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道理遇上真理

一、川普反中意外自救

中美貿易戰開始了，對美國的居心究竟為何，論者的看法非常多元，有說為了選舉的，有說為了美國貿易逆差的，有說為了中國2025年的，有說為了對中國極限施壓獲取美國利益最大化，有說為了遏制中國崛起，應該說這些都各有依據，各有見地。但是有一個現象一直很令人困惑：川普放在當今國際格局之中，像極了一路打著「美國優先」，在國際社會中專搞破壞的文革紅衛兵，大家並不看好，在美國許多人批評他把美國分裂，在西方世界把歐盟得罪了，這個人把盟友、敵人一鍋燴，順者存，逆者亡。總之，對這位2016年「黑天鵝」出身的商人，沒有多少好感。甚至一開始，大家對他掀起貿易戰也都很不贊同，美國國內也是一片反對、警告之聲，但當他把矛頭縮小到專指北京之後，儘管他的舉證許多經不起進一步檢證，在常識上，在歷史上都站不住腳，但是在這一議題上美國人民團結了，美國的輿論大體不像其他議題譏諷他；西方國家歸隊了，美加墨的新協議簽訂了，究竟是因為美國擁有超強的軍力，大家不得不服嗎？這個理由說其他國家可能有些道理，但放在美國國內就不合理。是因為中國被妖魔化慣了，所以眾人皆以為應「可鳴鼓而攻之」？這放在當今的網路世界也說不通。依據去（2017）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導，今年「皮尤（Pew）中心」對全球38個國家4.2萬受訪者進行問卷調查。結果有47%的受訪者對中國有好感，而中國的全球不受歡迎率為37%，顯示世界對中國認知存在著巨大分歧，但已有轉變（相對美國為49%:39%）。另外，中共的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原中國外文局對外傳播研究中心）與知名調查機構凱度華通明略和Lightspeed/GMI共同完成，於今年年初調查結果，在總分10分的條件下，中國國家整體印象6.22分，延續了近年來小幅增長的趨勢。同時，中國對全球治理的貢獻，以及國內治理的表現都獲得好評，分別得到6.5分及6.2分；這樣回頭檢視上述的解釋似乎也都有不足之處。

如果是為了選舉，似乎不可能玩這麼大，而且不符合經商謀利的性格，所以實情應不僅如此。

如果為了美國貿易逆差，中國提出大幅採購川普並沒有同意，而川普要求製造業遷回美國，以增加就業，一方面完全與未來的生產力相矛盾，就算可以成功也是短多長空，同時對逆差的改善，也是緩不濟急。

如果是為了「中國2025」，中共怎麼會允許他國干涉自己的內政？而且川普霸道的程度至此，只能說是焦慮到失去正常的理智了；回顧歷史，如果強迫制裁可以成功，在蘇聯和西方共同制裁下，60年中共原子彈、氫彈怎麼造出來的？

如果是為了遏制中國崛起，其實以往的美國總統每一任都在做，只是沒有大聲講，所以川普又叫又跳的作為，就一定可以做到？也令人懷疑。

二、川普的貿易戰挑起文明衝突

個人以為這裡可能是川普集團的小算盤，正好應對了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大算盤的巧合使然，面對此一現象，我們不得不回歸上世紀90年代美國已故政治學大師杭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在冷戰結束後，就預言世界進入文明的衝突時代。當年這樣的預言是不太被認同的，結果從「911」沿續至今的恐怖主義行動，成為人類進入本世紀的第一個警鐘；如今西方團結對付中國，杭廷頓當時預言，似乎應驗了，杭廷頓不僅預言，也開了藥方，他說：在面對西方文明相對衰落的前提下，認為保護西方文明，應該採取一些措施，如：鼓勵拉丁美洲的「西方化」；抑制伊斯蘭和華人國家的常規和非常規軍事力量的發展；延緩日本脫離西方而順應中國；保持西方技術和軍事力量相對與其他文明的優勢。

如今對照川普及其右派參謀圈的所作所為，如召回中美三個大使，加速美、墨、加的新協議，不允許土耳其和中國購買俄羅斯武器，美國的國防預算，是川普政府唯一預算增加的部門，美國這些作為似乎完全是按杭廷頓的設計而行動。那麼為什麼杭廷頓的預言可以自我實現呢？固然，得自他個人的深厚的學識修養，更重要的是西方基督教文化強調的真理觀，凡是真理就具有唯一性、排他性、普世性；工業革命後的西方社會普遍相信西方基督文化的優越性，是對全世界具有普遍意義的，是國家現代化的唯一道路，雖然福山教授也修正了歷史終結的論斷，但也沒有放棄其核心的論斷。

對美國右派而言，從中國崛起的現況和可預見的未來，完全看不到「華盛頓共識」所要的「西式民主、人權」的因素，只有雷默所說的北京共識，（Joshua Cooper Ramo，“The Beijing Consensus”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 March 2004）中共在口頭上不承認有「北京共識」，但是中共當局所謂的「中國道路」、「中國方案」，在他們看來就是「北京共識」，真實共識意謂著公認，意謂著普遍性，而道路、方案則是一家之言，所以雷默的「共識論」北京不採用，而且他們還將中共在宣傳所講的「中國方案」的貢獻，視為在全球推廣「北京共識」，川普集團的人說「北京將中國觸角伸向全世界」，而習近平的「一帶一路」就是中國道路，中國方案的外擴的證據，顯然這就是典型的文化差距造成的解讀落差，「華盛頓共識」是一種資本主義的擴張和制度的移植，但是中國人一般比較含蓄內斂，是以宣傳「中國道路」、「中國方案」只是不藏私，只是「好東西跟好朋友分享」而已，這樣說絕不是說中國人有多神聖，而是世界對中國崛起的好奇，北京為了藉機改變中國的國家形象，所以將自己強身健體的秘方公諸於世，而且提出「帶路」倡議，希望共同富裕，中國人民中肯定有人不同意，但絕大多數人民不會認為這是壞事；因此彭斯的說法，恰恰證明了他是「文明的衝突」的打手，問題是第三世界的人民會買帳嗎？尤其在非洲，效果已經比較明顯。

三、講道理與信真理

中國本諸天下觀的國際行為，到了美國右翼集團那裡，就變成了近則相對削弱了美國的全球影響力，遠則挑戰了西方真理的正當性、合理性。這是近現代化以後的西方文化絕對難以接受的事。對近現代化以後的西方人而言，在他們的心中相信源自基督文化的西方文明就是上帝宣示的真理，特別是美國人，他們相信自己和其他人類不同，他們是特別的，他們是「上帝的選民」，他們有責任宣揚上帝的福音、上帝的真理，「他們希望通過建立一個模範的基督教社會來為真正的信仰而戰」，所以他們對外交政策在某個層面，就是使命外交，從真理的層面完全不能理解或想像有任何一種「真理」的存在，如果存在，那只能是救贖或消滅的對象。

中國人企圖拚命用道理說服西方，讓他們相信中國的道理和西方真理是可以和平共處、和平共存；對中國人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因為「講道理」，本身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允許辯論，可以被檢證其有效性的，自然因俗因時而異，可以包容，可以共存，所以中國強調尊重各民族在發展的道路上自己的選擇。然而真理是無法辯論，無法檢證的，只能信仰。對美國右翼政客而言，「華盛頓共識」的現代化模式就是真理，你要發展那就必須全套照搬美式的制度，發展不好，是你們的問題。「講理」用辯的，「真理」用信的；所以「真理」不可能和其他道理共存，否則真理就被懷疑了；所以對西方，尤其是美國而言，不要說太平洋容不下中、美；整個宇宙也只有一個上帝。換言之，中國的說法對美國右派毫無作用。因此川普挑起的貿易戰，對川普而言，是為了美國利益，美國優先；對西方而言，挑戰的背後是捍衛西方的真理和價值。貿易爭執只是長期的文明衝突的表現，沒有川普，還有其他美國領導。如今的美國已將中、美雙方的定位，從「可能的合作夥伴」轉為「戰略的競爭對手」，甚至是戰略敵手，不論中國是否願意，美方的定位已經很清楚，而且在其國內，甚至在西方都有共識，這是不利中國的戰略態勢；但從戰術層次看，當前的對抗，中國只要不屈服就是勝利，就有時間塑造戰略態勢的改變。

四、台灣牌

此一態勢，對北京處理台灣問題會有什麼影響呢？基於這是一場文明的衝突，因此美國的右翼政客必然是無所不用其極，運用各種籌碼，而台灣牌又是川普政府穩賺不賠的籌碼，在適當時機肯定出手。因此，北京必然是從中國崛起的大戰略來定位台灣，其實對中國的現狀來看，台灣對未來的中國作用其實是越來越虛，越來越邊緣化，特別是一帶一路的戰略如果日趨成熟，台灣的重要性可能更加減分，這不是說統一不重要，而是說台灣會從海權時代「江南四省之左護」，蛻變為「帶路經濟」運途中的「驛站」，把未來的台灣定位清楚後，北京就會在未來的節點上思考解決台灣問題的新策略，重點會在營造新的亞洲，主要是東亞、東南亞的地緣戰略，大力吸引台灣青年參與中國的未來，兵棋推演美國打台灣牌，以及民進黨配合挑釁的最壞情況的因應之道。從而在解決台灣問題上展現新的戰略定力和戰術耐力，使得美國的台灣牌成為一張不太起作用的小牌，甚至是廢牌。

果如此，台灣目前政治漂流、經濟失力，社會焦慮的狀態就會繼續困擾台灣人心，任何人掌權都很難振衰起蔽，結果不僅是地緣戰略使台灣失去其重要性，內政的停滯、內耗也加速其弱化，希望台灣人民有智慧避禍。總之，北京應對美國的「台灣牌」，策略應該是「你當大牌出，我當小牌玩」。

對台灣人而言，情勢再清楚不過，是選擇一個排他而自己陌生的異文化，搖尾乞憐地等待施捨，還是回歸比較兼容並包，可以發光發熱的，屬於自己的文化區，展現自己特有的價值，做自己直正主人？這不是台灣當局可以替台灣人決定，台灣人要自己做決定。

五、結 論

其實宇宙間是否有絕對真理，人類並不確定，人類必須假設真理的必然性，才能使人的奮鬥具有意義，因此我們可以也樂於相信宇宙間是存在「真理」，但是真理的存在和真理的代表是有區別，真理代表是絕不能以真理自居，就算上帝的選民，那也不是上帝；15世紀歐洲爆發宗教改革，不是歐洲人「不信上帝了」，而是「不相信也不承認教會代表上帝」，他們讀了聖經要自己與上帝溝通，所以有了基督教，耶穌的信仰反而得到世界範圍的傳播。如今的世局也是如此，民主憲政、人權自由可能是普世價值，但不代表美國的「民主憲政」制度就是普世價值。如果世界是上帝創造的，上帝創造出此一多樣性的世界，就是要將衪的「普世真理」透過「多元的道理」表現出來，如今的美國右派政客把自己的「道理」混充為「真理」，而且是以槍砲去推銷這個「真理」，是在根本上違背了上帝的真理。何況真正的真理應該是不怕道理挑戰，西諺云「條條道路通羅馬」；所以從西方自己的角度也可以看出如今川普及其右翼集團的虛偽。孔子不談怪力亂神，只集中談人，談做人之道，談大家都可以體驗，必須知道的道理，不同的「大家」自然有不完全相同的道理，多種多樣的道理，本來就是世間之道。由是我們可以瞭解杭廷頓之所以成功地預測文明衝突，其潛在的根源就是把美國的道理「真理化」，而中國人不會有此預測，因為中國講自己的道理，也傾聽別人講他們的道理，那麼未來的世界應該何去何從，不是很清楚了嗎？

2018年10月9日，2018年10月10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