思考方式,正確把握交流的意義和本質,才能走出當前兩岸交流與關係異化、交流與認識脫解的現狀。

我們處在一個快速全球化的時代之中,交流不但是現在存在的必要,而且也是我們開創自己的未來唯一的方法,台灣在近十年的內耗之後,如果大家能真正理解自己已經落後,認識別人已經強大,從而能以中共當年「學習」態度,重新解放思想,把握和平時機,努力創新,彰顯自主或許可以重塑台灣奇跡,則也算是台灣文革動亂的唯一收穫,或許再二十年後,交流的形勢有機會再見逆轉,反之,則很難不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