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民可以說「我不要領公投票」

儘管中選會公佈的調查一面倒支持兩階段投票，在野黨威脅提告，學者亦表明一階段領投票違憲違法，但11月16日的中選會仍在委員大吵大鬧，列席選務人員哀求聲中，強度關山，表決通過明年1月12日立委選舉，採「分桌領票、一階段投票」（以下簡稱一階段領投票）。

一階段領投票是指選民領過區域立委選票、政黨票之後，可選擇領取兩張公投票（民進黨討黨產公投、國民黨反貪腐公投）、只領其中一張，或兩張都不領，但需當場告知選務人員，然後到圈票處圈選完畢後，再將手上的立委選票與公投票（最多四張票）放入各自票匭。這與2004年的先領投總統選票後，再領投公投票的「二階段領投票」不同。

中選會公佈決議後，社會一片嘩然。泛藍執政的台北市等18個縣市發表共同聲明，堅持二階段領投票作業模式。國民黨主席吳伯雄強調，這一步泛藍絕不退讓，將堅持到底。國民黨立院黨團也強調，依據公職人員選罷法、總統副總統選罷法等規定，有關選舉人在投票所領票的作業，系直轄市、縣市選委員會的職權。對此，中選會先回應，如有縣市要採二階段辦理，超額經費不補助，接著有媒體揭露，行政院將對不配合的縣市縮減地方補助款。但台北市選委會仍在22日表決通過採二階段領投票，終於引發扁政府全面反撲，威脅恫嚇泛藍執政縣市，以期貫徹一階段領投票。

雖然中選會主委張政雄先前表示，「已領未投票」不計入投票率，也就是投票人領了公投票後，如未圈投、又不想投時，可以把公投票還給投票權人名冊管理員注記並收回公投票，該票將不計入投票率。不過，正如中選會所言，拿了票後不投票的人可能不多。換言之，選民在不知可以不領公投票、或隨著領票動線糊塗加領公投票之後，很難不「順便」或「被迫」投下公投票。如此一來，公投投票率自然會提高，過關的可能性亦將大大提高。

公投法規定公投案能否過關，有兩個門檻，一個是投票人數須達投票權人總數二分之一以上，另一個是有效投票數超過二分之一同意者。民進黨人一直認為2004年兩項防禦性公投案未過，就是因為當時採「二階段領投票」，很多人投完總統選票就離開投票所，導致投票人未過半而不能成案。基此，民進黨在未能修法降低公投門檻後，就把一階段領投票，甚至將公投案與立委選票印在同一張選票上，作為沖高公投投票人數的不二法門。中選會此次決議雖僅針對立委選舉，但可想見，除非該投票方式在明年立委選舉時出大紕漏，中選會勢將依樣畫葫蘆，主張在總統大選時繼續延用一階段領投票。

更值得注意的是，民進黨自知要在立院過半似不可能，而且拿「討黨產公投」與「反貪腐公投」對打，它不見得能佔到什麼便宜，因此所謂「公投綁大選」的主要目標，還是與總統大選綁在一起的「入聯公投」。尤其有國民黨的「返聯公投」相拚，似證明了「台灣人要國際空間」、「台灣人要以公投表達民意」的正當性與必要性，而模糊了那兩個公投其實都是假議題。而且，當「入聯」與「返聯」已被民進黨炒作成「台灣與中華民國之爭」時，對綠營選民而言，台灣國當然優於中華民國；至於藍營選民，有人對國民黨拿香跟拜有所不解，有人因見馬團隊及國民黨的一連串言行，懷疑國民黨所謂的中華民國內涵其實已發生變化。

根據一階段領投方式，選民從領票的那一刻起，就必須向選務人員表態他要不要同時領取兩種選票，如果他事先不知情，領了兩種選票，在過程中不願投其中任何一張票，他又得向選務人員表態，要退回其中一種選票，該過程等於迫使選民，在所有現場選務人員與其他選民面前表明自己立場。這種侵害選民「自由意志表達」與「秘密投票」的違憲違法行為，絕不能以「便民考量」或「選務考量」搪塞過關。

另外，一階段領投票作業極可能在領、投、開票時引發爭端及混亂。首先，決定不領取公投票的選民必須表明態度，而不小心領了公投票後不想圈選的選民，要退票時又必須表明要退票，這些都涉及選民與選務人員之間的詢問與互動，只要任何一方的問答態度不佳，或音調過高，或引發其他現場選民不滿或助陣，爭執或衝突極可能一觸即發。其次，中選會決議公投票投錯票匭仍算有效票，因此立委選舉勢必要等到所有票匭都開完，才能宣佈結果，這不但將導致開票延宕，增加開票過程的爭議性，在藍綠如此對立的情況下，選務人員的任何決定都可能被渲染、誇大，甚至爆發衝突。

總之，一階段領投票不僅違憲違法，也確實比二階段模式，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混亂及衝突。執政黨不該只因自己立委選情低迷，就硬要製造藍綠對立，用公投綁大選，而不顧選舉的順利進行。而口口聲聲愛台灣的扁政府，更應該讓選民安心、自由、不受干擾地，進行秘密投票。

行政院人事行政局早先表示，選票事務是地方權責，罰不到地方選務人員，多位中選會委員也質疑，中央對於地方政府如何辦理選務，根本「無法可管」。但在新聞局長謝志偉19日大言不慚說出，就算現在沒有罰則，行政院「還有時間處理」後，行政院果然於22日大陣仗，由法務部、內政部等六位首長一字排開，聲明地方選務機關採二階段領投票牴觸六大法源。張政雄又表示「泛藍縣市保護黨產的心非常急切，我們可以理解！」但他們若採二階段領投票，將有觸及刑法「妨害投票」之虞，而且地方選委會所作決議應屬無效。行政院秘書長更呼籲，「不要害公務員連退休金都不能領！」

依據刑法規定，妨害投票秘密罪，所規範的是行為人，要有人主動以不正當方法去窺伺選民的選票內容，才有可能犯罪，分階段領投票與刑責完全扯不上任何關係。至於政府是否可依公務人員服務法、懲戒法與考績法，懲處地方選務人員，法界有不同見解。

依據新修正的公職人員選罷法規定，投開票所主任管理員、主任監察員必須由現職公教人員出任，管理員亦必須有半數是現職公教人員。由於一階段領投票爭議大，很多公教人員已表明不願擔任選務人員，在看到府院黨祭出「法律牌」後，各地鬧選務人員荒的情況更形嚴重，畢竟誰也不希望因此受懲，或拿不到退休金。中選會為避免投開票所「找嘸人」，居然發函要求，「被政府機關與公立學校推薦遴派的公教人員，不得拒絕擔任選務人員」，台南縣長蘇煥智甚至威脅公教人員如拒絕擔任選務人員，將被記大過一次。政府如此惡霸行為，已明顯侵犯公務人員的人身自由及自由選擇權，孰可忍孰不可忍！當然，扁政府為了公投票的領投方式，與地方政府與公務人員搞得如此劍拔弩張，足見其「公投綁大選」的強烈企圖及決心。

按道理說，縣市長承辦立委與總統選務，本該服從中央決策，但一階段領投票既是一項明顯違憲違法的行政命令，地方就無配合的義務。誠如法學者董保城所言，中央雖對委辦事項有下達指令權，但不得廣泛恣意行使；一階段領投票命令，違反選罷法與憲法自由秘密原則，違反法律優位應屬無效，地方縣市得拒以執行（見《聯合報》民意論壇11/16/2007）。另外，中選會至今仍是沒有法源依據的黑機關，「行政命令不涉及法律層次」，中選會也因此無權懲罰縣市選委會。

綜言之，採取一階段或二階段領投票，不是一個單純的法律問題，即使打行政訴訟或提請大法官釋憲，都不一定能有定論，而且兩者都一樣曠日費時，等最後結果出來，選舉早已結束。因此，二階段領投票是否能執行，決之於國民黨中央與藍營地方政府的決心與勇氣。

歸根結蒂，中選會之所以能再次行政不中立，向政治壓力低頭，以九比四的票數表決通過一階段領投票，還是因為中選會組織法未過，陳水扁得以於今年6月，輕鬆留任了綠營佔絕大多數的16位中選會委員。而該法未過，又與國民黨唯恐以「預算綁組織法」，被批評「不顧天下蒼生」而決定棄守，脫不了干係。同理類推，儘管國民黨中央目前態度強硬，藍營執政縣市誓言「不補助，還是要二階段」，台北市長郝龍斌更直言，「扁若不按二階段領投票，就不給選票」，但筆者對國民黨是否能堅持到底並不樂觀，理由如下：

第一，民進黨政府若持續對地方選委會及基層公務員威脅施壓，一些哭窮怕事的地方政府，恐怕很難堅持到底。如國民黨為了立委及總統選票，不願得罪、為難廣大的公務人員及家屬，一階段領投票恐怕很快即將逐步收攤。

第二，陳水扁25日公開叫囂，二階段領投票將使選舉無效，如地方不服從中央決策，可撤換地方選委會主委，「再不然就延後立委選舉日期」。此話一說，雖引來馬英九的漂亮反譏：「如選舉有效無效總統說的算，就與皇帝沒有兩樣了」，但一心只想拚選舉的國民黨立委候選人，是否會因希望選舉如期舉行，又不願得罪公務人員及家屬，而有二心，並對黨中央施壓，值得注意。

第三，國民黨中央政策會揚言要告張政雄，說他不該公然指稱「泛藍縣市堅採二階段領投票，是不想讓討黨產公投過關」。此言出自中選會主委之口，當然嚴重危害行政中立。然而，其實不少藍營選民也弄不清楚，國民黨既也提出公投相拚，為何反對一階段領投票，難道它不希望「反貪腐公投」及「返聯公投」過關？國民黨是否會為證明其公投不是搞假的，甚至已被扁政府激將成功，而釋出「為使反貪腐公投過關，不堅持二階段」口風，然後逐步棄守二階段領投票，謎底不久即將揭曉。

從國民黨高層日前公開承認公投的威力，也透露將要求支持者只領取「返聯公投」票，但鼓勵綠營選民返聯、入聯公投票「都可以領」，可見國民黨提出「反貪腐公投」及「返聯公投」，旨在抵銷「討黨產公投」及「入聯公投」的積極性誘因，弱化「公投綁大選」的威力，但從《中國時報》11月18日公佈的最新民調來看，國民黨不一定能指揮得動藍營選民，如其所願。

該民調顯示，有39％的受訪者支持民進黨的「入聯公投」，33％的民眾反對；對於國民黨的「返聯公投」，則僅有29％的民眾支持，有39％的人反對舉辦。光從這幾個簡單的數字來看，藍營選民支持「返聯公投」者，顯然不若綠營選民支持「入聯公投」者多；會為公投前往投票的藍營選民，也顯然少於綠營選民。或許國民黨早已從其內部民調得知此傾向，才堅持二階段領投票，以防藍營選民為了不想在現場表態，乾脆不去投票。這種情形在立委選舉或許還不會太明顯，畢竟「反貪腐公投」雖與「討黨產公投」一樣，都不具任何實質意義，多少還能讓藍營選民渲洩一下反扁情緒，但「返聯」與「入聯」所代表的意涵與產生的效應則複雜許多，以目前數據來看，如採一階段領投票，藍營選民投票率確有可能降低，國民黨必須提早小心防範。

至於選民，不論一階段、二階段領投票爭議如何落幕，不論身處採一階段或二階段領投票的縣市，只要不認為任一公投案具實質意義，又怕領了票，就有被計票或作票的可能，就可以也應該，大大方方、清清楚楚地告訴選務人員：「我不要領公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