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東流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2020台灣總統與立委選舉，終於在元月11日落下帷幕。選舉結果完全出乎意料，用「跌破眼鏡」尚不足以形容各方的訝異，「匪夷所思」或「難以置信」，或稍可描述。

筆者不得不承認，在選前所作韓國瑜將贏50-100萬票的評估，完全錯估，說明此次選舉之詭譎難測，堪稱台灣選舉史上第一遭。趙少康說他在元月9日凱道造勢上台前，曾向馬英九、連戰等人預告韓國瑜將輸150萬票以上，算是藍營中少數的冷靜支持者。沈富雄選前推估蔡英文將大贏250萬票，究竟是精算師，還是幸運猜中，就不得而知了。

另在2016年大選曾精準預測蔡英文得票率56%，民進黨國會過半68席的日籍知名學者小笠原欣幸，不看好韓國瑜，選前預估韓可能大輸300萬票，雖不中亦不遠，代表他對台灣政情的研究確實十分深入到位。

從這次的投票結果來分析，一般觀察者大致分別犯了一個高估、兩個低估、三個錯估的嚴重失誤，才會出現如此巨大的落差。

高估部分是對「韓流」的動員能量。從前年底九合一勝選以來，「韓流」的威力持續不退，韓國瑜出現的造勢場合，無不呈現人山人海，尤其選前兩日在台北凱道出現的支持者號稱100萬，最後一天在高雄夢時代出現的支持者號稱30萬，均打破以往紀錄。以9月8月在新北市三重水漾公園政見會場為例，估計湧入30萬群眾，國民黨新北市黨部主委李乾龍就曾信心滿滿評估，韓在新北市可能比2008年馬所贏的49萬票還要多，基隆的宋瑋莉也說從政17年來，從未見如此多的人潮，甚至韓到台北市社子島「葫蘆寺」參拜時，也罕見出現洶湧人潮，最後證明人潮不代表支持度。

選後檢討「韓流」僅是同溫層的假象，亦即「韓流」的真正能量被過度高估，在韓造勢場合出現的熱情場面，僅能說韓粉太嗨、太自我中心，不能代表社會廣大的沈默者，此一景象，與30年前出現在黨外候選人政見會場的情況相似，即使場子很熱，卻不保證能當選，支持國民黨的群眾多沈默，候選人靠組織動員的力量就能當選。這也說明，韓粉個人支持度是極高的，但組織動員力量不足。這從各縣市總統與立委得票呈現不少差距可以得到印證。

低估部分，一是低估了外部因素的影響，特別是香港「反送中」風暴從去年6月起掀起百萬市民上街抗議修例事件，延燒半年之久，民進黨利用「反送中」風暴，大打「抗中牌」與「主權牌」，以「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恫嚇選民，妄言票投國民黨就會有「芒果乾」，以後台灣就沒總統可選了……等議題，居然產生鉅大影響，特別是香港形勢動亂已有半年之久，兵老師疲，一般認為風暴高潮應已逐漸退去，唯從投票結果看，此一議題並未隨香港局勢的緩和而退燒，仍然高度影響了多數選民的投票意向。

二是關於年輕一代在選舉中扮演的角色與發揮的作用，包括一向被認為年輕選民的出席率偏低，不足以影響大局等，在此次選舉中也被嚴重低估。韓國瑜的民調普遍呈現不受年輕一代青睞，支持度平均不及二成，雖然韓也提出不少頗令年輕族群有感的政見，最後證明仍未能挽回多數年輕人的心。而年輕選民在這次選舉出席率之高與網路動員能量之強，都超過以往各項選舉的平均水準，這也印證世代交替是大勢所趨。

台灣基進黨的陳柏惟在選前五個月空降台中市第二選區，竟也擊敗了經營30年的顏家班，太陽花學運出身的賴品妤，以27歲之幼齡，竟也在新北市第12選區擊敗選前一致看好的政壇老將李永萍，台北市第四選區的蔣萬安，也差點被民進黨新世代的吳怡農翻轉，在在說明年輕一代潛力無窮，不能低估。

錯估部分，一是關於詆毀韓國瑜個人形象方面，包括草包與「落跑市長」之譏，韓營均斥之為抹黑、造謠，在經過澄清、辯解，甚至提告之後，誤以為應可得到選民認同或理解。事實證明，抹黑與造謠大大破壞了韓的形象，尤其對中間選民造成極惡劣的影響，特別是在鄉下，相對重視傳統價值，對於韓的負面傳聞，包括婚外情生子、購買7,000萬毫宅、羞辱女性言詞以及用語粗俗等風波，均大大降低韓的支持度。

其次是蔡政府四年乏善可陳的政績，以及不受歡迎的公共政策，包括粗暴草率的年金改革、一例一休修法、黨產會的東廠面目、同婚法令、反滲透法和兩岸關係低迷等，這些在一年多前促成「討厭民進黨」的因素，誤以為將會繼續發酵，民怨會再發洩一次。選舉證明，蔡政府並不受這些不利因素影響，尤其在「抗中保台」的意識型態高漲之餘，反而「不喜歡共產黨」取代了原先的「討厭民進黨」，在「主權牌」之前，上述所有失德失政缺點，都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已是無關緊要了。

至於誤以為原先發佈的民調並不是真的，是經人為操控、或變造，甚至是遭到收買的假民調，選舉也證明這些民調並不全是假的，反而相當正確呈現了全台真實的民意。韓國瑜雖在一個月前呼籲支持者拒答或喊「唯一支持蔡英文」，以蓋牌策略大玩蒙面對決遊戲，但收效甚微，韓國瑜在蓋牌之前若非知情，就是意圖以獨特韓氏戰法扭轉不利戰局，只可惜仍沒成功達陣，韓想要複製「高雄模式」勝選的戰略，也正式宣告失敗了。

蔡英文得到817萬票，以超過57%的得票率高票連任，不但締造了「蔡英文障礙」的民進總統得票紀錄，也創造了自己雄厚的政治資本，將個人領導威信帶到最高峰。以往蔡被譏為民進黨派系共治的弱主，甚至被韓嘲諷為蔡只做白天的總統，晚上則由新潮流在做，如今情況不同了，蔡將藉由高支持度完全控管大局，她在黨內發言的分量將大幅提升，一如2008年大勝的馬英九在國民黨內一樣，任何重大決策，包括人與事，都將是蔡一人說了算，極可能變成一人黨。只是蔡未來施政，仍須更貼近民意，絕不能憑恃民氣可用就恣意而為，馬英九連任後支持度急遽下降，可為殷鑑。

賴清德在「蔡賴配」下膺任副元首之職，固是雙贏之局，但是否能保證就是四年後的接班人，仍是未定之天，仍須視未來黨內派系互動與兩人相處磨合情況而定。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賴經此次選舉，只能服服貼貼接受蔡的領導，包括蘇貞昌在內，他的行政院長只能做到今年5月20日，以後勢必改組，究竟由誰接替，關係「後蔡英文時代」的接班序例，如拖到年底再改組，則極可能由鄭文燦出任，以新世代接班人之姿出現，否則陳菊亦是可能的過渡人選。

蘇嘉全放棄立法院長不續任，意在轉換跑道，覬覦行政院長寶座應是情理之中，理論上蔡應會給他，只是這次「蘇家班」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也一度讓蔡很難堪，所幸蘇震清也當選立委了，並不影響大局，蘇嘉全若在蘇貞昌之後組閣，並不令人意外。

游錫堃內定立法院長，是蔡英文派系共享政權的一著妙棋，亦是安撫正國會系統的權力分贓體現，在國會過半的61席優勢下，立法院完全配合行政院施政是不難想像的，民進黨想要立什麼法，黨內先討論通過即可實施，一如蔡的第一個任期。游錫堃以年逾七旬的「五府千歲」形貌，竟仍迎來政治生涯的第二春，除了說明他真的八字很重，老運亨通之外，吾人實不願再多言。

謝長廷的謝系本就較弱，加上外派駐日之後，鮮少與國內政壇互動，在民進黨政權中本就居於劣勢，在此次大選中，楊蕙如網軍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兩人關係又十分緊密，形象多少受影響，預估今後在蔡政府中的角色將日漸褪色，終至完全退出。

國民黨經此役全面潰敗之後，元氣大傷，是否仍有捲土重來之能量，頗有疑問，如果2016之敗，猶如國共內戰之徐蚌會戰（中共稱淮海戰役），而此次2020之崩潰，已是「百萬雄師過大江」，再無立錐之地了。連續兩次的大潰敗，不僅士氣全無，連將來由誰來領導擔當中興之重責大任，都很難尋覓。甚至未來的發展路線，特別是大陸政策何去何從，都走到十字路口，這部分筆者將另文專論。

吳敦義已黯然去職，即使他在這兩年多主席任內苦心孤詣，憑個人信用，到處籌款渡過重重難關，還在2018地方選舉中締造空前的勝選紀錄，卻由於2020年的慘敗，一切功績化為烏有，還被指為敗選的頭號戰犯，留下極為難堪的下台身影，只能說造化弄人，老天無眼了。

韓國瑜經此重挫，應已耗盡不少元氣，必須暫時休養生息，以待來日，何況他還要面臨罷免浪潮的衝擊。能否躲過這場風暴，猶未可知，他也應以守好藍營這塊南方重鎮為當前首要急務，其他就不必再分力勞神了。

朱立倫此次擔任韓全國競辦主委，全力輔選，與各地山頭也建立更緊密關係，他也有意再戰2024，故由他重做馮婦，擔任黨主席，應是順理成章之事，只是朱的個人魅力不足，四年後是否還有續航力，實在言之過早。郝龍斌也不排除爭雄，但比起朱立倫更無領導魅力，出線機會更小。

至於中生代接班可能還不成氣候，不論是江啟臣或蔣萬安，都還沒準備好，強推他們出來當家，只怕有揠苗助長之弊。青壯代選後不斷露臉，爭倡世代交班，除了滿足個人做秀私慾，實在看不出有何興革大計。羅智強、游淑慧、張斯綱等人剛剛才首度擔任民意代表，卻好似正義改革化身，無所不鬥，活像個黨內的「藍衛兵」，國民黨將來若要亡黨，必先毀在這群人手裡。比起民進黨的內鬥，至少他們還有點政治倫理，不會逢老就砍殺。

台灣民眾黨首度在大選中亮相，便獲得11%的政黨票，分得五席不分區立委，雖不令人滿意，卻也屬差強人意，黨主席柯文哲也藉此戰取得2024年總統大選的門票，未來四年可以從容佈局，預料下次大選由於有母雞帶頭，民眾黨必大有長進。至於是否和時代力量一樣成為民進黨的側翼，還須進一步觀察，以柯的梟雄個性，加上選舉的戰略區隔考量，大小綠合作的可能性甚低，至少不會完全走上「時代力量」的老路。

宋楚瑜此次只獲得4.3%，約60萬的選票，比起2016年幾乎少了100萬票，尤其親民黨勉強超過3%的政黨補助門檻，業已預告宋楚瑜政治生涯的終結以及親民黨的台聯化，應是台灣政壇普遍的共識，宋留下的只剩個人前後參選五次中華民國正副總統大選的歷史紀錄。

郭台銘此次退出2020大選之局，應屬睿智決定，卻推一批娘子軍和友人掛名參選不分區立委，除民眾黨的高虹安當選外，無一上榜，所謂的「郭家軍」可謂潰不成軍，除了顯現郭的投機商人性格外，更暴露他對政治的認識尚處於小學程度，有支持者擁他四年後再戰，可說一廂情願至極。此次最好的時機都錯過了，焉有來年？

新黨此次只得1.04%政黨票，缺少政黨補助款的支持，恐怕泡沫化也為期不遠，以後只能擔任類如中共在台代言人的角色，雖還是有一定的作用，卻是更難自主，也更難開拓市場。倒是小綠的台灣基進黨獲得3.16%，綠黨2.41%，一邊一國行動黨也有1.01%，大小綠合起來接近60%，未來泛綠共治台灣，也是勢所難免了。

綜合而論，經此次大選，台灣政局已進入新時代，40歲以下的「天然台」已足以影響選舉大局，加上世代交替的強大壓力與潮流趨勢，今後國民黨若不全面改造內部結構，並改變政治文化型態，開拓創新，與時俱進，欲重返執政將難如登天。而民進黨藉中華民國之殼，寄台獨之身，昭然若揭，中華民國實際上已名存實亡。在韓國瑜造勢場合出現的一片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海，高唱「中華民國頌」情景，若不是選民藉此表達類如對故國情懷之思，就是象徵正統的中華民國迴光返照了。思及此，令人黯然神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