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朝二次峰會看半島和平條約前景

間斷七年多以後，南北韓的領導人在今年10月2日至4日於平壤舉行了第二次高峰會，會後雙方簽署了《南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共同宣言》，達成多項政經合作共識，並誓言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研商簽訂永久和平條約以取代韓戰停戰協定。早一天，即10月3日，在北京舉行的朝核六方第六輪第二階段會談亦達成朝鮮半島無核化、有關國家關係正常化、對朝提供經濟能源等多項共識。一時之間，朝鮮半島和平情勢似乎一片大好，真的如此嗎？

一　韓朝二次高峰會的成果

外界原先多不看好這次高峰會，認為這不過是南北兩位領導人一次各取所需的政治秀而已：盧武鉉想要以此留名歷史，掩蓋其政績不彰，並拉抬其同黨總統候選人低迷的選情；金正日則想藉此爭取南韓更多經濟支援，解決因為今夏豪雨成災帶來的糧荒。但是結果卻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與2000年第一次韓朝高峰會的「六一五宣言」相較，韓朝二次峰會簽下的「十．四宣言」觸及了更多實質問題，成果更為豐碩，可得而言之者有如下幾項。第一，雙方同意正式結束韓戰，建立永久和平機制，致力於最終統一。第二，雙方承諾讓北韓的非核化順利完成。第三，隨時舉行兩韓高峰會議。第四，擴大經濟合作，如設置經濟特區，和平合作特區，聯合造船廠區，開通旅遊路線，鐵路運輸等。第五，推動教育、文化、科技、體育等方面之合作。

在這個協議中，最讓人矚目的就是雙方同意結束朝鮮半島的停戰狀態，建立持久和平，由南北韓自主解決朝鮮半島統一問題。為達此一目的，雙方承諾隨時召開峰會，積極推動全面對話，超越思想與制度的差異，相互尊重，互不干涉內政，自行調整有關的法律與制度。雙方並同意十一月在首爾舉行南北韓總理會議，另外在平壤召開兩韓國防部長會談，討論建立軍事互信等措施。

這個協議充分顯現了兩韓一致想拿回解決朝鮮半島問題的自主權，不再被強權玩弄。北韓最反對美國，美軍被視為威脅北韓及阻礙半島統一的主要因素。另方面，北韓對中國大陸，一如南韓對美國，都是又愛又恨。北韓需要中國大陸的各種援助，以及在國際上的支持，但又與中國大陸有諸多歷史，申遺，甚至領土上的矛盾。南韓需要美國的安全保護，卻又對美國駐軍反感，其北韓政策更與美國大唱反調。對南韓來說，北韓核武廢棄問題並不那麼重要，南韓並不認為北韓會對南韓使用這一武器，但是對北韓龐大的軍力、軍隊卻如芒刺在背，希望北韓能夠大幅裁軍，而這卻並不是外力關切的重點。

不過兩韓也明白，韓戰停火協議還有兩個簽字國，即美國與中國，要想跳過他們自行解決是行不通的。所以兩韓也宣稱將促使與韓戰有關的三方或四方元首進行會晤，商討簽署結束戰爭的和平宣言。只是美國真想結束停戰狀態嗎？中國大陸對兩韓統一沒有條件與擔心嗎？

二　美中對和平條約的立場

朝鮮半島被公認為是當今世界三大危險地帶之一，尤其是過去一年多，北韓先是發射大浦洞二式飛彈，後是引爆核子裝置，使東北亞一片風聲鶴唳。因此，兩韓如果能化干戈為玉帛，理論上應當為各方所樂見，但事實上恐怕未必如此。

對於美國而言，朝鮮半島讓他煩心的是北韓的核武，如果這個問題能解決，結不結束停戰狀態，簽不簽正式和平條約，就非美國所關切。相反的，朝鮮半島真的締結了和平條約，美軍就再無駐留南韓的理由。美軍一撤，美國對東北亞的影響力就將大幅降低，日本的安全感也隨之下降。所以美國對三方或四方元首會議之說，一直保持戰略性模糊態度，對青瓦台外交安保首席秘書官尹炳世就該問題的說明，美國政府沒有任何人願意回答做還是不做。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戈登．約翰德羅僅免強表示：「簽署正式結束韓戰的和平協定和美朝關係正常化，取決於朝鮮是否遵守決定放棄核武計劃的協定。」

即便美國經由六方會談，已經迫使北韓承諾最終廢核，仍不打算自南韓撤軍。但不僅北韓金正日必欲將美軍趕出朝鮮半島，南韓民眾也不歡迎美軍繼續留駐。更有進者，南韓政府已有逸出美國控管之勢，從2000年金大中的「陽光政策」，到目前盧武鉉刻意與北韓修好，都與美國立場相左。南北韓領導人致力於奪回半島情勢主導權，建構半島持久和平，乃至於推動統一的企圖，顯然並非美國所樂見。

至於中國大陸，對於南北韓致力於以正式和平條約取代《停戰協議》，推動國家統一的努力，表面上不得不表示樂觀其成，內心或許未必。尤其「十．四宣言」後，兩韓宣稱將促使與韓戰有關的三方或四方元首進行會晤，簽署結束戰爭的和平宣言。如果是四方，當然包含中國大陸，如果是三方，中國大陸很可能就被剔除了。據說三方之說是北韓提議的，北韓認為中國在朝鮮並無軍隊，談判建構軍事信任機制自然無需中國參加。

三方之說顯示，在建構朝鮮半島和平，推動統一的過程中，兩韓希望完全自主，除非萬不得已，不樂見外國勢力介入，不論是美國或是中國。這個插曲也顯示中國大陸與兩韓關係頗有問題。中國大陸的不滿可以想像，且不說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了那麼多中國人的生命，中國既是韓戰停火協定簽字方，現在也是「朝核六方會談」主持國，將來還要參與東北亞安全論壇的建立，兩韓想在和平條約談判中排除中國，有實際上的困難。因此，在中國大陸外交部聲明「中國作為東北亞地區具有重要影響的國家和朝鮮停戰協定的重要締約方，涉及朝鮮半島及東北亞和平機制的有關問題，中方自然要發揮重要的建設性作用。」之後，韓方態度顯有轉變跡象。

三　和平條約與朝核問題

其實，在朝鮮半島，無論是半島安全、美朝關係正常化、和平條約的締結，都與朝核問題能否順利解決息息相關。

朝核六方會談從2003年啟動以來，已經進行了六輪。根據今年10月3日六方會談所發表的共同文件，平壤已經同意第一步先將其核設施去功能化，在今年底以前關閉寧邊核反應爐，最終將廢棄所有核設施。朝核的去核化過程已經邁入國際監控下的時間表，並將接受以美國為首的團隊監督。朝核問題既是解決一切朝鮮半島相關議題的基礎，只要此一問題獲得解決，其他問題的解決也就相當樂觀。

要問的是北韓真的會信守六方會談的協議嗎？在韓朝二次峰會的「十．四宣言」中，北韓確實承諾要讓去核化順利完成，這一表態似乎呼應並強化了早一天在北京達成的六方協議，只可惜這個背書人的可信度讓人存疑。

瞭解情勢的人都知道，北韓之所以能牽動東北亞安危，讓週遭國家及強權都不能掉以輕心，就是因為他的核武。如果去核化真的成功落實，北韓就像老虎被拔了牙，誰還會在乎他，北韓又如何再在經濟上訛詐其他國家？在國際政治上翻雲覆雨？

再說，北韓對相關國家，特別是「民主國家」格外不信任，這些國家三天兩頭換政府，前任政府的承諾，後任政府很可能不認帳，譬如小布希上台後就推翻了柯林頓的北韓政策。誰曉得下一任美國政府的態度如何？更何況即將舉辦的南韓大選中，如果右派的大國黨贏了，則「十．四宣言」很可能就被丟進垃圾桶去了？因此，北韓承諾要在今年底關閉寧邊核反應爐，將其核設施去功能化，大概已經是北韓能做的極限了。至於廢棄所有核設施，可能只是說說而已。

進一步分析，美國其實對北韓廢棄所有核設施似乎也不那麼堅持。第一北韓沒有那麼天真說廢棄就廢棄，第二，對美國而言，留著北韓的核設施既可牽制中國，也可綁住日本，而這些核設施目前對美國顯然還不是威脅。所以，只要將這些核設施去功能化，美國就有台階可下，就可以把北韓從「支持恐怖主義」黑名單中除名，啟動雙方關係正常化的談判。更有進者，只要核設施存在一天，美軍就可以賴在南韓一天，對美國是絕對有利的。

至於中國大陸，他對朝核六方會談著力頗深，固然是因為可以彰顯其在東亞事務上的影響力，加強與美國的關係，也是為了其自身的利益。北韓提三方或四方元首會議，顯示中朝之間關係有一定程度的緊張，中朝山水相連，歷史錯綜交雜，矛盾不少。吸取中越關係演變的教訓，中國大陸對於朝核的存在，顯然比美國還要在乎，希望北韓廢棄所有核設施之心，應該比美國還要急切。

簡言之，美國對於根本解決朝核問題，積極度不如中國。朝核問題未得根本解決，美朝關係完全正常化不可能，朝鮮半島和平條約也出不了爐，如此美軍就可以繼續留駐。至於中國，雖然希望徹底廢棄朝核，對兩韓和平條約不能不予支持，甚至對南北韓的統一也不能不予祝福，但對半島的統一其實不無隱憂。不過從核設施去功能化，進而全面廢棄核設施，簽訂和平條約，到兩韓統一，這是一個艱鉅而漫長的過程，中國大陸現在還不必太過擔憂。

四　看兩韓，想兩岸

東亞兩個熱點，一是朝鮮半島，一是台灣海峽。最近兩韓關係發展得熱熱鬧鬧，六方會談也得到共識，前景似乎曙光在望。台灣海峽卻因台灣朝野拚選舉，惡搞入聯返聯，緊張情勢一再升高，令人擔心會不會擦槍走火。

台海情勢本應比朝鮮半島健康，後者人民間尚無往來，經貿關係互動也有限，但是兩岸人民卻往來密切，經貿關係綿密，文化體育等交流頻繁。外力對台海情勢的影響也不如對兩韓之深，至少台灣已無美國駐軍，如果兩岸也如兩韓一樣，想自主解決問題，只要兩岸政府同意協商結束敵對關係，達成和平條約，甚至推動統一，美國縱然千般反對，也阻擋不了。

可惜的是，隨著民進黨的上台，統一、一個中國都被污名化。民進黨政府推動台獨不遺餘力，胡作非為，視法律如無物，對美國警告也嗤之以鼻。在野的國民黨則越來越不敢談統一，對一個中國也避之唯恐不急，只能標榜維持現狀。所以即使早在2005年4月連胡會時，雙方就同意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上，協商結束兩岸敵對關係，達成和平條約，但卻因連戰與國民黨並未執政，而執政的民進黨不屑一顧，這個協議也就成為空談。

台獨勢力在內外情勢推波助瀾之下，日益囂張，國民黨及其領導人又失去了理想性、自信心、戰鬥力，只會東施效顰，使內部反制台獨的力量日益消微，使本應比朝鮮半島更有進展、更有和平契機的台海情勢，反而陷入比朝鮮半島更為詭譎與危險的情境。看兩韓，想兩岸，能不令人浩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