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黨的空間及國民黨所受的衝擊

寧澐


從國民黨分裂出來的「新黨」,已於8月22日宣佈成立,是目前國內真正擁有國會議員席次的第三大政黨。由於新黨是美式的柔性政黨,與國民黨、民進黨的體質大不相同,因此無法從黨員的數目去評估它的「實力」;可是,新黨究竟有多大的發展空間,以及國民黨因新黨所受的衝擊,卻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新黨的發展空間,應該可以說是一般通稱的「第三黨發展空間」。許多政治學者都認為這個空間很大,然而,在新黨之前,已有一個社民黨失敗的前例。想當初社民黨成立時,國內政治學者寄予多大的期望!可是社民黨在國民黨和民進黨聯手夾殺下,一敗於二屆國大代表選舉,再敗於二屆立法委員選舉,終至現在幾近渙散。新黨有何能耐,能免於被夾殺的命運?

我們從新黨的發起人來看,趙少康、王建煊都是明星級的立委,郁慕明是立委中數一數二的議場鬥爭高手,李勝峰則曾是國民黨在立法院的第一號戰將,而周荃、陳癸淼、李慶華等人的口才也都不弱。這一組人馬在議場中的戰鬥力和「運用媒體」的能力,絕不輸給民進黨的明星級立委;如今為了新黨的前途,無不卯足全力來造勢、宣傳。從他們「透露」要組黨到召開成立大會,天天都能在媒體上佔相當的篇幅,聲勢「炒」得極熱,固然與立院休會後的政治新聞淡季有關,但與他們能掌握媒體的需求及造勢時機,也有很大關聯。單憑發起人的這項特色,就能讓新黨在國人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

新黨草創期,需要靠造勢來打響知名度,藉以穩固立足之地;往後的發展,則需高明的策略,以開拓發展空間。新黨黨章第一條明定:新黨是以「讓人民有更好的日子過」為宗旨的政黨。這是它的定位,也是它構想中的主要票源帶;不過,新黨真正的策略,卻是幾位發起人常講的「有力的少數」、「關鍵的少數」。新黨承認自己是少數,可預見的將來也會是少數,如何成為「關鍵的少數」才真正是整個發展策略的核心。

在新黨幾位核心成員的說法中,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的思考邏輯:一、由於強烈的本土意識影響,國民黨當權派的獨台思想和民進黨台獨思想本質上相當接近,可以說,國民黨當權派和民進黨沒有意識形態之爭,既然如今政壇上當紅的、居「多數」的政客大多在意識形態上沒有差別,甚至可說是本質上沒有差別,因此,將來的「多數」之間所爭的只是權、利。二、既然「多數」之間本質上沒有什麼差別,一旦發生利益衝突,例如攸關誰當家的總統直選時,兩邊的人馬可能都無法得到過半數的支持。三、此時,居「少數」的新黨決定支持那一邊,那一邊就能獲勝,這時新黨就能成「關鍵的少數」,發揮比「實力」更大的「影響力」。

更讓他們有信心的是,立法院上會期中,已可看到若干「關鍵的少數」實例運作,如在行使閣揆同意權、陽光法案、遷建華山車站、高速鐵路等重大事件的表決,新黨的前身--新國民黨連線,都是在「不等邊三角形」的實力運作中,發揮「兩邊和大於第三邊」的作用。

但是,這套思考邏輯卻有它的盲點:在所謂「多數」與「少數」之間,基本上是以統獨意識形態來劃分,骨子裡包含著若干程度的省籍因素;新黨自行評估發展潛力大約在總得票率的10-5%,這個「少數」也是以外省籍選民為基幹評估出來的。儘管新黨領導人一再強調,他們沒有省籍情結、他們之中有許多台籍人士、他們主張的是漸進式的統一,可是新黨甫成立,已經分別被民進黨和國民黨扣上「外省人的黨」、「中共代言人」、「急統派」等大帽子。國民黨和民進黨明目張膽地拿省籍和統獨問題作為政治武器,新黨又何嘗不是暗地裡拿省籍和統獨意識形態、甚至於是外省族群危機意識作為發展策略的構思起點?然而,若新黨不能脫出這個思考範疇,格局自然有限。事實上,以目前民進黨在中南部的力量,及其刻意挑起的省籍情緒,對新黨的發展必是一大阻力;新黨假若不能擺脫暗含省籍情結及族群危機意識的思考架構,正會撞入民進黨和國民黨當權派的省籍武器陣地中。

另一個面向的思考是:新連線和民進黨立院黨團在立法院的「議題合作」,都是不涉及「基本立場」的問題;新黨和民進黨的關係固然也有可能維持議題合作,一旦碰到「基本立場」的問題,雙方的關係如何,還有待觀察。新黨假定自己能先置身事外,而「多數」之間也必會先爭權奪利,然後他們才能產生關鍵性的力量;然而,也有可能是「多數」先解決了「少數」,再來爭權奪利,現成的例子是國民黨和民進黨聯手壓制社民黨的成長,連國會不分區代表的得票門檻都要提得高高的,絕不讓社民黨有跨過的機會。新黨怎能僅憑單向式的邏輯推論而一廂情願地樂觀?又如何料定「多數」之間未來必是實力相近,而讓新黨有左右逢源的機會?

現在社會中,對國民黨和民進黨都不滿意的人很多,可是社民黨又不爭氣,所以這是新黨發展的最有利條件,空間極大;只不過,新黨似乎得先擺脫自居「少數」的理論,並避免在骨子裡的族群危機意識影響了思想的窄化,才能以恢宏的格局真正掌握到這個廣闊的發展空間。

回過頭來看國民黨,新黨對國民黨的衝擊似乎沒有起過什麼作用。新黨的成員本來就以要求黨內民主不獲回應為主要的出走理由之一,但這個訴求在甫結束的國民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及十四屆一中全會上,都不曾激起一點浪花。非當權派在十四全最大勝利是黨章修正案有關設置副主席的表決,在擔心再度引發分裂危機的情況下,1,007票的威力讓當權派氣急敗壞地請李登輝出面收拾,這可能是新黨成員出走後對國民黨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刺激。可是,李登輝當天一人推翻大會表決結果,非當權派又怎麼不說是違反程序正義?非當權派選擇性的批評標準,難怪當權派不把他們當一回事,也就不會理會什麼黨內民主的訴求了。整個十四全,國民黨中央所表現出來的,還是不改威權心態、不守程序正義,甚至不守誠信原則;儘管黨章已經修改黨的屬性為「具有革命精神的民主政黨」,黨中央的表現還是只能以「民主集中制」來解釋。由黨員大眾之中所產生的黨機器,倒過來騎在黨員大眾的頭上,這個「異化」現象毫無改善的跡象,妙得的是,在權位的誘惑下,大家對「牧羊人」的施捨似乎甘之如飴。

新黨成員原只是國民黨非當權派中的一小部分菁英,他們離開了國民黨後,留在國民黨內的一部分非當權派中、青代藉機於中央委員選舉中冒出頭,乍看之下,非當權派可以和新黨裡應外合,共同促進國民黨的民主化,似乎是作戰縱深拉長了;可是在中常委選舉卻又大敗,而且敗得幾近全軍覆沒、陣線瓦解。其中的原因,恐怕是幾個徒具虛名的黨內高職,成了瓦解非當權派的「桃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