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余英時院士的「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

論余先生所說的「反智論」由於誤解英文並作羅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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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斯議員譏笑費正清反對一群教授為反知識主義,這不過使用美國街頭人物之言,他不是學人。而費教授也沒有完全否認,表示他也不懂此詞真義。余院士是否由這一段對話得到靈感,再利用馬王堆的發現,以為就可將費正清反智論的帽子摘下來,轉送到道家、法家和董仲舒的身上,來證明中共政權出自中國傳統之理論更為「明朗化」呢?

他可以說,這不是幫費正清,而是只改譚嗣同的一個字!但譚嗣同所說,是希望中國「法會盛於巴力門」,雖然二千年之學是荀學,但荀學只是小康之學,只要提倡大同的孟學,中國是有救的。但余先生改了一字(改荀為韓),就無救了。因為孟學也好,荀學也好,都韓非人心了。怎麼辦呢?他由美國學到「現代化」。在改作之文中,將後段刪除,並有餘論,討論「君尊臣卑的君權與相權」。他又由韋伯學說承認傳統官僚制度有高度合理性,又承認儒家通過文化教育對政治具有影響力,這已經與上文所說不甚調和了(也許他不知合理性與「主智論」之關係)。不過,他認為法家的君尊臣卑總是最高原則。然一則,中國科舉官僚制是儒家的政治支柱。二則,在現代官僚制中,即使在工業官僚制中,也有尊卑。尊卑與反智或法家無關。

他知道君權是以武力為核心的。君權之「尊」,因其掌握武力,此近世西方各國所同然。無論中國與外國,君權相權之消長,繫乎君相之資質,也繫乎一般知識份子之水準。一般而論,現代國家之民主化,是由武士國家到產業國家之事,此斯賓塞所早已說明的。雖然如此,即使有共和之政,一旦「軍事第一」之後,拿破倫還可實行帝政。這固然與「反智論」無關(拿破倫是反知識份子的稱之為ideologue,但他是非常重智的),也不是韋伯的傳統、現代化之二分論所能說明的。拿破倫是傳統的還是現代化的?

他又由魯道夫了解傳統現代化應該「接筍」。中國如何接筍呢?費正清介紹「中共進世界」,余教授似乎還要由傳統的合理性來下手。是否要使受過現代化的菁英參加中共的官僚制度呢?他的餘論寫得很曖昧,沒有上文那麼「一貫」,而且也不能與上文相連,只好到此為止了。

七點結論

1.我們不懷疑余院士尊重知識與知識份子,主張自由民主,希望中國進步,並且對中英文也都有相當的造詣。可惜為費正清一流的宣傳所誤導,抱著兩個成見:一是中國有專制傳統,二是中國要現代化。於是拿著這顏色眼鏡看書,並寫文章為他們作註解。所以既不一查字典看理性論主智論解釋,而將反主智論解為「反智論」,再解為「反知識」與「反智識份子」;又牽強附會,以黃老反智,法家反智,主智的儒學法家化,以作兩千年來中國只有專制政治傳統,因而中共政權是這傳統產物之說「有理化」。其次,中國既必須「現代化」,那專制傳統又如何能現代化呢?幸而魯道夫修正韋伯的傳統、現代化之二分化,可以「接筍」,並教現在希望現代化者三復斯言!這根本不是學問之道。學問之道首先必求概念之清楚明白,必求理論根據之堅固,必求與事實之全體之相符(凡此皆理性論主智論)。余院士之誤解與羅織,根本與科靈鳥、蘭克毫不相干。如果這樣叫做「中國史學傳統之更新與發揚」,而中國只有專制政治傳統,那中國史學不也只是專制政治傳統的更新與發揚嗎?

2.實則中國傳統不是如費正清之流所說。中國早有理性與民主傳統。由戰國到秦之間才有法家起來。兩漢以後,儒家才成為中國思想主流。如余先生已知的,中國有「政統」、「道統」之二統。政統固然有專制的傾向。政統之道統而趨於開明。不過道統亦受政統之累,沒有充分發展道統的理想。政統之腐敗至明末而極,所以有復社起來,這是發展道統的運動。然而清朝入關,使這運動中斷,繼而西帝以其工業文明的武裝,打到中國來了。在外力壓迫之下,在西化、日化、俄化之下,中國一切傳統趨於瓦解,百餘年間,有一個新「傳統」起來,即知識份子「自外」傳統,崇洋媚外傳統,以「洋人」之思考為思考之傳統!以洋人為聖人,代洋聖人立言之「傳統」!這就是中國悲劇之內在根源!

3.以中國文化之歷史任務而言,中國知識份子就是要繼續明末黃顧諸儒之傳統,吸收並世諸國之知識,建立中國的新國力,此即孫中山先生所說中國存亡在發展工業之一事。而如何發展工業,需要中國知識份子自己的研究,絕對不是外國人所能供給的。恰恰中國知識份子先求出路於西化,不通,求之於俄化,於今又有人求之於韋伯、費正清的現代化。更壞的是,他們既都不研究中國歷史,西化派亦不研究西方歷史與學問,俄化派也不研究俄國歷史與馬列,道聽塗說,自誤誤國。時至今日,院士將反主智論誤解為「反智論」而肯定中國的專制傳統,再以美國人指定的現代化三字為中國之將來。這可以叫做學問嗎?

4.今天大陸共產主義由何而來?是由中國專制傳統來的嗎?由韓非來的嗎?不,外由日美俄之合作,內由西化派來。由咸豐末(一八六一)設總理衙門起,尤其是戊戍年(一八九八年)設經特科起,西化派官僚便代替八股官僚,一九○五年後即八股官僚消滅,西化官僚取而代之之開始。國民政府成立以來,更是西化派官僚之全盛時代,他們才是為俄化派中共政權之開路人。

5.俄化派是完全與中國傳統衝突的。三年前天安門已經發出吼聲:「秦始皇時代過去了!」如果中國傳統還是秦政韓學,那怎麼會「過去」呢?由天安門示威到最近的大字報「探索」「解凍」之類,否定了余院士「反智論」的傳統觀!

6.費正清說中共政權是中國專制傳統之現代化,要將他「引進世界」,這是虛無主義的史學,即暴政之「有理化」。余教授彷彿覺得中共現代化不夠,希望能接筍,如困他的所謂接筍竟如上節所說,這將是俄美二帝以「現代化」的方法宰割中國人民,使其亡國滅種。

7.我們寫這篇很直率的批評,一般而言,是希望中國學界跳出洋人的意識形態圈,循學問之正道,研究自己歷史,世界情勢,求中國人之出路;特別而言,是希望余院士檢自己的理論根據,重新研究史學。否則,那才真是反智,反知識份子,而且反中國全民族!那只是費正清的虛無主義史學之隨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