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君馬者道旁兒?!

政壇矚目的罷韓風暴，終於在6月6日有了結果，高雄市民以超過42%的出席率，接近94萬的票數，通過罷免了一年半前才當選的高雄市長韓國瑜，震撼了台灣政界，此一結果不僅開創了台灣地方自治史上縣市首長首遭罷免的先例，也為日益動盪的政局埋下更難以逆料的變亂種子，不論藍綠，皆不可等閒視之。

此次投票結果，有兩點頗出人意料：

一是投票率竟然超過四成，與過去一般罷免案很少超過兩成五慣例相較，可說跌破眾人眼鏡，這股民意強度相當值得重視。

二是贊成罷免韓國瑜者超過93萬票，比當初當選的得票數89萬票還多了4萬多票，足見其必欲去之而後快的情緒，反韓選民基本不受藍營低調處理因應策略的影響。

韓國瑜在罷免通過門檻後，很有風度表示接受投票結果，並放棄選舉無效之訴訟，在惜別晚會上，還引用「戊戌六君子」之一譚嗣同之絕命詩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用以自況其去職的心境，亦可見其胸懷之磊落，尤其復吟陳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更可見其俯仰古今，懷才不遇的悲涼境界，令人浩嘆不己。在當今缺乏中國文化底蘊、充斥西方所謂普世價值的陳腔爛調的諸多政客口中，韓國瑜能適時引用這兩首詩句，足見其國學功底，誰說他是個「草包」？

實則韓國瑜的文史素養本就不低，以其政大東亞所的碩士出身，尤其對中國近代史與國共鬥爭史涉獵甚深，遠非一般政治人物可比。筆者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前年4月他受命前往高雄市黨部任主委，沒錢沒人，韓就舉當年左宗棠等籌組湘軍為例，說朝廷只給他部隊番號，其他有關兵員、糧餉都要自己去張羅，形容他初到高雄之艱困，如此比喻，亦是十分到位。他提出「人進得來，貨出得去，高雄發大財」宣傳口號，相信也是受到中共簡潔有力文宣的激發而活學活用之，從這點看，韓國瑜之「非典型」甚至在賴清德眼中「百年不遇的政治奇才」，絕非毫無根據。

然則事實擺在眼前，韓國瑜終究還是被高雄市民罷免了，這究是高雄市民眼拙無情，還是韓本人犯了滔天大罪，惹惱多數民意，否則下場何以如此淒慘與絕決？從政治角度看，筆者擬從三個面向觀察：

2020總統大選的延長賽

先是就選民投票趨勢而言，這場罷免投票無疑是今年元月11日總統大選的延長賽，易言之，民進黨不搞「窮寇莫追」這一套，反而是一鼓作氣，窮追到底，終至趕盡殺絕，手段既毒且辣，很有當年毛澤東「宜將勝勇追窮寇」的狠勁，這是國民黨所萬萬不及的。

2008年國民黨大勝，竟不敢趁勢追剿，甚至還預留一線生機給民進黨，中正紀念堂的「大中至正」牌扁不敢恢復，反而保留「自由廣場」陳水扁時代遺跡，「去中國化」課綱也不予調整，導至八年執政仍無法挽回年輕一代的支持，終而有「太陽花」學運的爆發。對敵人仁慈，即是對自己殘酷，此一顛撲不破之哲理，雖百代而不廢。

其次是韓國瑜中途「落跑」去選總統，嚴重違反政治承諾，確實大大傷了多數高雄市民的心，當初是愛之欲其生，如今則是恨之欲其死，在愛與恨之間，也無妥協折衷之空間，此亦是謝龍介所謂「高雄人敢愛敢恨」之最佳寫照，對高雄地方民情之趨於熱情、直率個性而言，在不到兩年內有此180度大轉變，應也是極其自然的結局。

這也說明，在參選總統的正當性方面，韓國瑜競選團隊的論述誠然不足，至少無法說服大多數高雄市民，實則當初韓若能把民進黨中央政府如何打壓高雄，以至無法施展市政建設多所著墨，並強調只有進軍總統府，才能振興高雄此一邏輯廣為宣傳，讓多數市民都能聽進去，或則不致有如此嚴重後果。韓國瑜不此之圖，反而說出一旦當選則一半時間在台北，一半留在高雄辦公，企圖以此討好高雄人的奇怪論調，正突顯其心虛與不務實，殊為可惜。

再者，畢竟高雄是民進黨的地盤與發跡之地，無論如何都要想方設法奪回，韓國瑜在2018年選舉中不僅奪下這塊民進黨眼中的聖地，還因外溢導致其他縣市幾至崩盤，此恨此仇可謂至深且鉅，何能嚥下這口氣？故而在韓當選後不足三個月即開始醞釀罷韓的連署，此一明顯違法的舉動，中選會竟視而不見，只以「法無明文禁止」搪塞，甚至在罷韓得逞後，還立即宣佈6月20~24日登記，8月15日投票的補選日程，如此倉促急速的決定，在在印證中選會之處處配合民進黨政策，已到路人皆知的地步，李進勇所謂超脫黨派，選務中立之保證，全是謊言。

幾可認定，在種種不利形勢下，高雄市長的補選已是民進黨的囊中物，陳其邁的當選毫無懸念，即使藍白合作也難以挽回。國民黨如果懂得謀略，此際不派人去選，在戰略上退一步，或許是最好的決定，如此讓民進黨唱獨角戲，陳其邁難堪的當選，一則突顯台灣民主的荒謬，再則也不要自曝其短，與其每選必戰，不如養精蓄銳，伺機出擊，或更能挽回人心。1947年國民黨發佈制憲令，中共決定不參與，讓國民黨自己去玩，私下則廣積糧、深挖洞，全力備戰武鬥，不及兩年，蔣介石敗走台灣，毛澤東開府北京，孰愚孰智，高下立判。

殺君馬者，道旁兒也！

韓國瑜慘遭罷免，令不少韓粉傷心欲絕，也不禁令人興起何以「韓流」來去如此之快的感慨。在藍營中，則有不少人後悔當初挺韓選總統（如台北市議員李明賢），甚者有因而看衰國民黨，變節投靠他黨者（如基隆之謝立功），此固為政客之本性流露，不足為奇，然則「韓流」之興衰起伏，難道沒有值得省思或檢討之處？於台灣未來民主發展究有何啟示？

其中一個角度是怪罪韓國瑜不應「得隴望蜀」，禁不起權力的誘惑，還沒坐穩高雄市長寶座，就跑去選總統，由此而引伸出「韓粉太過熱情，愛之適足以害之」的結論，韓國瑜今日之慘況是「殺君馬者，道旁兒也！」

此一說法表面頗有幾分道理，只是終究是在放馬後砲，當初藍營中究有多少人預期到會有如此「三輸」（前台北市議員楊實秋最先提出）的結果？這其中亦有不為人主觀意志所能掌控的因素在。

先是韓國瑜在2018年地方選舉中，如橫空出世般，攻佔了國民黨失去20、30年的橋頭堡，藍軍在南部一片綠地中插旗青天白日，這是何等的不得了！基於英雄崇拜心理，韓國瑜被捧上天，進而參選總統，誰曰不宜？當初流行的說法與評論是「一人救全黨」，「韓粉大於國民黨」，亦即韓國瑜的支持者大於國民黨的基本盤，且經黨內初選民調，韓國瑜也大贏郭台銘與朱立倫、王金平等人，基於黨主席吳敦義一再強調「要推黨內最強的人出來選」，最終由韓國瑜代表藍營出擊，又有何可議之處？

至於韓國瑜，不管是私心禁不起權力的誘惑，還是為順應民意，明知不應選而選，都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應予以苛責。設若當時韓堅持不選，只願為人抬驕，也勢必有人批他矯情做作，甚至會把事後敗選責任推卸甩鍋到他身上，韓也必然百口莫辯。

在競選過程中，韓國瑜所到之處堪稱萬人空巷，他所舉辦的政見會場，更是台灣選舉史上僅見，動輒20、30萬人起跳，其人氣之旺，遠遠超過全盛時期的陳水扁或馬英九，趙少康、朱高正、宋楚瑜更難望其項背，故以當時之盛況，參照過去的場景，誰敢低估韓國瑜之能量？包括藍綠雙方的選舉專家，都料不到最後竟是慘輸蔡英文265萬票之多，時也？命也？應該說，韓國瑜之敗乃非戰之罪，筆者在今年《海峽評論》2月號已有詳述，茲不贅。

處此情勢下，國民黨推出任何人，甚至當年人氣最旺的馬英九，也不見得能擋得住這股浪潮。在境外突如其來掀起「反修例」風潮，引發香港暴亂的外溢效應之下，韓國瑜猶能拿到552萬票，比四年前的朱立倫還多了180萬票，保住藍營基本盤，實屬難能可貴。若要怪，只能怪香港市民太不知好歹，亦無智慧，連帶台灣也捲進此一風暴中，這就不是韓國瑜所能掌握者，更非國民黨所能逆料者。

韓國瑜的下一步，靜觀其變？

韓國瑜已宣佈在參加已故議長許崑源喪禮後將暫時沉澱一段時間，不出席任何活動，也不擔任任何職務，對於曾叱吒風雲一時的英雄人物，吾人尊重他的選擇，也盼廣大韓粉切勿打擾他暫時回復一段平靜的生活。只是政局發展至今，有兩點是不能不面對的現實：

其一、「韓流」已一去不復返，在經過2020年總統大選與罷韓風波後，韓國瑜的人氣已不復以往，相信韓粉的熱情也會大為退潮，目前藍營部分人士發起的報復性罷免行動，已是大潮之下的小浪花，掀不起高潮。由此也可推知期待韓國瑜再起，包括參選黨主席，或2022年轉攻台北市長或桃園市長，都不是愛護韓國瑜之道，福禍相倚，緣起緣滅，一切宜靜觀其變。

其二、國民黨經此兩次重挫，元氣大傷，是否尚有回神之衝勁與趨力，令人懷疑，尤其面臨對手無所不用其極打壓，能否挺住並維持百年政黨的氣勢與格局，也令人憂心，特別是在黨失掉自信，放棄基本論述，只會隨民進黨拿香跟拜的不利情勢下，英雄不再有，時代不再來，最終結局吾人實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