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十月十三日公佈的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與《華爾街日報》聯合民意調查認為布希政績卓有成效的只佔百分之三十九,持否定意見的高達百分之五十六;認為美國朝正確路線前進的只佔百分之二十八,持否定意見的高達百分之五十九;認為共和黨控制國會有利的只佔百分之三十九,認為民主黨控制國會有利的佔百分之四十八;百分之六十以上認為美國前景會更糟;只有百分之二的黑人支援布希繼續執政。NBC的兩大新聞電視台(CNBC和MSNBC)都較多反映民間對布希的失望。十月十三日晚間MSNBC電視台採訪一位《華盛頓郵報》編者,他說,民意測驗的準確性是在數字加減三之間。黑人百分之二的支援率再減三就變成負一,無人支援布希了。十月八日CNBC電視台採訪《紐約時報》著名專欄作家福裡德曼,他甚至預言布希第二屆將會政績慘敗。十月十四日ABC電視台「美國晨安」節目也播出「布希總統處於困境」的報導,報導員結束時說,人們已經開始把布希當作「包袱」(liability)了。美國主要新聞電視台,只有素以保守觀點著名的FO電視台還沒有這麼無情地揭布希的瘡疤。十月十五日該電視台早間節目討論美國經濟時,四位評論員中只有一人道出布希倒行逆施的嚴重後果。當日下午的「環城路小伙子」節目更宣佈伊拉克百分之六十一的登記者參加憲法草案公投送給了布希(布希主義)兩個「W」(「working/行之有效」與「winning/取得勝利」)。
美國報界態度也各有千秋。《紐約時報》已經變成美國自由主義知識精英反對布希政權與「新保守主義派」的喉舌。可是,同樣有自由主義傾向的《洛杉磯時報》卻對布希政權的成就有肯定的看法。在它十月十二日的「社論」中說,從兩大方面來看,布希政權的成就還是不錯的。第一,雖然有「卡翠娜」和「麗塔」兩大颶風襲擊(特別損害了美國墨西哥灣油氣工業基地的生產)以及汽油價格大漲,美國經濟仍然保持著「健康的」百分之三點三的增長,通貨膨脹控制在「無足輕重」的百分之三點六,失業率只有百分之五點一。第二,「九一一」以後,美國再也沒有發生過恐怖襲擊事件,塔利班被打敗,阿富汗逐漸在向和平民主的方向轉變。即將舉行的十月十五日伊拉克全民投票通過憲法也可能順利進行,使得伊拉克的民主進程出現一線生機。這篇社論所引的美國公眾輿論是百分之四十三認為美國前進的路子對頭,百分之四十二認為美國前進的路子不對頭,和前面所引的美國國家廣播公司與《華爾街日報》聯合民意調查有很大的出入。
在學術界也有關於檢討布希總統第二任政績的討論,牽涉到評論「布希主義」的前途問題。芝加哥大學著名戰略家米爾商牟(John Mearsheimer)教授是一貫反對伊戰的。他曾經到斯坦福大學講演,認為「布希主義」應該而且已經死亡。他作為芝加哥大學「國際安全政策講座」的主持人,又請了不同意他的意見的斯坦福大學攝克(Kori Schake)教授於十月十一日到「講座」來主講《布希主義:已經壽終正寢還是仍然垂死掙扎?》
攝克和現任國務卿賴絲教授很接近,曾在布希第一任期間在白宮擔任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局長,參與了「布希主義」的設計,她覺得「布希主義」仍然處於死裡求生的階段(不像米爾商牟那麼悲觀)。她的基本觀點是:「布希主義」是「九一一」以後唯一能夠維護美國利益的戰略,如果成功可以使美國更安全、世界更完善。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特別是當今國際形勢的複雜、詭譎:一方面在後冷戰時期,一個大國與另一個大國抗爭的局面已經終止,科技擴散並滲透到廣大民間,作為超級大國的美國政府陷入「四面楚歌」的局面。另一方面,美國完全無法對全球恐怖進行「懾制」(不像過去對付蘇聯那樣容易),只能去把它打掉。正是出於這樣的思想指導布希才採取「改變政權」(regime change)與「先發制人」(pre-emptive strike)。她說,「布希主義」有八大重點:(一)維護「人的尊嚴」(human dignity),(二)構築「全球同盟」打敗全球恐怖,(三)制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為此布希在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建立了一個專管反擴散的局),(四)防止敵人威脅,(五)開展自由貿易的新紀元,(六)在全世界推廣民主體制,(七)美國與世界其他強力中心進行合作,(八)改造國家安全機制。
攝克承認,「布希主義」當前面臨的形勢不妙,有六種表現:(一)恐怖爆炸從未停止,(二)全球「反美運動」(anti-Americanism)繼續高漲,(三)伊拉克與伊朗將成為冤家,(四)伊戰代價巨大、負擔沉重,(五)聯合國對美國很不友好,(六)諾貝爾獎金委員會故意把今年和平將頒發給和美國對著干的聯合國國際原子能機構負責人。她認為目前「布希主義」面臨的三大問題:一是人們認為伊戰沒有正當的理由;二是布希政權有「credibility gap」(言行不一致),能力差、講大話沒有人相信;三是資金來源有困難,「改變政權」與「先發制人」都是需要大量經費才能實現的。她同時看到美國面臨的三大矛盾:一是美國越「亮麗」就越變成眾矢之的(像中國俗話的「樹大招風」);二是美國越想用其威力來改造世界就越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三是美國手中的棒越大,它口中的話就越令人反感。
攝克也列舉了對「布希主義」改弦更張的五種可能性。第一,從認識上把恐怖威脅的「政治價值」降格,不再認為它是主要威脅,可以把節省下的聯邦政府的四千億經費轉移到各州,讓它們各自維護自己的安全。第二,把美國本身「貶值」,使它變成瑞典,不到全球化競爭領域中逞強。第三,放棄盡力去改造世界的戰略,花更大的精力來改善國內政治、確保邊界不受偷渡者及恐怖分子侵犯。第四,放棄中東地區,對它實行懾制,這樣可以把每年花在伊拉克的六千億美元用到別的地方去。第五,利用美國的威力去加強別的機制,把聯合國重新建立為國際事務的權威。她很同意米爾商牟的說法:克林頓政權和布希政權都想要主宰世界,前者注重利用國際機制,後者忽略國際機制而迷信武力。她認為在二十一世紀美國的威力將繼續增長,必須慎重使用,把動武變成短期行為,用武力去幫助別國度過難關。攝克最後認為,「布希主義」將有可能在將來的民主黨總統(現在前第一夫人喜萊莉的名字已經湧現)的統治下完善起來。
無獨有偶,美國《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於今年1-2月期刊上發表的耶魯大學蓋狄斯(John Lewis Gaddis)教授的評論「布希主義」宏偉戰略(grand strategy)文章也認為「九一一」以後,美國為了維護「強」國的利益,必須到世界任何角落去「逞強」。這一戰略不但在布希第二任內不會改變,下屆如果是民主黨當政也會繼續。他說,「布希主義」是羅斯福總統以後美國宏偉戰略的最巨大的調整。他認為美國本土在「九一一」以後人們擔心類似的襲擊會接二連三卻再也沒有發生是「布希主義」的最大成就。
蓋狄斯認為:布希把傳統觀念中的「pre-emptive」(搶先或先發制人)和「preventive」(預防)攻擊之間的差異(前者是肯定了將會受別人進攻而搶先一步,後者是在肯定別人會進攻之前就進攻別人)廢除了,因而引起國際憂慮與恐慌。美國變成只運用強力的強國而不承擔強國應有的道義責任。可以比作一個不需要向上級請示的不許民間房屋上鎖的警察。美國濫用強力而不用其他手段來消除摩擦就像只開動機器而從不使用潤滑油一樣,機器的運轉必然會發生故障。美國在伊拉克的軍事行動獲得國際上對美國軍力的「敬重」,可是別國對美國道德文化機制及領導地位的敬重卻下降了。「布希主義」的一大組成部分是「shock and awe」(震撼)。先是「九一一」把美國「震撼」。布希決定回報,而且不只是回報對美國實行「震撼」者,而是去「震撼」整個國際體制,等於把自由市場上先打破現有國際秩序而促使新的秩序建立的手法應用到地緣政治上來。美國這種帶頭擺脫拘束而「震撼」世界的舉動也給自己帶來負面影響。先發制人戰略受到多邊抵制。美國無法計劃有秩序地佔領與重建伊拉克。布希政權的手下人變得無法無天而造成虐待俘虜的諸多醜聞。
學者們檢討「布希主義」是在布希面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開展的。福裡德曼說了一句公平話:「我認為布希戰略的框架是正確的,我所批評的是布希從不認真地實現它。」沒有估計到事態發展的嚴重,處於窘境又無法自拔是他對布希的失望。他和左傾自由主義派的區別是後者認為布希把美國引入了死胡同,要求他「改變路線」。布希則堅持「路線」沒有錯。如果他順從反對派意見而改弦更張,只能全部否定自己過去的一言一行,等於「布希主義」剖腹自殺。
布希正在集中全力對「布希主義」進行緊急搶救,在四條戰線上全面展開:(一)強調伊戰對美國安全的重要性,(二)爭取伊拉克民主進程順利前進,(三)一方面繼續搜捕奧薩馬及其餘黨,另一方面加強國內反恐怖措施不使恐怖破壞發生,(四)全力支援處於困境的巴基斯坦總統穆沙拉夫政權。關於第一條戰線,針對伊戰烈士的「和平母親」喜恩(Cindy Sheehan)正在掀起的「不喪失另一士兵」(not one more life)運動,布希於九月六日在國家民主基金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發表了四十分鐘的專門針對打恐戰爭的演說,指出恐怖分子意圖在全球建立「激進回教帝國」(radical Islamic empire)或「極權帝國」(totalitarian empire),因此,伊拉克戰爭對反恐鬥爭至為重要。他指出,過去四年,美國與盟國至少破獲了卡伊達恐怖組織十個重大襲擊陰謀,三個是在美國境內發難,同時制止了五次襲擊與滲透行動。
講演以後,白宮發言人麥克雷蘭在回答記者問題時說,這三大陰謀的詳情仍屬保密性質,但透露了兩件實事:(一)二○○二年一個波多黎各裔美國公民帕迪亞(Jose Padilla)曾經企圖引爆一枚「粗糙核彈」未遂而在芝加哥被捕;(二)俄亥俄州卡車司機、巴基斯坦裔美國公民法利斯(Lyman Farris)曾經企圖炸毀紐約市布碌侖大橋未遂。
布希在講演中還譴責敘利亞和伊朗「窩藏」那些「想傷害美國及溫和派回教國家」的伊斯蘭激進分子,並嚴厲地對兩國提出警告。他也強調在沒有建立起穩固的社會秩序以前決不會從伊拉克撤軍,不會因為反對派的要求而「改變道路」(change course)。十月十三日,布希又與伊拉克前線軍人衛星談話並向全世界直播,稱讚他們為祖國安全做出了貢獻,歡迎他們回國時到白宮聊聊,以此作為對他拒絕接見「和平母親」喜恩的一種補償。事後各報及電視台紛紛指出這一「作秀表演」並不成功。
在第二條戰線上,美國循照一月三十日保障伊拉克全國大選的經驗而雙管齊下。一方面全面出擊消滅隱藏的抗美勢力、另一方面向伊拉克增兵(又回到一月間的十五萬五千的水平),確保十月十五日公投通過憲法以及十二月十五日根據憲法選舉產生國會兩件大事順利進行。這次公投之前,美國使用了強有力的外交手腕對臨時人民代表大會的什葉和庫爾德領袖施加壓力,迫使他們修改憲法草案向遜尼派讓步以爭取遜尼派的各省都贊成憲法。行家認為,目前伊拉克抗美力量仍然強大,特別在遜尼三角地帶佔領大小據點,美軍進攻把據點摧毀後不能長期駐紮;美軍一撤據點又回到抗美勢力控制之中。目前美國花大力氣訓練出的二十萬伊拉克軍警,除了一個營以外,其餘都不能單獨與抗美游擊隊作戰。美軍一撤就會全面崩潰。將來即算有了憲法和民選政府,在遜尼三角地帶仍然不能維持政局。美軍撤退遙遙無期,「布希主義」無法宣佈在伊拉克「任務完成」。
在第三條戰線上,美國和巴基斯坦軍隊繼續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邊境搜捕奧薩馬及其餘黨。正是在這時候發生嚴重地震。美國有人異想天開,說有可能奧薩馬已經在大地震中喪身。無論如何,美國會趁派出直升飛機救援隊到山區去進行救濟時,一方面爭取山區的普什圖少數民族對美國的好感而提供有關卡伊達(基地)恐怖分子的資訊,另一方面也暗中尋找它們,趁機逮捕。在緊追隱藏的卡伊達殘餘的同時,美國也加強了情報,對全球恐怖襲擊美國的陰謀有進一步的瞭解。正是根據這種瞭解才發生最近在紐約加強地鐵交通的檢查戒備,但有人認為這是過分敏感,導致一場虛驚。總而言之,全球反美恐怖一日不消除,美國就一日不得安寧,許多美國人都有這種長期打算。
在第四條戰線上,十月八日在南亞喜馬拉雅山南麓發生的百年不遇的七點七級大地震,巴基斯坦首當其衝,傷亡慘重,穆沙拉夫政府竭盡全力也難搶救及妥為處理善後。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恰恰是政府最難控制、人民最同情伊斯蘭激進派與反美恐怖活動的地區。美國擔心已經不太穩定的穆沙拉夫政權如果不能戰勝震災就有垮台的可能,美國打恐事業就會遭到嚴重損失。震後美國國務卿賴絲馬上訪問巴基斯坦並到災區視察,而且保證美國會長期大力援助。現在的問題是:從八月底「卡翠娜」開始,天災一個接一個,美國社會已經產生了「災難疲倦」(calamity fatigue),巴基斯坦超過四萬人死亡,數百萬人無家可歸的慘狀也不像去(二○○四)年底「海嘯」那樣在美國產生劇烈激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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