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統論」後的美台關係

最近，陳水扁拋出系列政策談話，除深綠陣營倍感振奮之外，其他各方鹹感不安。陽曆新年他在談話中提出兩點，一是兩岸經貿方面將以「積極管理，有效開放」來取代過去的「積極開放，有效管理」，也就是緊縮兩岸交流。第二，再度提到「公投制憲」，期許民間版「台灣新憲法」草案在今年能夠誕生，2007年舉辦新憲公投。當大家還未從此一政策意外中回過神來，農曆大年初一，他又提出更為勁爆的「認真嚴肅考慮廢棄國統會與國統綱領」，推動「以台灣名義申請加入聯合國」。

元旦談話與陳水扁在2005年春的立場南轅北轍不說，「廢統論」是公然違背前此他一再向美國承諾遵守的「四不一沒有」，而「以台灣名義申請加入聯合國」更是「改國號」的前奏。陳水扁的政策為何一再搖擺？為何往急獨路線前行？台美關係會否受到衝擊？大陸如何看待此一發展？陳水扁的政策會否修正？這些問題都值得深思。

一　陳水扁急獨路線保權防跛

關於政策大反轉，陳水扁自己說的理由有二。一是反制馬英九的「終極統一論」，匡正向中國大陸傾斜的台灣民意。二是回應立法院裁撤總統府法制外違章機構的決議。但真的如此嗎？

回應立法院決議顯然是胡謅，匡正傾斜民意倒是一個考量。連宋大陸行後，台灣民意的反中情結確實逐漸淡化，馬英九現象又使藍營氣勢日昇，馬英九的「終極統一論」，如不予反制，賣點可能越來越高，使未來選戰更不好打，這確實是引發陳水扁重打急獨意識型態牌的原因。必須指出的是，此一策略的盲點是雖然鞏固了綠色基本盤，卻可能嚇走中間票源，這也是台獨務實派與綠營有意競逐2008年大選者的憂慮。只是就陳水扁的個人權力而言，他已沒有2008年的包袱，只要抓住綠色基本盤，他就立於不敗之地。

事實上，陳向急獨路線靠攏與民進黨2005年12月選舉的慘敗大有關聯。選後檢討，陳水扁及基本教義派都認為這幾年來陳水扁在兩岸政策上的搖搖擺擺是敗選的致命傷，政策應回歸基本路線，才是正道。另外，去年縣市長敗選之後，陳水扁的支持度狂跌到百分之十左右，綠營支持者除怪他多言賈禍，立場搖擺外，也責備其欠缺政績，家人親信與團隊貪污腐敗，拖累選情，陳水扁跛腳現象畢露。為轉移社會注意力，拉抬個人支持度，穩住權力根基，為餘下的兩年任期與下台後的處境打算，陳水扁經過閉門長考，認為最好的策略就是重打意識型態牌。

陳水扁的新春政策宣示確實經過深思熟慮，這可由綠營官員的談話印證。當被問到「廢統說」是否已經定案時，總統府副秘書長卓榮泰脫口而出，說「這是既定方向」。而前外交部長、現任總統府秘書長陳唐山也說，「廢統論並非臨時起意，或興之所至，而是經過精密研究和計劃的結果，對於美中反應等後果，也經過沙盤推演」。呂秀蓮後來證實了陳唐山的說法。

本來，社會對陳水扁是否為堅定的台獨支持者，一直有爭論，但是就眼前與未來看，選擇做一個打死不退的台獨支持者才對陳水扁最有利。往急獨基本教義派靠攏，可以保住不跛腳的權力，即便台獨務實派有所不滿，但也奈何他不得。卸任後，他還可取李登輝地位而代之，繼續操弄民進黨，並保證不被民進黨清算。

二　回應快速嚴正，避免引爆「髒彈」

對於陳水扁的新春「驚奇」，美國的回應快速、主動而嚴正，不假詞色。元旦談話中的新憲公投雖然已是老議題，也立即引發了華府的不悅和抗議。表面上美國國務院只是官樣文章的重申嚴肅看待陳水扁「四不」承諾，並把「四不」的內容逐一宣讀，以提醒陳水扁「君無戲言」。在緊縮兩岸關係一事上，國務院也重申希望台北與北京達成直接對話。但私底下，美國對台北駐美代表「粗暴」施壓，要求解釋與保證，台北駐美代表李大維六日在雙橡園的記者會上，也證實了美方的強烈反應。

更令美國意外的是陳水扁在農曆大年初一提出的「廢統論」與以「台灣名義申請加入聯合國」。美國對此，怒形於色，於第二天，即1月30日國務院例行簡報會上，罕見地主動發表看法。國務院副發言人厄立坦言，陳水扁的談話對美方來說是個「意外」，美方認定「以台灣之名加入聯合國」屬於片面改變現狀。一位國務院資深官員更對媒體說，採取這項非比尋常的動作（指美主動發表看法），「就是因為陳水扁的演講！我們不要人們被他撩撥（spunup），我們不要中國被他撩撥，我們不要台灣被他撩撥，所以我們認為得用公開的方式，表明我們的政策沒有改變」。緊接著，國務院東亞事務資深顧問祈錦慕也在國會說，美國不希望再發生任何「意外」，並要求台北信守以往對美國的所有保證。美國內幕刊物《尼爾遜報導》（The Nilson Report）」在二月二日說，布希對陳水扁「思考廢國統會及國統綱領」、「以台灣之名加入聯合國」、以及「新憲」三點談話相當憤怒，直言「他又來了？忘了上次是怎麼回事？」

布希政府已正式要求陳水扁政府必須用公開的方式，鄭重重申「四不一沒有」等過去宣示過的承諾，並保證不會履行廢除國統會及國統綱領等「考慮中」的作為。針對陳水扁指台灣主權只能由二千三百萬人民決定的說法，國務院發言人麥考馬克及亞太助卿希爾七日分別重申，美國基於三項公報及台灣關係法的「一個中國」政策未變，並支持能讓兩岸人民接受方式的對話。希爾並建議陳水扁仔細閱讀美國的台海政策聲明；麥考馬克也表示，兩岸歧見之解決，應採行「兩岸人民都能接受的方式」。美國政府這個表態等於直接否定了民進黨一貫高揭的「台灣前途由台灣人民決定」的主張。

綜上所述，針對陳水扁的新春談話，美國已劍及履及的透過國務院書面及口頭聲明、匿明官員、東亞資深顧問，甚至《尼爾遜報導》，向台灣傳達美方對陳水扁談話的極度不滿，並等待台灣再度清楚重申信守「四不一沒有」。

美國對「陳水扁驚奇」之所以快速回應有多重原因，除美國正面臨伊拉克、伊朗、巴勒斯坦、北韓等問題亟待解決，不希望台海另生事端，而前述問題的解決還需要中共幫忙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搶先中共出手，避免台海產生不測的後果。

根據《反分裂國家法》第八條，中共對台得採取非和平方式處理的三項前提分別是：一、台獨分裂勢力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造成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事實；二、發生將會導致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變；三、和平統一的條件完全喪失。陳水扁新春時節所提無論是「公投新憲」、「以台灣名義加入聯合國」、「廢棄國統會與國統綱領」等主張都觸及「反分裂法」的底線，中共會如何解釋、反應，非美國所能掌握，非和平方式處理也非美國所樂見。

尤其是廢除國統會與國統綱領一節，陳水扁若不顧政治後果，隨時可以實施。因為國統會只是一個任務編組，不是法制內的機構，國統綱領只是經行政院通過的一項政策，並非法律。陳水扁要解散國統會，廢棄國統綱領只要一個命令，簡單易行。它不像新憲公投還有一定的程式、適法性、政治角力等漫長的路要走，也不像加入聯合國，還要國際社會的條件成熟。

其實，自民進黨政府執政後，國統會從未召開過，國統綱領也早就束諸高閣，所謂「沒有廢國統會與國統綱領的問題」，其實是機構與政策早就不廢而廢了。如此，何以陳水扁要特別提出「廢統論」？何以「廢統論」一出台，美國反應要如此激烈？其實那就像一道平安符，不信它的人，覺得貼在牆上礙眼，非得去之而後快。信它的人，覺得貼在門上大家心安，一旦撕下，難保不會激怒神明，發生些什麼，因此心生忐忑。「廢棄國統會與國統綱領」就像一枚「髒彈」，廉價，但殺傷力無窮。美國非常知道其中的輕重，所以搶在第一時間努力滅火。

三　大陸好整以暇，與美「共管台獨」

既然美國識得輕重，大陸自然不急著反應。對陳水扁屬於舊調重彈的元旦談話，大陸根本沒做反應，認為美國可以約束台灣。新春談話雖然頗具爆炸性，大陸也還是按兵不動，先看美國如何反應。如果美國反應遲緩，或反應不足，大陸就比較傷腦筋，可能被迫得採取比較高層次的手段肆應，美中關係也會隨台海關係受到衝擊。既然美國回應迅速嚴正斷然，所以大陸直到春節過後，國台辦才施施然的在例行的記者會中回應，指責陳水扁公然推翻「四不一沒有」承諾，大搞「法理獨立」，是兩岸關係、亞太地區和平穩定的麻煩製造者和破壞者，用詞犀利。

就最近中美關係看來，雙方似乎在台灣問題上找到了交集，那就是協力「維持台海現狀」。去年九月十三日，胡錦濤藉出席聯合國成立六十週年高峰會議之便，與布希會晤時表示，希望「美國和中方一道，為維護台海和平穩定、反對台獨作出積極努力」，這是邀請美國「共管台獨」，反映了大陸領導人在台灣問題上的自信與格局，也反映了大陸對台政策的務實與靈活。

胡錦濤上台以來，對台政策有其強硬的一面，如《反分裂國家法》的立法，對台外交封鎖；但也有其柔軟彈性，主動積極的一面，特別是對台灣人民利益的主動釋放，美國對此政策似乎還相當滿意。美國很清楚大陸並無意對台用武，政策重點在維持台海現狀，只要不搞獨立就行了，這也符合美國利益。相反的，在兩岸政策上，陳水扁動輒讓美國「意外」，成為當前台海情勢最大的不穩定因素，頗令美國頭疼。因此，美國這次對陳水扁新春政策的反制，可以看做是具體回應了胡錦濤去年九月「共管台獨」的邀請。投桃報李，中共也在國際事務上，如伊朗、北韓等問題上回報美國。

四　陳水扁能以「民意」回應美國嗎

陳水扁會如何回應美國要求其信守「四不一沒有」的承諾？國統會與國統綱領會不會真的廢除？

在處理「廢統論」一事上，美國對台態度似乎前後不一。原先美國想要陳水扁把「廢統論」等談話親自吞回去，但後來又退了一步，說只要由外交部長層級以上的官員做正式的澄清即可。之所以有此轉折，當然是不想損及其支持台獨政府牽制中共的戰略目標，但也不容許陳水扁走得太遠，害及中美關係，甚至拖美國下水。就是因為如此，陳水扁政府覺得還有空間處理美台間的齟齬，如不能將國統會與國統綱領直接廢除，至少嘗試將其做一定程度的調整。

陳水扁的政策轉變既然已經將綠營支持者這些不切實際的希望「撩撥」起來了，當然也不能輕易的說放棄就放棄。也因此，即便目前美國壓力排山倒海，等著綠色政府的交代，但後者尚未放棄說服美國的努力。為遊說美國接受「廢統論」等說詞，綠營積極在台灣內部進行民意塑造活動，如綠色研究機構「國策研究院」這幾天做的「民眾對廢除國統綱領之看法」民調，指出有百分之七十八民眾同意「台灣前途應由台灣二千三百萬人民決定」。本土社團，如「北社」、「南社」等，決定要將「廢統論」與台灣正名、制憲運動連結，規劃發動「廢統（廢除國統會及國統綱領）制新憲百萬人民大連署」，並擬於三月下旬起由泛綠政黨及社團共同在各縣市推動，讓所謂的台灣民意來說服美國。

美國會不會在台獨政府巧言遊說下有所讓步，固然要看美國利益的自我評估，以及美政府中的親台派能否主導政策，但更要看中共如何解讀「廢統論」與「以台灣之名加入聯合國」，以及中共對美國所施壓力的大小而定。由國台辦對陳水扁的指責來看，中共將陳水扁這些主張定位為搞「法理台獨」、地區「和平破壞者」，似乎是牴觸「反分裂法」底線。因此，對美縮手，不再施壓的可能性不存在，美國對陳水扁背棄承諾的鞭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是無論此一激進台獨政策成功於否，陳水扁都沒有損失。如果真能得到美國諒解，趁勢將國統會及國統綱領作適度調整，是進三步退兩步，賺到了。如果政策夭折，那是因為美國壓力，台獨支持者會體諒。總之，經此一役，日後台獨教父的地位非陳莫屬。

五　美台關係將隨台獨作為起伏

美台關係因為陳水扁的新春系列談話有所損傷顯而易見，但是並非根本性的決裂。對美國而言，沒有陳水扁的一面倒，台灣這顆戰略棋子十分不確定；對陳水扁而言，沒有美國的支持，他與台獨政府的安全都難保。因此，雙方將互相折衝，讓關係維持下去。只要陳水扁退回原有立場，不動「四不一沒有」的承諾，雙方的戰略互補需要還是會將雙方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美台這種相互需要這幾年來使雙方關係日有精進，這可由雙方軍事部署與合作上看出。第一，美國基於本身戰略需要，提供台灣大量軍售；而儘管價錢不合理，台灣也未見得都有需要，陳水扁還是照單全收，只是受阻於在野黨的攔阻，塵埃遲遲無法落定。第二，美國與日本拉攏台灣已經不避諱，美日安保條約「二加二會議」已經在去年正式將台灣問題納入，稱台灣為安保條約所關切之議題；美日有意強化台灣地位，取代日益向中傾斜，不聽驅使的前沿國家南韓，台灣也非常願意被納入安保體系內，甚至以此沾沾自喜。第三，美台軍事合作日益升級，除了近年來雙方在指管通情的合作，美國軍方參與台灣定期舉行的「漢光演習」之外，二○○三年以來，台灣還協助美國進行對中共的國際監聽合作，由台灣國防部軍情局提供人力技術，美國提供器材，替美國先後在印度、蒙古設立監聽站，加上台灣本身的監聽站，中國大陸所有敏感地區的電訊情報都涵蓋在此一監聽網內。台灣自我定位為美日在亞太地區的「准軍事同盟國」，共同圍堵中共，看來也有相當依據。

美國支持台灣既然由牽制中共的戰略目標出發，則美台關係自然也受中美關係發展的影響。中美關係目前看來矛盾頗多，但是中共實力不容忽視，當前美國頭痛的國際問題也需要中共合作解決。美國既不能與中共鬧翻，也難以盡釋嫌隙；既不能與台獨水乳交融，也無法將之棄置不顧。因此，在台海兩岸的政治蹺蹺板上，美國必須以法碼自處，小心應對。

北京對美國兩手策略知之甚詳，隱忍不發只為抓住機遇期，致力發展。但是中共在台灣問題上不妥協的立場，美國也有所瞭解。由最近中美雙方對陳水扁的態度看來，雙方似已漸有默契：中共不直接對陳水扁的言行反應，假手美國予以圈制。中共知道美國支持台灣，但漸漸相信美國不支持台獨，或至少是不敢支持台獨。陳水扁政府如果還不正視是此一情勢，想繼續對美國的善意、支持軟土深掘，強銷台獨是絕對行不通的。畢竟，在國際博弈上，實力不能忽視。陳水扁政府宣稱將認真研究「廢統政策」，並在三月做出決定，其實除非美國有意放手，甘冒與北京衝突的危險，或陳水扁有意以雞蛋碰石頭，不惜玉石俱焚，可以預期在四月胡錦濤啟程訪美前，「廢統論」將會被束諸高閣。

在「廢統論」的風波中，國民黨莫名其妙的為陳水扁的主張背了書。因為馬英九在倫敦的演說，國民黨在《自由時報》的廣告中都說，台灣人民可以在統一、獨立、維持現狀中自由做選擇，既如此，統一不過是選項之一，甚且不是提出國統綱領的國民黨的選項，國統會與國統綱領當然可廢。

美國與台灣在野黨之間的關係，因為美國處理二○○四年選舉、藍軍杯葛軍購案等因素而相當不順。雖然在野後的國民黨在處理兩岸關係上，立場比較穩定務實，較讓美國安心，但連戰登陸後，與北京的關係大幅轉好也讓美國頗為顧忌，不過馬英九最近的表現又讓美國轉趨安心。雖然如此，如果陳水扁與民進黨安分一些，美國在台灣的首選支持對像還是台獨人士。

六　結 語

從目前氣勢看來，綠營執政的好日子不多，台獨狂熱份子與陳水扁個人的危機感與焦慮感會不斷升高。在陳水扁餘下的兩年任期中，應當會抓緊時機，不斷拋出動作，為落實台灣獨立做最大的努力，但在中共可能適用「反分裂法」的陰影下，美國對這些動作都會負起「代打」的責任，控制情勢使不失控，美台關係持續起伏可以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