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定位的角度看馬政府人事易動

楊開煌
(銘傳大學公共事務學系教授)


一、前 言

馬總統這一波的政府人事易動,並沒有獲得太多的掌聲,反而是「小圈圈」用人,喪失「戰略縱身」,貫徹馬的個人意志等等嘲諷、批判聲浪不斷,此波的人事易動最大的特點,就是大部分的易動都是新手上路,因此,必然引發各種負面解讀。特別是陸委會王主委,初在立法院的表現,更引來許多冷嘲熱諷。然而看過這一幕之後,反而促使批評冷靜地思考箇中的道理,畢竟馬總統已經作了四年的總統,不可能完全對鏡子找人,只找分身或蛔蟲,應該換位思考,馬總統是否有自己的考量,而外界沒有真正注意,究竟馬在他的第二任在兩岸關係上想作什麼?才能如他所願地留下一定的「歷史定位」呢?

二、馬的第二任想做什麼?

馬總統在今年初連任剛剛成功之際,就曾說自己要「尋求歷史定位」,從馬的講話中來看,讓台灣脫胎換骨以及締造兩岸長期的和平,應該是馬想要「尋求歷史定位」的兩大基石,那麼這可能是這一波的人事問題的核心。

從台灣的角度看,兩岸關係的好壞長時間涉及台灣最根本的安全和發展,所以這一波人事易動,自然是以兩岸關係為核心考量,從馬總統的角度看,在他的第二任能在兩岸關係上,為台灣的和平發展作什麼,才能有歷史定位,按理自然是兩岸的「和平協議」,但經過上次的選舉炒作之後,兩岸之間涉及軍事、政治的互動、二軌、談判等啟動的可能性都很低,協議的簽訂就更不可能。因此,只能將目光轉回台灣,先把現有的績效鞏固下來,則修法便是最優先的工作,何況20年前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大幅已經落後現實,確有翻修必要。

當前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是公佈於1992年7月31日的法律,當年的兩岸關係雖然已經開始交流,然而敵對的意識,生活水準的差距,依然十分明顯,所以立法必要性主要是為了解決兩岸人民交流中衍生的糾紛,而非確立和平發展的兩岸關係。雖然該法自立法以來,歷經15次修正,然而由於2008年之前兩岸關係並沒有出現根本性的變化,所以所有的修正也多半是技術性、抓漏式的修改,在立法的邏輯上是反共意識型態為立場,精神上是以保護台灣地區人民為主,執行上以行政裁量為主的法律;這一點馬總統是當年主其事者之一,因此,對目前的此一法律的問題也特別清楚,更具有一份使命感。

三、翻修「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定歷史地位

意識型態為立場的法律無法處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中國大陸,更無法處理已經和平崛起的中國大陸及人民。

保護台灣地區人民為立法精神,這一點固然是中華民國台灣地區法律應有之義,但是以歧視大陸地區人民為前提的保護,則既不符合普世價值,更不符合當前的兩岸交流趨勢。

以行政裁量為主的法律其變動性和隨意性比較大,於是兩岸關係的發展,自然深受台灣個別的領導人,或不同的政黨輪替而大受影響;因此,保障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台灣的安全發展不受影響的途徑之一,翻修法律,以便政黨或個人都必須依法而治。

馬總統今年年初也說過「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必須大幅翻修,那麼問題就在於如何修以及誰去修?假如說原來的法律是不符合當前兩岸關係的發展,則未來修法的方向自然是朝向開放的、公平的和前瞻的。

所謂「開放的」是針對兩岸經貿發展、市場整合、文化交流、人員往來、教育交往等等各階層、各行業的大幅交流往來的趨勢,並且從而創造兩岸民眾真正相互瞭解的機會和可能性來修法,甚至創造為未來兩岸的官員在事務性協商時,依法往來便利,都在此次翻修中,納入考量,以因應未來一段時間發展的需要。

所謂「公平的」是針對當年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主要是以單邊立法來規範大陸地區來台或涉台事務,而當前兩岸關係已經十分密切,原來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就顯得捉襟見肘,甚至不太合理,是以運用在國際上,其他國家已經採用的「區際法律衝突」概念,來翻修「兩岸人民關係條例」,以彰顯中華民國在處理兩岸關係時秉持的「一國兩區」的原則;目前在國際上,其他國家解決區際法律衝突的法律制度的途徑有:制定全國統一的區際衝突法,各法域分別制定各自的區際衝突法,類推適用國際私法,適用與解決國際法律衝突相同的規則等四種,就目前的兩岸關係而論,制定統一的區際衝突法的條件不存在,因此,在修法之際可以兼采其他三種方法,混合考慮,以對接兩岸各自的法律,以彰顯中華民國政府對自己的國民,和中華民國大陸地區的人民之間的「公平性」,應該是可以考慮的修法方向。

所謂「前瞻的」是著眼於未來兩岸關係的發展上,兩岸關係的發展在強大的經濟力量趨使下,只會不斷擴大,不斷深化,則兩岸關係必然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重要,是兩岸兩會互設辦事處,以至於其他重要的溝通管道的建立,有意義的互動和接觸,都是十分必要而且可以預見的趨勢,那麼在修法之際是超前規範,以預留可能性,或是只顧眼前,來日再修;從歷史定位思考,自然是顧及未來,才是上策。總之,兩岸關係進入新階段以後,需要以法律來充實既有的成就,一旦兩岸關係的和平發展有了法律運作的規範,政黨的輪替,就不會出現反覆,危及台灣的安全和發展;所以此次的翻修不能只看當前的兩岸關係,為兩岸關係的量變作規範,必須著眼未來,訂出可以指導未來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為質變兩岸關係條件作準備。總之,馬總統應該將「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的立法精神,從兩岸關係政策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修訂成為大陸政策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以突出「一國兩區」法理基礎。

四、為修法擇人並為可能影響作佈局

假如「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的翻修是攸關馬總統的歷史定位,而修法又是以「一國兩區」為立法精神,則在修法的任務上若沒有法律學的背景,一定很難勝任,所以以專長的角度看,新任的大陸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必須是有法律學背景的人,應該是很清楚的。

那麼誰適合呢?以中華民國的政治生態來看,馬總統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翻修必然是一場艱難的政治競爭,由於修法的方向是開放、公平及未來,估計在野黨是不可能合作的,所幸中國國民黨在立法院為多數,因此只要中國國民黨的立法委員全力支持,則修法案應該可以通過,然而從修法到審法,從審議到表決,黨籍立委又各有利害,各有意見,肯定存在意見不一的情況,來來回回的協商、修改工作繁雜而且瑣碎,馬總統自不可能事事躬親,時時過問,所以當屆的陸委會的主任委員就必須代表馬總統,承擔大部分的解說、說服或協商的工作,而在與黨籍立委溝通、說服時,此人如果沒有真正的「尚方寶劍」,就沒有「如朕親臨」(只是比喻)的效果,則立法的效率就可能曠日廢時,了無進展,因此王郁琦的法律背景以及常年追隨的經歷,自然就成為不二人選。

其次是此一「修法」,一旦完成,非常可能掀起新一波的兩岸熱(不是大陸熱),兩岸之間呈現更大的開放,更加便利,人民往來更加頻繁;屆時相關國家肯定會有台灣是否再「親中」的疑慮,尤其是美國。這樣的疑慮,特別在美國重返亞洲,東海、南中國海多事之秋,如果兩岸「適時」整合,對美國「重返亞洲」的政策衝擊為何?這是馬總統不能預為設想的,美國的「重返亞洲」的政策是政治、經濟和軍事的綜合策略,最早由美國國務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於2009年7月21日前往普吉島出席東協區域論壇時,飛機飛抵曼谷時就宣佈「美國回來了」,宣示美國「重返」亞洲的意圖。之後, 2011年10月希拉蕊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上發表《美國的太平洋世紀》一文,再度宣示美國重返亞太區域的決心。接著次月,美國總統歐巴馬於11月出席在夏威夷舉行的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PEC),就提出《跨太平洋夥伴協議》(TPP)的經濟構想,企圖將環太平洋的美國與亞洲、太平洋及拉丁美洲諸國連成為一體的區域貿易架構,使太平洋成為此一經濟體的內海,而且刻意忽略中國大陸和台灣。2012年6月2日,美國國防部長班尼塔(Leon Panetta)在新加坡舉行的第11屆亞洲安全會議上表示,美國的國防資源將持續轉向亞洲,宣稱到了2020年,美國海軍會將60%的船艦部署在亞洲,包括6個航母戰鬥群、多數的巡防艦和驅逐艦、瀕海戰鬥艦以及潛艦,並增加亞洲的軍演次數。

美國重返亞洲的戰略作為十分明顯,但是戰略意圖則還不清晰,大致不出兩大意圖:一是「遲滯中國大陸崛起」,保護美國利益;二是「遏阻中國大陸崛起」,確保美國利益。前者假設中國大陸崛起是無法阻止,則重返亞洲政策的重心在自我保護,依此意圖,則美國的對亞洲的小夥伴如日本、菲律賓、印度的支持是有限的,而且美國以不參戰為原則;後者是假設中國大陸崛起是可以阻止,則重返亞洲政策的重心在全力遏阻中國大陸的崛起,這樣美國的對亞洲小夥伴的支持,是希望小國不斷挑釁,希望衝突,以便瞭解中國大陸的綜合實力和軟肋。擊敗或分裂中國。

從「遲滯中國大陸崛起」來看,台灣具有一定的戰術性角色,從「遏阻中國大陸崛起」而言,台灣的角色相對有限。從台灣的角度來看,如果美國真想「遏阻中國大陸崛起」,不但成本太高,而且有可能啟戰,而且未必一定成功;因此,對美國而言,應該是在「遲滯中國大陸崛起」中,去改變中國大陸,也就是「和平演變」中國大陸,才是最符合美國利益的政策,如果「遲滯中國大陸崛起,以達到和平演變中國大陸」,才是美國的「重返亞洲」策略目標,則台灣在美國的「重返亞洲」軍事政策中,角色微乎其微;在「重返亞洲」經濟政策中,角色有限;但在「重返亞洲」政治政策中,可能可以扮演積極角色。果如此,中華民國的「兩岸人民關係條例」翻修,訂位在大陸政策的基礎上,促進大規模的交流,就有可能產生積極意義。這一部份應由誰去向美國解釋,之後美國可以向誰去查證呢?大概就是馬總統這一波人事佈局中駐美代表和國安團隊的考量。

五、結 論

馬總統自連任成功以來,聲望不斷下跌,原因固然很多,但是從就歷史定位的角度看,太重視政策的長期目標,而忽視其短期作為如何去配合長期的目標,應該是主要原因之一;從用人的角度來看,找一個願意為「歷史定位」打拚,而不計個人毀譽又值得信賴的團隊,並不容易,所以這樣的用人還是具有一定的理性。然而如今又多了民進黨天王之一的謝長廷登陸訪問,無論如何也都為民、共日後的互動,搭起方便之橋,也有可能為質變的兩岸關係投下新變數;因此,馬總統的「歷史定位」也應該有新的規畫,至少在陸委會或是國安團隊的人事搭配上,可以有一些大膽的突破,以因應變局,才是立於不敗的設計。(2012-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