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韓版「勿謂言之不預」掀波瀾

一、前 言

朝鮮半島時間6月16日下午02:49，坐落在北韓開城工業區驚傳巨大爆炸，稍晚，南北韓雙方都證實是北韓方面炸毀兩韓聯絡辦事處。這座象徵邁進21世紀新時代兩韓關係的建築（文在寅總統和金正恩委員長共同促成，南韓出資興建，2018年9月揭牌），就此灰飛煙滅。

一般只有在戰爭時出現的炸彈聲響，出現在2018年文金高峰會之後和解氣氛高漲的現階段，可說是極端的挑釁。北韓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做出如此激烈的行為？今後朝鮮半島若干時間內將會出現何等走向，值得關心東北亞安全人士特別留意。

二、導火線居然是「脫北者」

文在寅2017年5月就任總統後，繼承金大中「陽光政策」和盧武鉉「和平與繁榮政策」理念，主張和緩與北韓關係。經過一段時間的訊息往返、醞釀，2018年2月南韓平昌召開的冬季奧運為兩韓關係解凍提供了契機。文在寅是抓住了這次契機，揭開了南北韓和解的序幕。

2018年4月起，文在寅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恩歷經三次峰會，簽訂一系列友好諒解和互助合作方案。做為美國與北韓仲介，文在寅可謂不遺餘力，本已獲得北韓信任和國際推崇，但因多種原因，特別是北韓主張聯合國撤銷對北韓制裁提議未果，北韓迄未推進無核化進程，關於這點，不但美國對南韓頗有微詞，指文在寅太過親近北韓，就連南韓境內反北韓人士對文在寅的「一廂情願」也極表不滿。

即使文在寅和金正恩高層之間存在友誼，但北韓對南韓政情相當注意，更在意維護金正恩家族的顏面與利益。自北韓脫逃，轉至南韓安家落戶的北韓人通稱「脫北者」，文在寅的前任，即李明博和朴槿惠政府尤其引進並保護更多的「脫北者」。脫北者千辛萬苦逃離北韓，自然改向南韓效忠，對北韓領導人批評常不假辭色。2020年4月有兩位「脫北者」太永浩與池成鎬甚至代表在野黨參選國會議員獲得當選，極力反對執政的「共同民主黨」對北韓的寬容和解政策，經常撻伐文在寅和北韓領導人。

南韓反北韓的「北韓自由鬥士」等團體，經常以空飄氣球運送反北韓或詆毀金正恩家族的傳單、影帶和糧食，另以海飄管道輸送至北韓境內，讓北韓防不勝防。擔任北韓勞動黨第一副部長的金與正6月4日聲稱，倘若南韓當局不阻止那些反北韓文宣，制止那些「脫北者」的敵對舉動，將廢除兩韓之間簽訂的軍事協議、並關閉兩韓聯絡辦事處。

為表示「說到做到」，6月9日中午起，北韓切斷了兩韓熱線電話，停止聯絡辦事處的作業。南韓政府為此做出回應，表示6月10日將起訴兩個反北韓的激進團體，認為他們傷害民族利益、威脅國家安全。

三、北韓行動見證金與正強悍

正在僵持當中，金與正6月13日再度放話，揚言祭出類似軍事行動的報復舉動，南北韓關係立刻趨於緊張，南韓統一部一面呼籲北韓莫要衝動，一面緊急召開國安會因應。不過，金與正13日的放話已露出端倪，她說「不久南韓將會看到那毫無用處的兩韓聯絡辦事處坍塌成一片廢墟」，並要求將下一輪敵對行動的行使權交給北韓總參謀部，意味將由北韓軍事當局訂定以後對南韓的敵對態勢，警告意味十足。

2020年6月15日是金大中到訪平壤和金正日發表「南北共同宣言」20週年，此時南北韓跌跌宕宕關係再度出現變局，和解氣氛逐步消失，眼看就要回到20年前的敵對局勢。

文在寅在板門店「統一展望台」舉行「南北共同宣言」發表20週年紀念儀式，表示「不能讓反目與誤解阻礙我們為和平共存付出的努力」，並呼籲北韓不要關閉對話窗口。

言猶在耳，金與正已冷酷地傳達了「訣別」態度，6月16日炸毀南韓建成的兩韓聯絡辦事處，一棟耗費170億韓元（折合四億元新台幣）的宏偉辦事處就此泡湯，文在寅已飽受國內反北韓人士圍攻，北韓又藉著爆破聯絡辦事處表達對南韓不滿，文在寅因北韓政策腹背受敵，面臨嚴酷挑戰。

就北韓而言，金與正只是切實履行了原先對南韓的警告，只是南韓反應太慢，或者太漫不經心，沒當回事，北韓的行動當然只是「剛好而已」，這可謂北韓版本的「勿謂言之不預」。此外，北韓還發出其他警告，包括在南北韓邊界重啟重兵防禦，進行軍事調動，推動系列演習等。這些都說明北韓的行為早有預謀，爆破兩韓聯絡辦事處也不僅僅是金與正的決定，金正恩絕對掌握最終的權力，同心對南韓，甚至對背後的美國。

金正恩對南韓脫北者的「脫序」行徑自然痛恨，嫌惡南韓政府無力改變現狀，但北韓有更高的戰略目標，簡單來說即「隔山打牛」、「敲山震虎」，目標是美國。金正恩屢次和川普進行峰會，無非希望川普帶頭在聯合國安理會提議取消對北韓的經濟制裁，因為北韓被長期的經濟制裁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2006年9月至今北韓已進行六次核試，再因發射中長程導彈，安理會已針對北韓進行一次比一次嚴厲的經濟制裁。在嚴厲的經濟制裁下，北韓無法出口礦產、漁產換取外匯或向外購買糧食、能源及醫療用品，這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現階段，情勢特別危急，北韓已有窒息感，國家存亡似在旦夕。

北韓必須尋求突破，但川普主政下的美國，對北韓敵意牢固，幾次川金峰會不能改變什麼，北韓甚至還疑川普只是利用北韓做「外交轉內政」，利於其連任，卻無意回應北韓要求，包括停止制裁、簽署和平條約，最終雙方建立外交關係等北韓最關切的議題。至今為止，美國依然要求北韓必須先棄核，也就是做到完全無核化之後才會回應。北韓因考慮國家安全，主張雙方同步進行退讓，但堅拒一步到位，形成朝鮮半島無核化進展的死結。

南韓是美國在亞洲最親密的盟友之一，北韓自是希望文在寅全力以赴，促成美國回應北韓的要求，協助根本解決北韓的經濟和安全困境。不過，文在寅力不及此，無法改變川普，誠係「非戰之罪」，北韓炸毀兩韓聯絡辦事處，部分原因也是遷怒南韓。有觀察家預測，如今北韓的經濟穩定和社會風險越來越高，北韓後續將進行更多挑釁性行為，除了讓南韓受壓力之外，也寄望透過南韓之手，催促美國正視北韓要求和半島安全，藉以迫使美國及南韓儘快與北韓展開協商，特別是北韓可在雙邊談判中獲得美國的讓步，得以紓緩自身的困境。因此北韓最終施壓的對象正是美國，不過就看美國買不買帳了。

金與正以強硬姿態出現在此次半島危機當中，足以證明其聲勢看漲，也受到兄長金正恩的充分信任和授權。金正恩也有意協助金與正在北韓樹立更高的權威，可彌補金正恩的不足。換言之，倘若金正恩由於健康因素必須休養，金與正可承擔更多責任。再者，由金與正處理南韓議題和南韓交手，可讓金正恩專注於處理應付美國的問題。更有甚者，金正恩以笑臉外交和對手周旋，金與正則以強硬姿態加強施壓，一扮白臉，一扮黑臉，兩手交互使用。

四、周邊國家對北韓回應不一

北韓炸毀兩韓聯絡辦事處，受到衝擊最深的莫過於文在寅政府。更早些時，金與正屢次指責南韓是惡賊、人渣、廢物，南韓政府為「顧全大局」，只有忍讓。不過，爆炸案6月16日發生之後，南韓頓感事態嚴重。當天傍晚文在寅緊急召開國安會議，17日青瓦台表達強烈不滿，譴責「金與正發言無理，行為愚蠢」，指稱金與正批評文在寅紀念兩韓和平宣言20週年的談話是「缺乏常識、損害兩韓領導人互信基礎」，指出如北韓後續採取讓情況惡化的舉措，南韓也將採取強硬反制，並稱北韓應對一切後果負責。

金與正更在隔天發文譴責文在寅6月15日談話是「一派胡言、無恥至極」，她聲言文在寅應對脫北者散布反北韓文宣道歉、反省、承諾永不再犯。金與正又說，文在寅將兩韓關係趨緊的原因轉嫁給外國，北韓「不會再與如此卑鄙的南韓坐下來討論雙邊關係」，她警告等在南韓之前的只有後悔和嘆息。

北韓官方媒體「朝鮮中央社」17日也刊出社論《無恥的顛峰》，譴責南韓政府從2018年以來兩年一事無成，才會讓南北韓聯絡辦事處失去存在意義，甚至被「悲慘地炸毀」。至此，兩韓似已完全缺乏互信，敵對正盤旋升高。

對於朝鮮半島情勢的快速惡化，鄰近半島的中國與日本都表示關注。北京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16日的記者會上表示，南北韓是同一民族，作為近鄰，「中國一貫希望朝鮮半島保持和平與穩定」。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也在例行記者會表示，將繼續與美國及南韓緊密合作，蒐集必要情報進行分析，並密切注視局勢發展。相對北京的謹慎和四平八穩，日本政府較為被動，仍然強調與美國、南韓的合作。

歐盟警告北韓不要採取進一步的挑釁和破壞步驟，歐盟發言人表示，對北韓最近採取的行動感到遺憾。認為北韓正在加劇緊張局勢，破壞為朝鮮半島尋求外交解決方案的努力。

川普接到兩韓聯絡辦事處遭炸毀的消息後，17日發通知給美國國會，並提到2008年6月頒佈的「13466號行政命令」，美國對北韓實施的國家緊急狀態目前仍在持續進行。第13466號行政命令施行之後每年6月下旬都會進行延長手續。川普並稱，朝鮮半島上核武材料存在擴散風險，北韓政府的行動及政策持續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外交政策及經濟造成威脅。

川普再給國會的另封信當中提到，北韓的行動及政策破壞了朝鮮半島的穩定態勢，更危及朝鮮半島上的美軍部隊、盟國及貿易夥伴。為此，川普認為北韓是「異常且非比尋常的威脅」，決定將北韓的經濟制裁繼續延長一年，這是川普上任後第四次延長該行政命令了。

五、結 語

早在1972年7月4日，南韓總統朴正熙與北韓領導人金日成派遣代表在板門店簽署了「七四共同聲明」，雙方同意將以民族自主、不倚靠外力的方式追求南北韓統一，成立南北韓統一調節委員會、建立熱線等。不過當時仍在東西方冷戰嚴重對立的年代，南韓背後的美國，北韓背後的蘇聯被甩在一邊，但是兩個超級強權的影響力太大了，雙方都亟欲維持在東北亞的支配格局，而南北韓雙方在外交、經濟、安全領域都仰賴美蘇的支持，兩韓的主觀願望無法實踐。兩韓和解最終只是曇花一現。

金大中是第一個踏上北韓土地的南韓總統，他在2000年6月15日和金正日共同發表的「南北共同宣言」，極大程度降低了兩韓尖銳的對立，金大中也因此獲得當年的諾貝爾和平獎。繼之為盧武鉉在2007年再度踏上北韓國土，接著的10年光景，兩韓都進行了實際的動作改善關係，包括以同面朝鮮半島旗幟參加奧運會，進行開城工業園區建設，促成金剛山旅遊計畫等，加強兩韓離散家族重聚。文在寅曾擔任盧武鉉青瓦台秘書室長，對北韓和解的理念可謂一脈相承，接任總統後把兩韓關係推進到一個新的階段。他不但和金正恩多次見面，且努力促成金正恩和川普的峰會，他的執著和貢獻有目共睹。

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波頓今年年6月下旬出版的《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指出川金會主要「出自於文在寅的努力，是文在寅一手促成」。波頓直指川普見解淺薄，剛愎自用，甚至因與南韓存在駐軍經費分攤爭議而想從南韓撤軍，「自認為瞭解金正恩，卻被金正恩耍得團團轉」。面對波頓的說詞，川普自然嚴詞否認並指前者是瘋子。不過一般相信，波頓即使想讓川普出醜，其陳述也距離事實不遠。

美國不願見到北韓尚未完全棄核之前，在經濟上獲得喘息，因此還是基於「極限壓力」的概念，壓迫北韓趕緊完成無核化；不過，北韓不能就此答應，金正恩特別告誡北韓高層，利比亞的格達費政權正是因為在壓力下屈服，放棄了核武研發，喪失了維護政權的壓箱寶。在經濟制裁完全鬆綁，美國進一步完成和北韓關係正常化之前，平壤不會就此讓步。

美國依然是左右兩韓和解和平的關鍵，從北韓而言，南韓無法擺脫美國的影響，這也是北韓此次炸毀兩韓聯絡辦事處，同時對美國、南韓表示不滿的道理。

北韓的強烈舉動引來舉世側目，對北韓具和解精神的南韓統一部長金煉鐵引咎辭職，文在寅也勢必遭遇更大壓力，兩韓和解道路嚴重受挫，北韓則換來美國更嚴厲的經濟制裁。兩韓聯絡辦事處被炸毀，同時被炸毀的還有兩韓經過20年好不容易累積的和解經驗和面向未來的信心，兩韓關係因此給拉回至20年前，甚至更加嚴峻，這是令人深感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