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里昂車站

十五年了，又來到巴黎，護照檢查一個鐘頭，飛機場搭火車進城兩個鐘頭。感覺裡，北京進步了，巴黎退步了。巴黎爭取2012年主辦奧運失敗，輸給了死對頭，英國的倫敦，毫無疑問的又一次敗於說英語主流系。英法百年戰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法語主宰歐洲的時代也過去了，法國現在面對的是英美強大的聯合陣線，她和美國的對抗顯得蒼白而無力。今天，德國新右派的掌權，往美國傾斜，歐盟法德軸心面臨瓦解，法國的外交地位像她的經濟地位一樣繼續滑落。穆斯林的暴動，點燃了網路時代與十字軍短兵相接的聖戰。新一輪的宗教戰爭開打，標識兩種同源的一神教衝突持續升高。為什麼美國殺人，要法國買單呢？看起來，法國人受了池魚之殃，實際上沒有這麼簡單。一定會有人利用這個機會，宣告多元文化的失敗。看到一個文化大國的隕落，我們難過。他們讓我們想起兩百年前的中國，一樣自豪而且驕傲，沉浸於過去的光輝，失敗了。不同的是，我們可以，但他們恐怕很難再度和平崛起。

十五年之後，我敏感的看到了強勢的美國文化入侵法國，尤其是在大家最常接觸到的大眾傳播媒介。一直來，法國人極力抵抗外來強勢文化，以法國文化為傲。世界上的已開發國家，他們大概算是最不喜歡說其他語言的民族，當然也不喜歡說英文。公共場所很少標示英文，讓很多外來的遊客很不方便。現在卻可以看到十五年來微小的變化，巴黎的地鐵上，出現了從前所沒有的英文補習班廣告。他們看起來是如此努力的拒絕外來文化，但仍然改變不了現實。那就是具有法國特色的越來越少，而披著全球化而實際是美國化外衣的越來越多。這種文化鎖國的態度，我們並不陌生。過去的中國，要比他們還要執著。中國開放了，靠著龐大的人口，語言文化基本傳統差異，又站起來了。法國呢？

法國的人口不算多，六千多萬人對世界文化的貢獻已經是遠大於人口比例。他們擁有非常多美好的文化特色，吸引著成千上萬的愛好者。最近我們卻看到，就算是法國原創的好東西，很快的被強勢的英美文化所吸收和消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剩下的就等於弱勢的文化特色。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得非常小心，畢竟每個人所看到的不但有取向，也絕對稱不上全面。觸動我的主要原因，完全是我個人的法國印象，在腦海裡播放、比較十五年前後所看到的巴黎電視。不懂法語的我，只能看音樂台。雙眼瞪著電視，放任思想自由奔馳。十五年前，我剛在德國讀完八年書，來到了法國，可以感受到與德國完全不同的法國風格。你不但不可能在電視上看到的英語演唱，也看不到任何其他語言的演唱。法國人仍沉浸於JacquesBrel式的歌唱風格，充分讓你感受到這裡是一個不同的國家。現在JacquesBrel已經過時了，電視上不但出現了大量英語歌唱，還有一群十五歲的年輕小伙子穿著鬆垮垮的衣服褲子，在電視上大跳HipPop街舞，口中HipPop唸唸有詞，雖然改成法語HipPop，卻又和洛杉磯、和日本、和台灣的HipPop街舞毫無不同。除了主持人的法語仍然聽不懂之外，電視節目和美國沒有多大的差異。法國都如此，德國更不用說了。很多人會說，全世界的電視音樂台都控制在一個媒體大亨的手裡，當然一樣，沒什麼好奇怪。那麼我要反問，法國人過去又在抗拒什麼？所以，我大膽的說，英國和歐洲大陸的對抗，在英語化美洲的過程中暫時取得了勝利。主導了二十世紀，再更明確的說，還包括二十一世紀的上半葉。我們不禁要問：一個國家要多大才能保有自主性，像歐盟一樣的區塊結盟能不能抵抗？像中國、印度這樣的開發中大國，發展同時，能夠抵抗英美強大文化的衝擊，而保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嗎？

二十一世紀一開始，英國像是美國的駐歐代表，強勁的制約了歐洲的發展。那麼，日本是不是美國在亞洲的另一個代表，能如美國所願，制約亞洲發展？亞洲美國化最重要的地方除了日本，還包括了當年的亞洲四小龍：新加坡香港台灣韓國。我想，中國人都會同意，問題最大的一個應該是日本。雖然一天到晚強調自己的文化，而實際上已經六神無主，名存實亡了。

半年前，北京清華的學生要上街頭抗議日本在歷史問題上的錯誤態度，學校很緊張，招集老師開會，不希望像兩年前在西安鬧成一個大的反日遊行。當時，我問了一個學生幹部說：你想一想，日本在歷史有什麼重量級的人物？我說的是，像孔子耶穌佛陀或馬克思一級或更次一些的。答案：沒有。我拿出日本萬圓大鈔，上面有日本教育家福澤諭吉的肖像。學生們不知他是誰，也不知道他主張什麼。我告訴他說：此人為日本歷史上最偉大的教育家，主張脫亞入歐和對華義戰。這個觀點，隨著帝國主義的消逝，顯得十分可笑幼稚。一百年後，我們來評價福澤諭吉的歷史地位，僅僅是一個短暫時代的縮影，不能進入二十一世紀。萬元級人物不過如此，影響力不超過一百年，日本人該好好的反省，絕對不是我們的傲慢與偏見。

我們問：中國與日本的關係，能和歐盟與英國的關係相比較嗎？大家應該都同意我的看法，兩者根本無法比較。日本人不論是在歷史文化上的貢獻、擴張的格局和遠見、以及自我審視的功夫，都與英國相差甚遠。更不用談日本所面對的是一個語言統一，人口龐大，快速崛起的中國。那麼，日本人知不知道他們的歷史地位，和面對中國的這個事實？我想，日本人不但知道他們未來不樂觀的地位，也知道他們從來沒有正確處理過面對中國的問題。比如說，日本人到現在還在對三十萬這個南京大屠殺的數字上躲躲閃閃，不敢承認。數字不是問題，態度才是問題。歷史上，秦將白起坑殺趙軍四十萬，中國人一樣得面對這樣殘酷的數字。德國人承認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的事實，拿出勇氣認真的反省了納粹興起的責任，都還很難由歷史的罪惡陰影中完全解放出來。這種反省的功夫，日本人自己做不到，美國人也有意不讓他們做。裕仁沒有切腹，日本人也無法讓天皇成為罪魁禍首，而由全體人民來承擔責任。不正是由於他們承擔不了，只好掩飾。所以我們所看到日本人的格局上的差異，一個在強勢文化下不能成長，不能面對自己的民族。在數字上躲躲閃閃，而不去想想自己該如何面對歷史評價。想要以人死了就算了，強調自我文化的方式，不肯將靖國神社中的甲級戰犯移出。就好像猶太人永遠得面對和耶穌的關係，日本人不能永遠靠著美國，總得面對中國人強大文化的評價，而越來越緊張。從這裡，我們明顯看到東西文化的差異，也看到中國人自己的影子，和西方不同罪與救贖的觀念。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日本人是不是美國傭兵的問題。答案肯定不是。日本人連自己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一昧忍者式的躲躲閃閃，不敢面對美國，更不敢面對中國，最重要的是不敢面對自己。如此一個民族，我們沒有必要過分憂慮。比如瀋陽九一八紀念館有一塊碑，碑下面註明，日本人不能抵賴侵華罪行之鐵證。我指的是這個。我們不須要證明什麼是日本人做過的，但我們必須好好的記錄下來一個殘酷的史實。是誰的問題讓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為什麼歷史上自我屠殺，異族屠殺不斷的發生？我們自己的問題這麼多，如何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而不是編造一些謊言，去攻打伊拉克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想拿也拿不到的石油利益。為了自己的經濟利益，強迫日幣升值四倍，讓日本人敢怒不敢言。難道日本真的不想再回到亞洲，永遠跟著美國大哥當小弟？不會的，日本終究會回到亞洲，繼續假裝不知道萬元鈔票上的福澤諭吉說過什麼話；繼續以忍者的方式和各國相處；編造武功高強的神話；盡量少用日語免得被人認出；抱著被異族屠殺的噩夢睡覺；每年八月對著原子彈呻吟一番。

既然看到日本人如此悲慘的前途，我們有什麼好怒氣沖沖的？神舟五號、六號載人航太相繼成功，最害怕的就要數日本人了。日本雖然在許多產業科技上領先，在導彈和航太確實落後中國。如果要全力發展核武、發展投擲技術，應該可以逐漸趕上。我們雖然不畏懼，也沒有必要刺激他們。重要的是自己重新建立強大的文明，該算的帳慢慢的、清楚的算就得了！

中國崛起以後，國際交流迅速增加，新的歐美文化衝擊，勢必大於漢唐時受到的西域文化衝擊。中國在新世紀的經濟規模，可能還達不到宋明在世界上的比例。不論是在文化上還是在經濟上，對世界的衝擊肯定舉足輕重，尤其是占主流地位的英美同盟。從一神教之間的鬥爭史，我們理解到他們彼此傾軋的態度。在他們緩過勁來之前，是我們僅有的發展時間。從大一點的角度來看，中日之間的關係，和伊斯蘭教、基督教之間的千年鬥爭，完全不同，似乎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問題，而只是欠債和賴賬的問題。

中國要面對的問題絕對不少。文化鎖國的現象，一定程度仍然持續著。開放文化交流後，又如何保有自主性？文化大革命的遺留，塑造了現在的精神狀態。集體主義，不等於個人不負責任。中國未來的人口結構變化，恐怕是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規模。一胎化後，二十歲的年輕人，沒有道德感、不負責、投機、自我中心，三十年後，中國不但由這些人當家，而且還得去支撐比他們還要多上幾倍的人口。二十一世紀的未來資訊世界，因科技發展導致個人自由度增大，個人主義會普遍的在全世界繼續擴大。如果中國不好好處理一胎化所帶來的社會變化，隨著世界個人主義潮流任其發展，就足以導致家國滅亡了。科學活動在這些年輕人眼中，是一種升等致富工具，不是一種信念，是一種必要的惡，不是文明發展必定的指標。這個後現代意識形態的變革是全球性的，並不局限於中國年輕人。但是在理性化不發達的中國，不能不憂慮偽科學的膨脹，邪教漫布，影響了科學發展觀。中國應該好好的在自我成長上下功夫，渡過難關，認真瞭解外來文化，少和那些不入流的事情糾纏。反之，日本人認真紮實的做事態度，法國人堅持自主文化的執著態度，都是我們學習的對象。

法蘭西，曾經想統治歐洲，在拿破侖的戰鼓下前進，被英國聯軍打敗。德國幾乎重複了相同的歷史，兩次發動戰爭，都敗了。基督教文明盟主的位子，落入美國人手裡。在英語系壯大的過程，全球化、網路化逐漸矮化了個別的文化。德法的歐洲主軸，以德國新總理的背叛結束。很快地，我們可以看到法國和德國的地位互易。中法之間的友誼，在這樣的背景下，相信會超過其它歐洲國家，更快速的發展起來。除了一個像中國這麼強大的文化實體，不可能向英語系發出生存的挑戰，拒絕大食帝國的千年沒落。但是，在發出挑戰之前，中國得好好的認清別人的優點。法國膨脹蛙不是辦法，日本忍者龜也不是辦法。好好的反省才是辦法，認真地面對問題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