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傲慢

再論美國的霸權主義

馮啟人
(東海大學政治系教授)


無中生有的「中國威脅論」

1919年冷戰結束﹐蘇聯解體﹐結束了兩雄對峙的局面。世人以為自此以後﹐人類可進入太平盛世。但不旋踵國際強權經過一番權力重組 ﹐美日﹑中俄各回原位﹐「新冷戰」再度出發!

相較於舊冷戰﹐美蘇對立的動力是不相容的意識型態﹐蘇聯在戰後的擴張﹐危害到資本主義的存在。而新冷戰發生的動力﹐則是無中生有的「中國威脅論」﹐因此危害到美國所希望建立的「一極多元」的國際新秩序。在付諸行動的戰略上﹐前者有喬治.肯楠(George Kennen)規劃而行之近半世紀的「圍堵」(Containment)政策﹐而後者則有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倡導的「文明衝突論」(兩者都是哈佛大學教授)﹐由《紐約時報》搖旗吶喊「分裂中國」及美國大傳界的「魔化中國」﹔以及由小囉嘍李登輝的「七塊論」相呼應。再由幫兇日本磨刀霍霍地以《安保條約》新指南的「周邊有事」﹐以威脅亞洲地區的安定。當人類即將進入21世紀﹐日新月異的科技﹐已能在這小小的地球村裡創造一個共存共榮的人間天堂﹐不禁令人質疑「新冷戰」的正當性與必然性。

仔細分析這十年來的風起雲湧國際事件﹐主導國際格局的美國行事作風﹐也許可以「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為最好的寫照。美國的超強地位﹐使她在對外關係上只顧後果﹐罔視平等與相互尊重的大原則﹐以捨我其誰的精神﹐毫不保留地介入他國事務﹔以雙重標準來發揮她的霸氣。在處理國際事務上﹐雙方原應留有迴旋空間﹐讓行為者「談判在先﹐協調在後」。先營造和平氣氛﹐這樣國際糾紛便能得到比較合理與妥善的解決方案。

歷史的潮流似乎無可避免地將強大的國家溶入所熟悉的帝國主義的模式中﹐因此「介入」(Intervention)他國事務往往是一個國家強大之後所不可避免的結果﹐此是強國的榮耀﹐但同時也是一種負擔。溯自本世紀之初﹐介入他國內政之行為﹐已成為一國展示其國力之象徵﹐它也成為美國對外政策之具體行為。雖然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受於客觀環境之限制﹐「孤立主義」曾在美國風行一時﹐但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很快地改變了美國領導階層的態度﹐產生了一種介入主義的共識﹐也掃除了避免介入世界權力鬥爭的幻覺。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結束﹐歐洲傳統上的幾個 強國都已經一蹶不振而走入歷史﹐因此世紀初威爾遜總統所倡導的「國際社區力量」(International Community Power)來維持世界秩序的理念乃被束諸高閣。在新的國際權力結構下﹐美國「捨我其誰」地產生了一種新的維護世界和平(Pax Americana)的使命感﹐以及宣揚美國價值觀的概念﹐這是美國霸權主義的動力。在此驅策下﹐決策者乃發展出一套理論用以證明其全球性的介入行為是正當而合理的。半世紀來美國的介入他國事務不管是一件「可敬」或「可悲」的事﹐它已是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

美國﹕「20世紀的日不落帝國」

不幸的是權力是個具有「自我毀滅」種子的東西。古今中外的歷史證明了帝國之興衰有它絕對的循環性。因權力之具有﹐會帶來「自滿」(Complacent)﹐而權力之行使更無可避免地招來「腐化」(decadent)與衰退﹐此類之歷史殷鑒﹐俯拾皆是。遠者不論﹐近者如美蘇兩大超強﹐一番冷戰之後﹐蘇聯大帝國已在不費一槍一彈之情況下自行解體﹐而美國雖仍屹立不動﹐但自80年代中期起也自「債權國」變為「債務國」了。雖然美國於鼎盛時代﹐在「金援」與「炮艦」雙軌並行的政策下﹐星條旗乃能飄揚全球各地﹐是不折不扣的「20世紀的日不落帝國」﹐但「美帝」之口號也此起彼落地出現在地球的每一角落﹐是國際恐怖份子之主要目標﹔導致莊嚴的白宮前面也不得不遍設路障﹐真是尊嚴蕩然無存。

造成這種困境的原因無他﹐其解救之道在美國必須自覺﹐立即遵行「表裡一致」的對外政策。政策之執行容有差異﹐但政策之原則不能有雙重標準。即以此次科索沃事件為例﹐美國原以「人道」精神﹐去解救科索沃境內受迫害的阿爾巴尼亞少數民族﹐但正義之師既出﹐便萬彈齊發﹐把個蕞爾小國炸得滿目瘡痍﹐如今等待七百多億美元的重建救濟﹐台灣為回饋國際社會﹐慷慨解囊的三億美元只是杯水車薪﹐救不了南聯燃眉之急。

「掠奪﹑燒殺」原是不能見容於「天理國(際)法」的行為準則﹐七十多天的衝突﹐在科索沃以及整個南聯「掠奪」可能沒有﹐南斯拉夫畢竟不像中國﹐有許多無價國寶﹐讓新的八國聯軍作為戰利品(令人不解的是當年的洋鬼子竟毫無汗顏地將這些搶劫得來的贓物﹐陳列在博物館裡)﹐但「燒殺」則是無可諱言的事實。南聯經過這一場懲罰﹐舉國的公路﹑鐵路﹐沒有一條不是柔腸寸斷。這是彌補被屠夫米洛捨維奇殘殺的塞爾維亞人﹐還是「國際警察」的職責?美國以五百萬元懸賞緝拿米洛捨維奇﹐又是那一個國際法庭頒發的追緝令?其實美國大可重施10年前的故伎﹐乾脆重演以美軍拘捕巴拿馬的總統諾列加(Noriega)的鬧劇﹐如此既簡單又明瞭。

「人道」之師所至 遍地血腥

如今以「人道」為名出兵巴爾幹半島的旗幟仍在飄揚﹐但人道之師所到之處﹐卻充滿了血腥的陰影。美國當年在西進(Westward Movement)中﹐掠取印第安人的土地﹐在「傷膝」(Wounded Knee)之後﹐對付印第安人的手法﹐實在很缺乏「國際共同遵守的標準」﹐而拍成電影後﹐後世黃毛小子看到那些血腥故事﹐竟然拍手稱快﹐口哨齊飛。筆者年輕時﹐美國的救濟麵粉曾解救過我的飢餓﹐也曾排隊得到過海洋彼岸來的救濟衣服﹐因此負笈重洋之時﹐對美國懷有無限美麗的憧憬。當貨輪「渝勝號」在旭日東昇下駛過金門﹐內心真是充滿了希望﹐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光明。我不自制地想起了美國國歌的詞句﹕「看那東昇的晨曦﹐我們向您驕傲地歡呼(當時英軍與美軍經一夜激戰後﹐翌日清晨﹐星條旗在巴鐵摩爾港口的麥金利古堡上﹐勝利迎風飄揚之寫照)」﹐更讓「美哉!美利堅」(America, the Beautiful)沈醉了我整個的心。但以後在讀書期間﹐在電影院裡的一些經驗以及「隔離」的公車席位﹐讓我內心著實經過了一段長時間「迷惘」的掙扎。在之後美國二十多年的體驗﹐更讓我對越戰期間的「美來大屠殺」(Melai Massacre)變得麻木。前些時候﹐為紀念韓戰50週年的特別節目裡﹐ABC透露了解密的檔案。沒想到當年我心裡毫無保留崇拜到底的麥克阿瑟將軍竟然主張用50個核子彈﹐「把北韓變成一個永遠的核子輻射區」﹐聞之能不使人毛骨悚然?美國以「人權」在中美關係上頻設路障﹐豈非多此一舉?中國在南聯大使館被毀﹐最初以「舊地圖惹的禍」﹐搪塞一陣之後﹐最後亮出底牌﹕中國大使館發出的電波太強﹐以致隱形飛機失去作用而被擊落。老美因此老羞成怒「把你們這些SOB炸個稀爛」﹐再來個「除了賠償﹑道歉之外﹐我們能做的實在很少」。如果不接受「誤炸」的說詞﹐「我們也不能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事件」﹐對不起(Tough Luck)你看看其他八個使館﹑醫院﹑火車﹑難民潮不是也同樣被炸嗎?

美國獨垂青於「台獨」「藏獨」

科索沃危機如今總算暫時落幕﹐下一步當然是促成它的「民族自決」﹐建立一個自治區(當然最好是一個獨立主權國)﹐既「治標」又「治本」。世界上以不同原因鬧分離的國家不少﹐美國從不支持加拿大境內法語系統的魁北克的獨立運動﹐也不支持真槍實彈的北愛爾蘭的獨立運動﹐卻獨垂青於我們的「台獨」與「藏獨」(並撥出近二千萬元的年度預算﹐足夠的錢讓達賴喇嘛雲遊四海﹐維持並宣揚西藏獨立的火種)﹐當然李摩西太郎的「七塊論」更是理想的藍圖。中國的內政問題必用老美丹方才能解決。再看四年前的夏天﹐墨西哥的印第安人暴動﹐政府派軍鎮壓以致死傷枕藉﹐當時怎麼不見人權組織出來搖旗吶喊?二十多年前印度併吞了錫金﹐亦未聞美國譴責之聲﹐卻老是說中國侵略了西藏﹐立足點又在哪裡?數年前《紐約時報》登載了國際人權組織主席的話﹕「我們在蘇聯的領土上敲敲打打﹐它就垮掉﹐何不在中國『原版照用』?」這就是「所謂」人權的真諦。

再說「中美貿易逆差」的問題﹐十幾年來這是互得其利的貿易﹐中國賺了大把美鈔﹐相對地也降低了美國日用品的價格﹐根據統計美國在出口到中國的貨品中﹐養活了49萬的工人。中國如果依賴美國這個市場太高﹐豈不是一種危險的做法?但每年美國都以「改善人權」在最惠國待遇上大作文章。人權的改善是文明世界大家共同的目標﹐中國何能(曾)例外?但施行的「尺度」與「進度」豈能「放諸四海而皆准」地唯美(國)是從?美國應該看到21世紀的世界﹐不需要「州官放火」的熊熊火焰﹐而是「百姓點燈」的柔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