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戰爭對全世界的啟示

這次全球密切關注的伊拉克戰爭對世人有許多啟示。首先，戰爭的邏輯理論只有兩個人大大欣賞：一是提倡「文明衝突論」的杭亭頓，另一是實現「文明衝突」的奧薩馬．賓拉登。布希總統談到打伊倒薩的理由時，一而再、再而三說出「自由是上帝賜給人類的禮物」，想以耶穌的名字來增添戰爭的正義性。

筆者客寓芝加哥大學神學院宿舍，同屋的虔誠基督教徒、那些未來的牧師們差不多都參加到反戰的運動中，他們特別從耶穌基督的教義來反對這次戰爭的邏輯。戰爭打響前不久，《紐約時報》上有一幅漫畫，是賓拉登鼓勵布希去打海珊，因為後者這樣做了，前者就可以發動大量阿拉伯青年參加到他的「為拯救伊斯蘭去殺死美國人」的運動了。華盛頓《外交政策》(ForeignPolicy)雜誌最新的五／六月刊上登載的巴基斯坦專欄作家哈卡尼(HusainHaqqani)文章說：「美國侵略伊拉克與穆斯林原教旨主義強烈共鳴，因為它們都把薩達姆．海珊的推翻看成正義的懲罰」。

布希和他的小集團堅決相信打垮了海珊以後，美國就會變得安全，美國有遠見的知識精英卻沒被說服，擔心將來在美國本土以及海外會有更多恐怖分子傷害美國財產生命。布希說，攻打伊拉克是爭取和平，歐洲「綠黨」領袖柯恩－本迪特(DanielCohn-Bendit)三月二十六日在歐盟議會上對此進行諷刺：「說轟炸是為了和平，就像說性交是為了貞節」，他出於氣憤，說出一個不堪入耳的字。

第二，從文明進化的角度來看，伊拉克戰爭炸毀的不但是巴比倫古文明聖跡，而且是二十世紀一百年來的文明進步，使人類又回到十九世紀的「強權即公理」的時代中去。布希為今後美國的政治、歷史學家出了個難題：如果他們不願意譴責本國總統是「戰爭販子」，就會使自己不能客觀、公正、憑著良心來研究當代歷史。估計今後美國政治、歷史、國際關係學會上將出現垂直分裂，一部分人會被愛國主義驅動而頌揚布希，另一部分人會被真理驅動而咒罵他﹔布希的公開形象會被「流芳百世」與「遺臭萬年」的極端認同而攪混，美國學術界的權威將會在這種攪混中大大貶值。

伊拉克人作為二十一世紀「強權」的第一個受害者為全世界提供了深刻的教訓。薩達姆．海珊的伊拉克並沒有傷害美國一根毫毛，布希政權不惜啟用莫須有的偽證也未能自圓其說地成立海珊「威脅美國安全」。但他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去「震懾」伊拉克，「斬首」伊拉克。海珊的唯一罪行是喜歡吹牛，拒絕與美國一鼻孔出氣，同時犯了「東施效顰」的毛病－－倣傚美國好強、稱霸。伊拉克電台、電視台和報紙從頭至尾沒有一天不宣稱「勝利」，使人想起抗戰八年中，中國半邊山河都被日寇佔據，國民黨的報紙從來沒有一個「敗」字，如果是南京失守，名之曰：「我軍從南京轉進」。海珊政權的宣傳機器卻更勝一籌，在節節退守以後連「轉進」的字眼都吝嗇不用。美軍進逼巴格達．海珊政權面臨最後崩潰的時刻，它的新聞部長卻說「最後勝利」即將來臨。我們看到，世界其他角落還有許多像海珊那樣無視有黃雀在後的螳螂，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蛙。他們如果無自知之明，也應該從自己手下人民的安全著想，不拿群體的命運賭博。

第三，所謂「布希主義」－－先發制人－－使美國變成一頭瘋獅：「你不反對恐怖就是恐怖分子」，等於說：「你不贊成我我就會打你」。法國這次自始至終與美國唱對台戲，布希集團恨之入骨。華盛頓國會山莊餐廳帶頭在菜單上刪掉「French」字樣(Frenchtoast〔法國土司〕和Frenchfry〔法國炸洋芋〕中的French都改成Free)，輿論喊出抵製法國貨。美國社會在歷史上是國際主義最強的，在布希統治下竟變得這麼狹隘，使人難以想像。美國既是「全球化」的父親又是「全球化」的產兒，既是「全球化」的主宰又是「全球化」的奴隸。如果有一天瘋到拿「全球化」開刀，世界就會亂套，大陸與台灣、還有日本、香港、新加坡這些緊緊綁在以美國為首的「全球化」大車上的國家與地區都會倒楣，應該趕快應變。

第四，美國和奧薩馬．賓拉登以及薩達姆．海珊都有一段先熱後冷、翻臉認仇的經過。賓拉登是美國撿起來放在懷裡的凍僵的蛇，美國最後被蛇咬了才去打它，這是人們能夠理解與同情的。海珊的情況卻大大不同。他曾經是美國的「盟友」，是美國一手扶植起來對抗伊朗民主運動的中東勢力。諷刺的是：這次極力主張並親自策劃打伊倒薩戰爭的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就當過海珊王宮中的貴賓，昨天用笑臉捧他為「友人」，今天用炸彈致他於死地。凡是做美國夢、惟美國馬首是瞻的外國人都應該領教了。人們已經看透，從長遠來看，美國統治者是缺乏信譽的。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隨時可以出賣朋友。如果世界上仍有人相信美國會犧牲自己士兵的生命去保護其他國家，那就再天真不過了。

第五，這場戰爭以後，阿拉伯人，甚至整個伊斯蘭世界都不會和美國罷休，像上面所說，美國實際上已經捲入「猶太－基督」和「伊斯蘭」之間的文明「斷層線戰爭」（杭亭頓語）。現在「阿拉伯街」（即阿拉伯國家民間）和其他回教國家的人們都在談論穆斯林「先知者」穆罕默德《語錄》(Hadith)中的一段話。「真主」說，哪一天幼發拉底河中湧現出「金山」而引起人們互毆就會是世界末日的到來。令人擔憂的是，西自阿爾及利亞，東至印度尼西亞的伊斯蘭教會學校都有人解釋說，伊拉克的石油就是幼發拉底河湧現的「金山」，現在一場「聖徒」(mahdi)和「邪徒」(dajjal)之間的戰鬥已經打響，全世界的穆斯林都應該參加到這場「聖戰」中去。正當我寫到這兒，恰巧電視上廣播了最新戰報：在巴格達南郊美國海軍陸戰隊清掃伊拉克王牌部隊麥地納師的陣地時激戰了一場以後，發現堅決抵抗的不是伊拉克兵，而是來自敘利亞、蘇丹、也門、約旦、埃及等國的志願軍。如果阿拉伯國家甚至整個伊斯蘭世界真的源源不斷地把「聖戰」者送進伊拉克去增援該國人民拚死抵抗下去，伊拉克戰爭就打不完了，推翻了海珊以後，伊拉克仍然不會有和平，甚至整個中東都會陷入動亂，這對布希的好戰集團將會是凶多吉少。

第六，從上面這點來看，又使人們看到，「強權」終於討不到公道的、最終只能以失敗告終。美國打完伊拉克以後還要繼續打伊朗的宗教領袖、敘利亞的「法西斯」獨裁和賓拉登領導的卡伊達以及其他恐怖組織，卻沒有提到朝鮮。「美國不敢打核武器國家」，這是美國以及世界戰略專家的結論。海珊的倒楣就在於：一是他沒有核武器，二是他在國際上相對地孤立。這次戰爭以後，相信會有更多國家轉核﹔會有預防美國進攻的國家結成軍事與准軍事聯盟。很有可能，以「上海組織」為基礎的聯盟會不斷擴大與鞏固，甚至莫斯科極力主張的俄國－中國－印度「軸心」也會逐漸出現端倪。在未來的年月阻止美國像螃蟹那樣橫行，一要依靠歐洲大陸以法、德、俄為首的集體，二要依靠亞洲以中國、朝鮮半島，甚至日本為首的集體。然而，如果核武器國越來越多，或是有國家傚法「布希主義」派兵到別國去「改變政權」（美國也就無法阻止），那就大勢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