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人悲哀乎﹖

最近看到中國國民黨主席兼中華民國總統李登輝先生對日本小說作家司馬遼太郎交心的談話。司馬先生說，台灣是「無主之地」。李先生就懷疑「中國」這個名詞，認為中國統一是「奇怪的夢」，又說白色恐怖時，「晚上都不曾好好的睡上一覺」，把國民黨醜化為「外來政權」，造成「生為台灣人的悲哀」。所以李先生要像摩西率領猶太人穿越紅海神話一樣，率領台灣人邁向「新時代」，建立「台灣共和國」，不惜武力，「今後都有得拚打的」。

皇民化的台灣人

以前再三說，「我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的李先生，以總統、主席、統帥之尊，竟對日本右翼作家，如此屈辱黨國，喪失尊嚴，令人痛心。

李先生原藉福建永定，父親是刑事警察。日本殖民時代，「皇民化」的台灣人，才能幫助日皇「管理」台灣人，皇民世家的子弟，才有特權進入貴族學校。進入淡水中學，是不容易的，十幾位或幾十位台灣人小學生才有一人進得去。進入京都大學，更是不容易的。幾百位台灣人中學生，才有一人進得去。而日本人進中學，二、三位中，就有一人進得去。同日本人來比，確如李先生所說，「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同「皇民化」台灣人來比，一般台灣人才是「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當李先生在淡水中學讀高中時，我在四川國立九中讀初中。由於抗日，大批流亡學生的生活是困苦的，飯吃不飽（以自修燈中桐油熬辣椒加米湯充飢），衣穿不暖（冬無棉衣，夏無換褲）。我們的生活比李先生的生活，不是「生為台灣人的悲哀」，而是「生為中國人的悲哀」。李先生在做學生時，他所吃的飯，所穿的衣，可能還是間接地，由日本皇軍自中國以刺刀搶過去的。皇民化台灣人何來「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在日本殖民時代，台灣人沒有參政大權，沒有選舉大權，只有地方上小評論權與納人頭稅權。日本人不付戶稅，台灣人要付戶稅，日本女人可以不做皇軍慰安婦，台灣女人不得不做慰安婦。比日本人來說台灣人確是「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外來政權」的國民黨讓李先生做主席、總統與統帥。目前台灣政治、經濟大權，幾乎多在台灣人掌握之中，一些外省人還要仰息台灣人來生活。比外省人來說，台灣人何來「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在白色恐怖時代，四千人槍殺，八千人坐牢（十年以上），政治迫害29,407件，牽連14萬人。固然李先生「晚上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覺」，我（們）是蔣總統的學生（蔣中正是校長，蔣經國是教育長），也不能安枕。我的一位同班同學被捕，害得我連忙將日記中有關對國事牢騷的字句塗去或撕掉。因受池魚之殃，我曾於1947年3月12日晨5時，被十多位持槍軍警，自夢中叫醒，赤足站到院中，任由他們搜查。在「二二八」事件時，固然「生為台灣人的悲哀」，也同是「生為外省人的悲哀」。

1972年春，自我獻身和平統一運動以來，我就是黑名單上人物。不僅台灣排斥我，同學會，同鄉會，聯誼會，甚至書法會也都排斥我。我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與最健壯的精力，在克難環境中，全部為台灣今日的繁榮而奉獻了（既在政府辦公又在學校教書，每天工作十多小時）。但我以前不能回去，現在不便回去。自李先生主政以來，主張台獨人士，不論皇民派台獨，社會派台獨，暴力派台獨，或是自決派台獨，都可以回到台灣沆瀣一氣，而主張和平統一人士，不論在台灣或是海外，反而受到限制，且被誣為「吳三桂」。台灣人可以鼓動台灣獨立，外省人不能鼓吹和平統一。這是「生為台灣人的悲哀」還是「生為外省人的悲哀」？

李先生說，「中華民國政府，是因大陸內仗失敗而來台灣的。將所有東西丟失」。在司馬先生引用邱永漢先生的話，「如果不是那樣（日本殖民統治）台灣島也會像海南島一樣（窮）」後，李先生說，「日本人所留下的東西很多」。日本人留下的什麼東西？是日本人白送給台灣人的？不！甲午之戰，中國失敗。《馬關條約》，中國除割讓台灣外，另賠款2.9億兩白銀。如此龐大賠款，是當時日本全國三年預算總和。可以說，日本人留下的東西，也許是全中國人民血淚所興建或購買的。

此外，國民黨自大陸撤到台灣，「並未將所有東西丟失」。中國國庫中金銀財寶數十億元，在上海失守前夕，全部空運到台，並帶來大批人才。可以說，今日台灣之繁榮，固在台灣人克勤克儉，也靠外省人黃金美鈔與盡心盡力。目前，台灣人個人人均收入，約為大陸人均收入十倍左右（很多計算方法，很難正確比較），也比東南亞各小國人均收入好上數十倍。從今日台灣經濟繁榮來說，台灣人何來「生為台灣人的悲哀」？

如果確有如李先生所說的台灣人的悲哀，我看，這個悲哀，不是過去，更不是現在，而是將來。而且，這個悲哀，正因李先生最近的言行，而逐漸形成。李先生自許「軍事天才」，認為「過去40年兩岸武力對峙是騙人的」。所以他對江澤民、李瑞環、朱鎔基等「警告」，晚上都會「好好的睡上一覺」。知識是力量，無知最悲哀。李先生是中國國民黨主席，但他對中國人的傳統、中國人的屈辱、中國人的意識與中國人的決心，是茫茫然飄飄然的，他對中國歷史，特別是近代史，太多地方又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如果李先生對中國的狹窄認識不擴大，並盲目堅持「今後都有得拚打的」，那才是台灣人的未來最大悲哀。

海峽兩岸關係是：根本與枝葉，主體與支體，整體與個體，全局與局部。1947年8月9日，我從報紙上看到廖文毅、廖文奎提出《處理台灣問題意見書》，主張聯合國托管，我就在日記中寫到：「人沒眼還可以活，眼離人體活不了了。所以台灣是不能離開祖國的」。1980年初期，台灣當局也強調：「偏安不能自保，分裂即將滅亡」。意思是相通的。

行政院長連戰的祖父連橫在《台灣通史》中指出，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土地。公元230年，三國時代的孫吳，派大將諸葛直、衛遇率甲士萬餘人，經營台灣，1684年，北京下令設置台灣府隸屬福建省，1887年，改為台灣省，與福建省並列。

1895年4月17日，如北京不將台灣割讓給日本，就沒有台灣回歸祖國問題。1946年，如果沒有國共兩黨之爭，就沒有1947年「二二八」事件。

台灣回歸祖國，是大勢所趨。統一是中國歷史主流，分裂是逆流。逆流必將淘汰。自夏商周以來，五千年中國歷史，一以貫之，天下一家。二千二百年前，秦始皇將天下一家理想，以「書同文，車同軌」形成制度。

當家作主重建祖國

由中國歷史來看，由世界潮流來看，台灣必將回歸祖國，問題是以什麼方法回歸。一百年前，日本打敗中國，強迫割讓台灣，那是台灣人的悲哀，也是中國人的悲哀。一百年後今日，如中國為制裁台獨，而以武力收回，這才是台灣人的悲哀。

冷戰結束後，武力競爭時代已結束，經濟互助時代已開始。世界經濟國際化和區域集體化（大小經濟集團已有20多個），正在發展中，「一球兩制」正在形成中。曲解歷史，製造仇恨，鬧分裂，搞獨立，才是悲哀。

李先生對司馬先生說，「生為台灣人，也曾有過不能為台灣人盡一份心力的悲哀。」以前，在日本「皇民化」中，為了求學，李先生不便為台灣人盡一份心力；後來，在國民黨「本土化」中，為了陞官，李先生也不便為台灣人盡一份心力。現在，李先生「出了頭」，既當主席又是總統，該是為台灣人盡一份心力的最後時機。我們希望，李先生的盡心力，不是用在「都有得打拚的」上面，而是他能「如果有機會與江澤民先生見面」。

據報導，北京海協會副會長唐樹備應邀，將於八月初到台灣開會。借這個機會，我希望唐先生能夠邀請李先生，以私人身份去大陸「度假內交」，看一看台灣人民與大陸人民，是不是唇齒相依，血肉相連。

台灣人故鄉，尋其老根，猶如外省人的故鄉一樣，原在中原黃河兩岸。台灣僅有三萬六千平方公里，豈博士、碩士十萬人用武之地？台灣的青年英俊，應在長城內外，大河上下，980萬平方公里，綿繡大地之上，與「天公試比高」，大顯「龍的傳人」威風。

台獨先進（始祖）廖文毅先生，於1947年二二八後，開始鼓吹台獨。在海外流亡18年後，於1965年5月14日自東京飛回台北，出任曾文溪水庫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為建設台灣而盡心力。今日台獨後進，可向先進見賢思齊，自台北飛向北京，當家作主，重建祖國家園。這是台灣人千載難逢的良機，也是台灣人的光榮與幸福。

台灣人何來悲哀？離開台灣已23年，迄今不能回去，我是多麼渴望我是台灣人啊！我的心與台灣人的心，永遠同在！

1994年6月27日於美京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