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韓對話大幅牽動周邊形勢

一、南北韓決定「走自己的路」

南韓總統文在寅接替朴槿惠在2017年5月就職後，為實現他改善南北韓關係的理念，改採對北韓較為寬鬆友善，以和解概念為中心的對北韓政策。文在寅固然必須和美國、日本合作，就非核化繼續加強對北韓施壓，包括積極回應和支持歷次聯合國安理會對北韓的經濟制裁，及施行針對北韓的美韓聯合軍演，但明顯採取兩手策略，同時設法開啟和北韓對話。

文在寅屢次強調兩韓的和解事關韓國民族的存亡，也不止一次提到他不容許韓戰第二度在半島上爆發。這個堅定的態度，一方面昭告世人，南韓會提升國防準備，包括自美國引進的薩德反飛彈系統，以回應北韓的攻擊，但決不會主動挑起對北韓的攻擊，以換取北韓的信任，進而緩和雙方的關係。另方面他意圖明告中國、美國和日本，即期望南北韓不再受外力支使、不再以戰爭解決政治衝突。文在寅更希望以外交及各種形式和層次對話，解決朝鮮半島的爭執。

文在寅深信南北韓雙方在文化體育方面的交往，將是雙方改善互動的鎖鑰。世界跆拳道錦標賽於2017年6月底在全羅北道茂朱郡跆拳道園舉行時，文在寅在開幕式致詞時即表示，南北韓組隊參加過1991年乒乓球世錦賽和國際足聯U20世界盃足球賽，並取得優異成績。2000年雪梨奧運，兩韓運動員一起入場，贏得了世界的掌聲，希望能在即將到來的2018年南韓平昌冬奧上，重現雪梨奧運的感動。

文在寅發抒的願望，北韓官員一度以雙方政治關係緊張和準備時間不及表示婉拒，不過2018年金正恩元旦祝詞，表示希望平昌冬奧能順利召開，希望組成代表隊和啦啦隊參加而急轉直下，1月3日兩韓開啟熱線對話，1月9日，雙方正式進行高層會談。2月9日在南韓平昌召開的23屆冬奧會，在北韓的高度配合演出下，文在寅的計畫初步獲得實現。平昌冬奧的賽事固然精彩可期，但賽事之外的兩韓重量級領導人會面、場外的外交大戲，更吸引國際目光。

在平昌冬奧之前，朝鮮半島的對立嚴重，特別是美國和美朝關係緊張至無以復加，這是文在寅最擔心的局面，不但足以左右平昌冬奧會的成敗，更是其和平政策能否持續的關鍵。1月初，美國把原屬密蘇里州懷特曼空軍基地的3架B-2轟炸機追加部署在關島的安德森空軍基地。1月底，三架B-52戰略轟炸機和兩架B-1B在朝鮮半島附近與日本航空自衛隊進行轟炸訓練，核子動力航空母艦卡爾文森號也在平昌冬奧開幕前開抵半島附近水域，與雷根號航空母艦戰鬥群會師。此外，美國還增派核子潛艇助長聲勢。北韓對美國的舉動至感不滿，北韓常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代表團團長韓泰松即在聯合國日內瓦裁軍談判會議上警告說，「給正在回暖的南北韓關係澆冷水是很危險的行為」。1月31日，北韓外務相李容浩致信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指控美國在朝鮮半島南北關係開始改善和緊張逐漸緩和時主導的背道而馳的危險軍事行動已「昭然若揭」。

二、冬奧會後兩韓對話交流快速

平昌冬奧今年2月9日開幕，北韓代表團由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擔任團長，成員包括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北韓領導人金正恩之妹金與正、國家體育指導委員會委員長崔輝、祖國和平統一委員會委員長李善權等，他們也在南韓進行為期三天的訪問。開幕式前一天，北韓「三池管弦樂團」在團長玄松月率領下，在江陵藝術中心進行首演，這些來自北韓的演唱曾獲得南韓觀眾的熱烈迴響。11日他們還在首爾進行另一場表演，兩韓長期中斷的文化交流重新連結，兩韓間緊張情勢一夕間和緩許多。不過表演現場也出現數百名南韓民眾，抗議北韓團體的到訪。

2月9日的開幕式，金正南為首的北韓代表團與美國副總統彭斯距離很近，但是彼此並無互動。文在寅熱烈地歡迎貴賓，包括在台階下趨前對台階上的北韓代表團致意。文在寅的行為語言顯示出，他非常重視北韓代表團的參加，也感激北韓方面對平昌冬奧的支持。金與正下額略顯抬高的招牌式微笑，是當天晚間報導的焦點，大家關注的是，北韓態度將向南韓及世界透露什麼樣的訊息。

更重要的是，10日成為南北韓關係的新起點，也是金與正在平昌冬奧會之外的重頭戲。文在寅當天上午在青瓦台接見了北韓代表團，金與正仍舊是眾所矚目的焦點人物。果然如同外界所料，金與正帶來了金正恩給文在寅的親筆信，邀請文在寅訪問北韓，文在寅表示希望兩韓能「共同為他未來的訪問北韓創造機會」。10日晚間，文在寅又與金與正等人一同觀賞南北韓冰上曲棍球聯隊對瑞士的賽事。北韓藝術團和代表團同一天晚間飛回平壤，結束了為期三天的外交秀。

南北韓在平昌冬奧演出一場外交秀，雙方交手極為小心、細膩，南北韓雙方都各有所獲。文在寅藉著冬奧會展現他謀取和北韓改善關係的意志力和持續力，並贏得北韓的信任，為未來爭取赴平壤訪問，博得國際聲望更大的利基。而平壤方面，金與正代表其兄金正恩出訪，顯示北韓有意改善兩韓關係的努力，拉攏南韓自由派的力量，進一步抵銷美國在朝鮮半島，特別是美國對文在寅個人的影響。

至於南北韓雙方，特別是北韓，何以做出意料之外的大動作，並以改善關係為念，致兩韓這次出乎意料地相向擁抱？估計有些具體的因素。其中之一是，和平解決北韓核武及飛彈威脅，為文在寅的基本理念，這是他繼盧武鉉總統以來一脈相承的心理基礎，北韓也深知這一點，與文在寅的前任如李明博、朴槿惠完全向美國傾斜的政策相較，北韓更信任文在寅的誠意。因此改善雙方關係成為可能。由於南韓加入了對北韓的制裁，過去曾經出現的兩韓經濟合作、重啟開城工業區問題至今遙遙無期，實質影響了北韓的經濟穩定，通過和南韓改善關係，這些曾經出現在兩韓和解時代的「舊事物」都有逐漸恢復的可能。

再者，北韓在第六次核子試爆之後，歷經聯合國安理會2375號決議的制裁已經超過半年。雖然該次為有限度的縮水版制裁案，並未凍結金正恩的資產，也未曾對北韓實施全面石油禁運，僅禁止對北韓輸出天然氣，並對原油供應設限，但也對北韓經濟造成相當大的衝擊。外界對北韓的制裁壓力沈重，川普總統所稱「沒有國際的重壓，特別是美國的各種壓力，北韓不會改變其對外態度與最終考慮廢棄核武」，川普甚至認為南北韓倘若有和解的跡象，「美國厥功至偉」。川普的說法可能誇張，但並非完全沒有道理。金正恩雖咄咄逼人，但面對一個難以預測的川普，美國的壓力確實存在。

第三、核武器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北韓有更大信心改採較緩和的政策，無論是對南韓或美國，說明北韓的對外行為，不僅僅只有一種。金正恩可採取主動，拋出不同議題，比起川普，金正恩甚至更像理性的領導人。拋出議題固然使人眼花撩亂，卻能主導議題，讓金正恩滿足於一種心理狀態，即「金正恩是決定朝鮮半島未來最重要的推手」。

第四、有感於過去冷戰遺緒仍在半島滯留不去，兩韓命運深受外力的支配，無論金正恩或文在寅都有「走出韓國人（朝鮮人）自己的路」的心理意圖。他們深信兩韓是半島上的主人，他們的共同努力，將可以更大程度因應兩韓未來的共同利益。有鑑於此，特別是文在寅和金正恩任內，他們還會朝向對話的道路繼續推動。

繼之而起的發展是，青瓦台國家安保室室長鄭義溶和國家情報院院長徐薰等人3月5日首訪平壤，受到金正恩的高規格歡迎。代表團轉交了文在寅給金正恩的親筆信，呼籲北韓以朝鮮半島無核化為前提，與美國重啟對話。同時，南北韓達成了如下的協議：雙方將在4月底在板門店召開「文金峰會」、設置高層熱線電話並在峰會前開通、北韓只要確認體制安全且無軍事威脅即無擁核必要、為促進非核化北韓願與美國對話、對話期間北韓不再核試或發射飛彈、北韓對南韓不使用核武或傳統武器、北韓邀請南韓跆拳道示範團體和藝術團體訪問平壤等七項。

鄭義溶等人回首爾之後，3月8日趕往美國，據媒體報導，鄭義溶等人向美國傳達了北韓「停止開發、並逐步廢棄洲際彈道飛彈」的底牌，還轉達了金正恩所謂的說法：「非核化是金日成和金正日的遺訓，如果軍事威脅解除，體制安全得到保障，就沒有理由擁有核武器」，傳達金正恩親自向川普提議舉行美國、北韓高峰會的意向。最終取得了川普首肯，並同意在5月前，雙方舉行峰會，而川普的正面回應稱他相信北韓的誠意，此舉震驚世界。

三、川普金正恩決定對話—各國反應正面

川普固然回應同意與金正恩對話，但提到北韓必須先做到具體的一些棄核舉措以顯示誠意，白宮發表聲明指出，雙方見面時間和地點尚待確認，同時維持對北韓的制裁不變，亦即「以最大施壓」對北韓的制裁政策不變。川普推文表示「直到協議達成之前，將維持制裁，正在計畫會議當中」。對於川普宣佈將與金正恩會談之事，國務卿提勒森處在狀況外，他在訪問非洲吉布地的途中被記者攔住，他的回答不否認他對這事「並不清楚」。美國軍方對於川普的決定還是謹慎，仍主張維持巨大壓力。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萊斯（Susan Rice）則認為川普的決定匆促，而且許多重要智囊紛紛離去，川普政府並無太多北韓專家，她懷疑川普給世界過分的樂觀感覺，準備卻毫不充分，可能會帶來危險。前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波頓（John Bolton）更覺得用外交手段寄望於北韓放棄核武，希望至為渺茫。參議員理查遜（Bill Richardson）也曾是駐聯合國大使和能源部長，他說川普的決定令他震驚，表示北韓與美國的會談不應該一開始就由最高領導人對話，過高的期望不切實際，況且複雜的非核化議題，並非一次峰會即可解決。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在記者會對川普金正恩峰會表示支持，並「讚賞」雙方所展現的「政治智慧和勇氣」。耿爽提及，朝鮮半島兩個最重要的具不同意見的國家之間展開會談， 北京對此持正面並支持的態度。相對的，川普也長期對中方做為支持美國與北韓對話的角色表示肯定與感謝。有美國學者（如CSIS的葛來儀）表示，南韓從中安排川金會，看來文在寅居頭等功，在朝鮮半島外交上先馳得點，如川金會有具體協議，文在寅更有空間「走自己的路」。這次北韓與美國對話如能成形，等於是南北韓都跳過了中國，如此則「六方會談」復談完全失去必要性，中國的立場和利益將遭邊緣化。北韓與南韓將因此可望倒向美國。不過，大陸的英文《環球時報》卻有較樂觀的分析，認為即使是北韓與美國接近，中國也不會失去對北韓或朝鮮半島和平議題的話語權。

俄國也認為北韓與美國的對話是走向正確道路的第一步。外長拉夫羅夫在他訪問衣索比亞的途中對記者說，美國、北韓的對話是朝鮮半島走向正常化情勢所必須的作為。雖然俄國常遭到川普質疑，仍對川金會表示支持。

日本對未來川金會的態度較為複雜。當南韓3月6日宣佈將於4月底在南韓轄區的和平之家舉行第三次兩韓高峰會後，雖然安倍難得鬆口，但仍讚許北韓向無核化邁進，但日本政府內部對北韓仍抱持高度的不信任感。3月初在美國訪問的自民黨總裁外交特別助理河井克行說，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對兩韓達成舉行峰會的看法有三點：第一、這事因為對北韓的制裁發揮效果，才有這樣的對話趨勢；第二、必須讓北韓承諾以完全、可能檢證且不可逆轉的方式邁向非核化；第三、目前持續增加對北韓壓力，與各國合作弄清楚實際情況。

日本內部官員對北韓的和平攻勢不信任，是因為過去曾經有過北韓撕毀協議的經驗，首相府官員說，不讓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派員進入北韓檢察的話，對話就毫無意義。防衛大臣小野寺五典說，日本的立場非常鮮明，仍會繼續警戒監視北韓的作為。此外，日本還是重申日、美、韓三方繼續合作，對北韓持續高強度施壓的必要性。

日本憂心川普在未考量日本安全威脅的情況下與金正恩達成片面協議，日本學界有人認為，暫停核武發展是美國、北韓會談最可能的結果，但僅意味著北韓不持有對美國的核子攻擊能力，對日、韓兩國而言，這樣的威脅並未消除。會談可能曠日廢時，倘若會談失敗，一切重回原點。日本擔心被邊緣化，安倍將在兩韓峰會前，率先在4月訪問華府，加強美日共識，並掌握部分先機。

四、結 語

冬奧會召開前後，是兩韓改善關係相當難得的契機，捨文在寅和金正恩，兩韓恐無其他領導人能激發同樣的火花。文在寅相當敏銳地觀察並運用冬奧會作槓桿，引導兩韓的和解趨勢，並進一步做為媒介，推動美國、北韓的高峰會，可謂外交的成功。北韓不遑多讓，本來金正恩給世人的印象是殘暴不仁，窮兵黷武，堅拒對美方在核武議題上退讓。不過，這次的發展，讓世人耳目一新，認為金正恩有理性的一面，就看4月底文在寅怎樣接招，以及5月川普如何與金正恩交手。

在這段醞釀三個國家、兩對峰會的期間，既然北韓答應不再威脅南韓，不再發射彈道飛彈，美韓聯合軍演勢將暫停，當然可以為朝鮮半島帶來和平穩定的氣氛，惟這些趨勢卻無法為將來的會議成果帶來保證。美國和南韓過去與北韓談判的例子頗多，但都沒有好的結果，特別是5月的川金會，地點議程尚無共識，是一個極大的變數。

這段時間，川普總統樂於一人表演，3月中旬國務卿提勒森被炒魷魚，由強硬派前中情局局長龐畢歐（Mike Pompeo）接任，複雜性再次增加。未來川金會還需看兩韓峰會得出什麼樣的結果，國內保守派和反北韓人士虎視眈眈，文在寅能否與北韓談判獲得佳績，尚無法預測，更增添川金會的不確定因素。惟朝鮮半島將出現和緩氣氛，將成為未來相當時間的趨勢，緩和到什麼程度，還要看文金會、川金會是否有實質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