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黨再輪替執政?

泛藍整合的困境及挑戰

楊志誠
(逢甲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


泛藍整合就奠定勝利的基礎嗎?

二千年政黨輪替之後,台灣選民本以為可以期待一個真正民主、擺脫封建腐化、繁榮的新社會景象,沒料到卻反而持續承受了將近三年的經濟蕭條、政治混亂、社會失序,就連民進黨本身也不諱言「執政失靈」。就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泛藍的選民、甚至許多「藍綠中間」的選民,基於「自我解脫困境」的意識下,激起了泛藍整合的社會形勢,主觀認知上以為只要國、親二黨整合必可以「政黨再輪替執政」,以解倒懸之苦。國、親二黨也眼見這樣的大好形勢,立即快速地做出回應,終於在四月中旬達成了「形式整合」。然而,是不是就此奠定了二○○四年總統大選的勝利基礎呢?儘管大部分的泛藍選民都有著迫切期盼,但泛藍陣營想要就此獲取勝選,恐怕也不可太過樂觀。

從客觀的選民結構來看,不管是二○○○年的總統大選或是之後的立法委員選舉,泛藍的總合支持度都沒有低於百分之五十五,泛綠的總合支持度只在百分之四十五左右。所以,理論上只要泛藍「真正整合」成功,二○○四年的大選應該是勝選在握,這也是目前一般人普遍的認知。然而,當國、親二黨正式宣佈連宋配搭檔競選之後,經多家媒體的民意調查結果,似乎也都沒有顯現出這種樂觀。顯然地,有些國民黨的支持者對宋楚瑜還是無法釋懷;同樣地,仍然有部分親民黨的選民還無法回歸認同國民黨。這也難怪泛藍陣營要跑到頭寮去謁陵,總是希望藉此讓大家看在蔣經國的面上不再記前嫌,而且也讓大家能擺脫黑金的陰影和困擾。

希望歸希望,事實的發展是否會如預期的方向去發展呢?恐怕還有待觀察,主要是因為以目前的整合情境來看,其實仍然有其脆弱性,還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而這方面又是民進黨的專長,泛藍陣營對這方面的免疫工作恐怕不事先規劃不行。

另外,所謂「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種戰術上的準則也不應該忽略,如果以二○○○年的大選做比較,拿同一時段的民調來看,當時阿扁的支持度才百分之十七,宋楚瑜百分之四十一,連戰百分之二十三,最後卻是阿扁當選總統;現在,連宋合在一起雖然仍維持在百分之五十左右,阿扁支持度看起來只能佔百分之二十五,這種結果可能只是「一股作氣」的效應,難保接下來不會有「再而衰,三而竭」的軌跡再現,泛藍不能不「如履薄冰」。

根據人類社會形成的歷史經驗,任何二個曾經彼此競爭的個體如果從事整合,基本上只有三種可能的情境,即感受共同的威脅、追求共同的利益、霸權的合作意願下其他個體別無選擇。而且這三種情境中最好是越多情境的結合,其整合的緊密度越佳,不管是經濟區域的整合(歐盟)、軍事的結盟(NATO),或是企業的合併等,都有同樣的運行軌跡;一般來說,穩定的整合最好是結合二種以上的情境,譬如歐盟的整合基本上是共同感受到亞太經濟崛起的威脅以及共同利益的需求,另外如當年的GATT則是美國霸權的合作意願結合成團體對共同利益的追求。

陳水扁可能調整其霸氣式執政

接下來,吾人可以依此理論來檢視雙方陣營的整合情形,泛藍陣營的整合顯然是受共同威脅(阿扁的霸氣執政)所催動,其次是為了追求共同的利益(執政權及其所衍生出來的政經利益)。其實講白了,不管是共同威脅的排除或是共同利益的追求,其內涵都不是屬於理念型或道德使命感的利益,而是實質的、物質的、形而下的利益;客觀而言,處於在野的立場,這種整合基礎並不是很穩固。一來,阿扁可以調整其霸氣式的執政,降低泛藍陣營對共同威脅的感受,進而鬆動其整合的凝聚力;二來,阿扁更可以利用「霸權合作意願」的方式先從幾個關鍵部份轉化,進而就能瓦解「利益共同追求」的效應。

事實上,如果以當前存在泛藍陣營內普遍的利益觀來看,不必阿扁去離間,其整合恐怕都已經是很鬆散了,不信的話,請看看下屆立委的提名及未來執政團隊名額配置的吵鬧情形(上次總統大選宋楚瑜敗選的內部因素就在此,一個黨都已是如此,何況是二個曾經有利益過節的黨)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相對來看,泛綠的整合依當前的發展情勢來看,可能會逐漸結合上述的三項情境。本來因為「執政失靈」,泛綠內部已逐漸有凝聚力潰散的情形,然而隨著泛藍整合的壓力,反而也激起了他們對此共同威脅的感受,更值得觀察的是,這種共同威脅的感受有某種程度是屬於理念衝突的內涵,其凝聚力不容忽視。這次「511台灣正名」運動在某種程度上正反映出這種威脅(李登輝發起這項運動毫無疑問地有其個人的企圖,但其動力卻必須靠這種威脅的感受)。

台灣的政客總歸是短視的,常常為了選舉而不會去顧及兩岸關係將會如何發展,真是以生民為芻狗!一旦有了這種共同威脅的感受,凝聚力效應有了著力點,站在執政地位就會興起「維護執政權益」的使命感,這個時候就會形成「追求共同利益」的整合情境。最後就是阿扁可以運用、但還不知如何運用「霸權合作意願」的整合情境。如果泛綠陣營在未來的選戰規劃上能夠適當運用三項整合情境,泛藍的勝選可能沒有像一般想像的那麼樂觀了,事實上也不應該太樂觀,終歸選戰像球賽,球是圓的,會滾來滾去,除非結果公佈,否則沒有樂觀的權利。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就是世代交替的問題,這也是泛藍在這次選戰中最大的脆弱點。由於台灣社會長期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正處於「傳統-現代-後現代」的交會期,形成了多重、模糊、變異性強、價值不確定的世代意識;這種世代意識也正型塑出衝突的社會結構。也因為當代先進科技的一日千里,交通與通訊的網絡速度飛快,導致人們的主觀認知及價值判斷來不及隨著時間的轉移而自我調整,因而世代意識的衝突及其衍生出來的革命衝力,將可能成為當代社會進化的顯像。

要重視世代交替問題

一般而言,大部分的革命都會植基於一個或多個的物質性的環境因素,如工人革命、農民革命、女權運動等,惟獨世代革命所立基的是具理想內涵的世代意識。世代意識起源於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具體可觀察的現象則是新世代對既得利益世代的反動。

世代革命的理論可以遠溯至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的時代;世代革命的本質是惟心性、利他性的,是以意識形態或道德標準的特質改變作為訴求,亦即屬於一種高度理想主義的訴求。具體一點說,世代革命就是潛意識地想推翻上一代在現存社會體制內的權力效應;就是想打破既有的世代平衡關係,解除上一代的社會影響力,打破舊的價值體系。從世代的演進來看,老一代的人,走過了「心性超越經濟基礎」的階段,心性成熟,已然習慣並安於當時的社會經濟結構內,更重要的是,他們已是既有社會權力結構下的既得利益階級;然而,年輕的一代卻必須在既成的社會經濟基礎上成長,在他們的認知上,外在的社會現實是:絕對的父權、政治獨裁、文化落伍。

於是這種心性的發展在受到生理衝動的影響之餘,產生了極力想要超越現存的物質性結構的衝動,矛盾中自然孕育了反叛的力量,這就是世代革命的歷史動力,是任何政權都不能忽視的社會進化動力。就連被一般人認定屬於專制體制的中共政權,都能深切體會到世代交替對國家和社會穩定的重要作用,毅然完成政權的世代更替,而且其更替的幅度還真是讓世人刮目相看,其領導層的智慧從這一點上應可窺其堂奧了。也從這一點來看,中國的進一步發展也必將可以預期。

以台灣社會的發展來看,蔣經國在其統治時代的末期,事實上已經感受到了世代衝突的壓力(蔣經國曾接受過蘇聯的訓練,對此的敏感度比一般人高),因而也不得不推動本土化政策,提拔青年才俊;這或許就是他不得不放棄傳統性格較多的林洋港,而選擇革命性格較重的李登輝作為接班人的另一個原因。

接著,李登輝繼位之後,更充分利用了世代意識,順利地剷除了國民黨的保守勢力,不僅注定了他的勝利,同時也鞏固了十二年的執政權。

泛藍的同志莫太樂觀

然而,不管怎麼說,以當時的政治生態和情勢來看,李登輝的「寧靜革命」基本上只能利用「中年的國民黨」去對「老年的國民黨」做反動。很快地,「中年的國民黨」也逐漸被「年輕的台灣世代」所否定。於是,陳水扁的「羅文嘉、馬永成」團隊就成了「年輕台灣世代」所欲建構新世代體制的象徵,陳水扁也成了象徵新世代的「台灣之子」。

可是到了現階段的發展,新世代又面臨了新的聳動情境,政黨是輪替了,「新」政府是成立了,老世代的權力結構是瓦解了,可是新世代的理想卻因為阿扁的「執政失靈」而落空,而且還陷生民於生活的困境當中,看來另一輪的世代革命將無可避免了。

問題是,當前台灣的新世代是否會為了否定阿扁的失政,而讓泛藍的老世代(目前的泛藍陣營幾乎都是屬於當年的「中年國民黨」世代,顯然都已邁入了老世代)復辟呢?還是寧可讓這位「台灣之子」繼續矇混下去呢?抉擇雖難,但終究還是必須做出痛苦的選擇。既然是痛苦的選擇,就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如果世代革命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種自然現象,那麼泛藍的勝算還會有那麼大嗎?泛藍的同志們﹗革命尚未成功,不努力肯定不行的,千萬別太樂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