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代的微弱契機與信號

在萬方矚目與期盼下，中國共產黨十八大終於開鑼，胡錦濤的工作報告既總結了過去的歷史與成就，更楬櫫了中共未來的中短程發展的方向與綱要。報告中固然大部份依然因循共黨領導人工作報告的傳統格式，仔細推敲，內容透露出些許不尋常的信息，似乎預示著未來可能的轉變，也許迫於形勢或膽子不夠大，只能以隱晦的方式點到為止。

該報告一開局便指出：「大會的主題是：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以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為指導，解放思想，改革開放，凝聚力量，攻堅克難，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鬥。」並沒有提到馬克思列寧主義與毛澤東思想。

這篇報告最重要主題很顯然地是在宣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再三叮嚀「科學發展觀」，這基本上都是毛澤東屍骨已寒之後的事。胡甚至說道：「在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一以貫之的接力探索中，我們堅定不移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既不走封閉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幟的邪路。」若公正合理地理解，其言下之意似乎以為除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外的，不是封閉僵化的老路，就是改旗易幟的邪路，不論哪一條，都有明顯否定毛的意涵。可能感覺到不提一提毛老人家將正中外界「去毛化」的揣測與傳言，胡又補充說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就是包括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在內的科學理論體系，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堅持和發展。」雖然提了馬列主義與毛老人家，但是「堅持與發展」是後人的事，是「干父之蠱」，實際上是明褒暗貶，有微言大義，值得持續關注。

報告中提到毛澤東共六次，其中四次是「毛澤東思想」，一次是「毛澤東軍事思想」，一次是「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提到「馬克思列寧主義」四次，這四次都與毛澤東思想並列，兩者都不是作為被深入論述的或特別突出的標的。胡這種表現可能是為習近平日後在處理毛的問題上踩線探風，若是如此，則可以設想日後必然會導致中國內部對毛的全面反思，以毛在世時的殘民以逞、獨裁暴虐、心狠手辣、無情寡義的作為，無論從中國傳統、現代民主或正統馬克思主義的價值觀而言，都很難不被後人徹底批判。如果胡並沒有這個意思，則有可能是中共中央想讓時間慢慢淡化毛在人民心中的作用，這類似日本人對二戰不認錯的做法，是要冒一定的風險的。

然而，報告中單獨提及「馬克思主義」達八次之多，而且多在重要的脈絡上。胡明白指出：「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信念，是共產黨人的政治靈魂，是共產黨人經受住任何考驗的精神支柱。」進而要求全黨「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堅持不懈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武裝全黨、教育人民，深入實施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為何在「中國特色」的偉大旗幟下，始終不渝地鍾情於外來的馬克思主義，這是一幅不搭調、不協調的景象，難道這是一個「已經自覺且認知到」處於文化困境、短期內無解的信號？相較於十七屆六中全會，十八大的調子顯得與中華文化有明顯的疏離現象。這也是值得後續觀察的重要事項之一。

依據胡錦濤的說法，中共至今睥睨寰宇、震古鑠今的成就全仰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功，而此主義的目標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促進人的全面發展，逐步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等等。然而，30多年改革開放之事實呈現的結果是，中國內部反映貧富差距的基尼係數自80年代下半葉開始不斷升高，至今已經超過了0.5，位居世界前茅，貧富的絕對差距依然持續擴大；群體性事件的次數與規模逐年增長，與時俱進，維穩形勢嚴峻萬分；環境污染空前嚴重，鉛中毒兒童、癌症村不知凡幾；……這些也造成了胡自己說的「『發展中』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問題依然突出」，顯然這「三不」已不僅止於溫家寶所說的「經濟增長模式」的問題了，而是國家與社會發展的普遍現象與問題。這些事實的呈現與胡的說法正好反映了幾個嚴肅的問題：既然改革開放以來都是遵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肯定是不遺餘力，竭盡所能地要落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下的種種內涵，為何出現了與設定的目標背道而馳的嚴重結果？是哪裡出了問題？會不會是偉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犯了偉大的錯誤未被發覺？以往至今尚且如此，又如何保證自今以往不會有更大的偏離與背道呢？這恐怕是中共必須嚴肅思考與面對的問題，畢竟，這些問題的答案關係到所有炎黃子孫日夜殷盼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近來許多中外人士翹首期盼，十八大能開啟政治改革的新頁，恐怕要失望了。胡錦濤在談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時明白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就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立足基本國情，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社會主義生態文明，促進人的全面發展，逐步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顯然，經濟發展的位階是遠遠高於政改的，而「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又比經濟的位階高。在要求「嚴明黨的紀律，自覺維護黨的集中統一」的同時，想要「推進權力運行公開化、規範化，完善黨務公開、政務公開、司法公開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健全質詢、問責、經濟責任審計、引咎辭職、罷免等制度，加強黨內監督、民主監督、法律監督、輿論監督，讓人民監督權力，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真有些鏡花水月、龜毛兔角的感覺，真正的政改恐怕還不知猴年馬月，好事多磨吧！

在談到兩岸關係時，胡錦濤的調子與定位非常清楚：「大陸和台灣雖然尚未統一，但兩岸同屬一個中國的事實從未改變，國家領土和主權從未分割、也不容分割。……增進維護一個中國框架的共同認知，在此基礎上求同存異。」中國主權不曾分割過，這也說明了兩岸之爭根本不是主權之爭，而是代表正統地位的「正朔權」之爭，要「求同存異」必須是在一個中國的事實基礎之上才有可能，沒有這個基礎，就沒什麼可「求同存異」的了。顯然，「一中各表」在此定位之中是不具備任何實質意義的，只是自欺不足以欺人的「國王的新衣」。胡錦濤進而提出了政治談判的要求：「希望雙方共同努力，探討國家尚未統一特殊情況下的兩岸政治關係，作出合情合理安排；商談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穩定台海局勢；協商達成兩岸和平協議，開創兩岸關係和平發展新前景。」面對中國大陸將發展成海洋強國的目標，台灣又是中國大陸駛向大洋之最重要的中途島與後勤基地，真讓人懷疑中共對親美之台灣政權遲遲抗拒政治談判的耐心將存幾何！

胡錦濤還再三強調和平對中國發展的重要，表達了中國希望在方方面面維持和平的意願與決心。這裡面存在一個主觀意願與客觀形勢之間矛盾所產生的弔詭，任何的和平都有時空的局限性，不是絕對的，現在需要和平，不表示未來在特定的時空環境下、戰略需求改變了，也還是食「和平」不化，乾瞪眼看著重大戰略利益流失。是不是會出現一種情況，因為中共現階段的和平需求，成了其他國家或政權對抗中國的槓桿，而中國的低姿態也會產生錯覺，以致外在的變化更加不利於中國的戰略利益，終令中國在特定的時空瞬間閃電採取了放棄和平的行動？何況，胡錦濤已明白宣示，中國將朝海洋強國之路邁進，勢必與國際強權與周邊或近周邊國家或政權產生摩擦，由此可見，這個「和平」主觀意願是不可能就這麼單純的。台海、釣魚台、南海都有可能是未來涉及瞬間閃電行動的標的。

最重要的還是黨的建設，中共政權最根本的法寶，胡錦濤鄭重宣示：「黨的集中統一是黨的力量所在，是實現經濟社會發展、民族團結進步、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保證。黨面臨的形勢越複雜，肩負的任務越艱巨，就越要加強黨的紀律建設，越要維護黨的集中統一。……要堅決維護中央權威，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同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堅決貫徹黨的理論和路線方針政策，保證中央政令暢通，均不允許『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決不允許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這番說詞的調性頗有要恢復革命時期的紀律的味道，是不是預告中共黨內將有一番新時代的清洗？是不是在意識型態與言論尺度方面會進一步收緊？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