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朝鮮戰爭中使用生化武器

「國際科學委員會（ISC）關於在北韓和中國細菌戰事實的調查報告」發表於1952年，卻遲遲未能公諸於世，直到最近。

1950年代，美國在朝鮮戰爭中對朝鮮投擲了數十萬噸彈藥，主要是燃燒彈，幾乎將該國所有城市破壞殆盡，導致一百多萬平民死亡。連好戰的麥克阿瑟都感歎美國造成的破壞「令人作嘔」。

最具爭議的是，朝鮮和中國在1952年初都聲稱美國對兩國使用了生物和細菌武器。雖然美國政府極力否認，但被捕美國飛行員卻說確有其事。但在戰俘獲釋後，在受軍法審判的威脅下他們都改口了。

負責偵訊回歸戰俘的陸軍刑事調查司是陸軍反情報專家帕許（Boris Pash）上校。二戰時帕許是美國政府最敏感秘密行動的安全負責人，他也曾負責曼哈頓計畫柏克萊放射實驗室的安全事務。

為了告知世界美國使用生化武器的真相，朝、中拒絕了由國際紅十字會調查的建議，自己組成了一個調查委員會。在世界和平理事會主持下，找了幾位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學家主持調查，他們之中多數對左派或和平運動都持同情態度。ISC的領頭人是當時首屈一指的英國科學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爵士，成員還包括來自瑞典、法國、義大利和巴西的科學家。蘇聯的代表則是曾擔任對二戰前及二戰期間日本在戰俘身上進行細菌試驗的731部隊審判－－即哈巴羅夫斯克（伯力）審判－－的主要醫學專家朱可夫－弗雷茲尼科夫（N.N. Zhukov-Verezhnikov）。

李約瑟本人因參與這一調查而飽受西方媒體攻擊，但在ISC報告出來後多年仍頗受學界尊崇，1971年當選不列顛學會會員，1992年獲女王勳章。

ISC于1952年夏前往中國和朝鮮，9月份擬就「調查報告」，證實了中、朝對美國的指控。簡要報告只有60頁長，但卻有600多頁文字資料，包括證人證言、釋放炸彈的飛行員和被捕特工的證言、醫生的報告、美國的雜誌文章、解剖報告和實驗室測試結果照片等。大多材料數十年來一直被封存，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份ISC 報告可以在美國圖書館裡找得到。

報告的結論是美國曾使用多種生化武器，包括使用不同容器和方法，包括噴灑、瓷彈、紙降落傘自毀性紙包裝、宣傳彈等，散播炭疽、鼠疫和霍亂菌。

本文旨在公佈美國老百姓和西方幾十年來未曾得見的文獻材料。

關於美國在朝鮮戰爭中使用生物戰的指控歷來極具爭議。由於部分證詞來自美軍戰俘，美國一直堅稱這些人被「洗腦」了。中情局甚至以此為藉口研發藥物和其他刑求辦法加強偵訊，1963年出版了《庫巴克反間諜審訊手冊》（KUBARK： Counterintelligence Interrogation），對日後中情局偵訊手段影響至深。

ISC報告一出即遭到建制派冷戰學者的駁斥。近幾年還引用據說是蘇聯官員的書信（信中談及美國生物戰證據不足）自證清白。1997年，中國人民志願軍衛生部前負責人吳之理出了一本回憶錄，也稱對美軍的這一指控其實是「一次假警報」。

如果這些文獻屬實，那麼就與大量史料以及當年在美國和中國相關證人的證詞相矛盾了。有些史料可以說相當新，因為是中情局朝鮮戰爭情報電文新近解密的文件。

有關電文顯示朝鮮確實相信他們受到了細菌武器的攻擊，戰地傳回的消息並非捏造。李約瑟報告也有證據支撐。比方，吳之理在書中說，「（1952-1953）一整年裡沒有發現任何人因細菌戰致傷或致死。」ISC報告卻紀錄了好幾個吸入性碳疽死亡的病例，這是非常罕見的病例，在中國過去從沒聽說過。報告附錄AA中還說到，「在1952年美軍進入中國東北上空後出現吸入性碳疽和出血性碳疽腦膜炎的報導」，並說明1952年3-4月五個死亡病例解剖和檢測中發現了碳疽。

ISC報告有一個重要部分美國是一定要查禁的。報告談到日本皇軍負責生物戰的731部隊，和美國人對此部隊的興趣。早在1952年，美國與日軍戰犯合作研究生物戰一事是美國矢口否認的絕密。但時至今日，連美國歷史學家也承認了兩者之間的交易。731部隊從1930年中期即開始在數以千計的人身上進行野蠻的活體實驗。

美國政府是在1999年正式承認此事的，但直到20年以後才公佈相關材料。731部隊的主要負責人石井四郎和他的同夥因此獲得了美國政府的大赦，這件事到1981年10月才被新聞記者約翰．鮑威爾（John Powell）公諸於世。

ISC報告觸及美國政府秘密研究的兩方面。首先是美國打算研究細菌戰，可能的話還要實施。第二方面則涉及美國飛行員供認他們曾在北韓進行過生物戰操作測試。

中國公佈了19位飛行員的自白，但外界很難獲得。ISC轉載了一部分。美國宣稱飛行員受到酷刑，被人用惡毒的辦法洗腦了，並藉此宣傳共產黨人的可怕，同時要求政府撥款給中情局，讓他們在1950到1970年代進行精神控制藥物研究。研究名目層出不窮，測試物件則是不知情的平民或士兵。從2011年11月出版的國防部研究準則中可見研究一直在繼續。

不錯，所有承認使用細菌戰的飛行員回美後全部翻供。但翻供的背景值得深究。他們都是經反情報官員和心理學家詢問後，在軍法審判的威脅下翻供的。政府方面表示，當年的偵訊紀錄或已銷毀或毀於火災，但一位當年曾在德特里克堡工作的科學家生前曾跟一位德國紀錄片調查員透露美國確曾在北韓使用過細菌戰。（紀錄片片名Code Name：Artichoke)

美國在北韓戰爭中使用生物戰的指控，比已經證實的美國赦免日本戰犯並與之合作研究生化武器更具殺傷性。因為大赦這些人是為讓軍事和情報人員獲得對方的研究成果。

指控之初美國極力否認，並要求通過聯合國進行國際調查。中國與北韓當然不同意由一個通過決議對中、朝出兵的機構來調查。ISC報告出台後，美國更是不遺餘力地對其提出質疑。從中情局解禁的檔案中我們看到，美國要求聯合國調查其實也是宣傳伎倆。

1953年7月6日美當局幕後承認，儘管政府那麼說，他們並不真想調查真相。檔案中說，真調查起來將透露某些軍事行動，「對我們造成心理和軍事傷害。」「心理戰略委員會」（PSB）還有一個備忘錄給「這些軍事行動」舉了一個具體例子，「第八軍的準備和行動（如化學戰）」。

對美國的這項指控源自一群受共產黨影響的律師組織訪朝後的報告，美國當局和評論員們都斥之為「宣傳」。但從PSB的備忘錄看來，此事不假。

在我著文公佈PSB檔後，文忠志（Stephen Endicott，加拿大漢學家）來信提醒我他與哈格曼（Edward Hagerman）曾於1998年出過《美國與生物戰：來自冷戰早期和朝鮮的秘密》一書，他們也發現美國要求「針對中、朝指控進行國際審查……一事有欠誠實。他們透露，美國遠東司令李奇威（Matthew Ridgway）將軍已私下同意不讓審查員拿到具體資料來源。此外，他們還發現1952年6月27日國務院的一份備忘錄，內中國防部告知國務院，讓聯合國大使說美國無意使用細菌戰，即便在北韓亦然，這是「做不到的事」。

ISC報告還提到了1949年12月在蘇聯與中國邊境不遠的哈巴羅夫斯克舉行的審判。審判物件就是與日本731、100等部隊有關的生物戰部門（聯軍在幾年前的東京審判中對日本生物戰一事幾乎隻字未提）。美國媒體和政府官員不是對蘇聯的審判視而不見就是宣稱蘇聯人在「作秀」。蘇聯人倒是公開了審判紀錄，並出了英文版本。幾年前谷歌已將這批資料放到網上。

除學術界人士，一般美國民眾和媒體基本上都不知道有這樣一次審判。蘇聯還記載了日本人用美國戰俘做生物實驗的事實，亦遭美國否認。一位研究國家檔案的歷史學家認為確有其事，但此後此事就淡出了美國人的記憶。

這些問題是有實際意義的，因為它們關係到美國與北韓的宣傳戰，以及五角大樓對亞洲戰區的資源再佈局，以備將來可能與中國一戰。不過，北韓和美國間的核戰威脅則更需要我們瞭解導致兩國相互猜忌的所有問題的真相。因此有必要釋放所有資訊，讓美國老百姓瞭解朝鮮的觀點。雙方或可因此避免一場死傷無數的大災難。（蕭珥節譯）

譯者按：作者此文2018年2月21日發表在紐約《每月評論》（Monthly Review）網站。因文中引用了吳之理回憶錄，所以去網上查找情況，找到搜狐網的相關文章《抗美援朝戰爭中的反細菌戰是中國方面的造假宣傳嗎》： https://www.sohu.com/a/369092178425345?trans=010004pcwzy 該文稱，「至1952年冬，志願軍共確診和疑似與美軍細菌戰有關的傳染病患者384人，死亡126人。」文章還對政府的對應防疫措施有詳細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