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提出
當20世紀進入最後10年的時候,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軍事以及國際力量對比的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在這種紛紜複雜的國際形勢的催化下,台灣島內的政治轉型也進入了一個關鍵時期。去年11月5日,國民黨「憲政改革策劃小組」作出決定:在1993年2月1日以前辦理第二屆「立、監委員」選舉;1991年底辦理第二屆「國大代表」選舉〔註1〕,12月25日,李登輝宣佈:「在明年(1991年)5月間宣告終止動員戡亂時期,同時也將在後年年中,完成憲政改革。」〔註2〕倘若政局完全按照台灣當局策劃的時間表發展,台灣將於1993年步入資產階級政黨政治的體制。而完成這一轉型的最後關鍵,則是《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的廢止和《憲法》的修正或重新制定。
不言而喻,「動員戡亂時期」的終止,對台灣政壇的幾乎各個方面都將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特別是對島內各在野勢力來說,將獲得更大的活動空間,更多的參政機會。事實上,自去年7月「國是會議」結束後,台灣的一些主要在野黨團就已密鑼緊鼓地行動起來,紛紛著眼於「戡亂時期」終止後的政局,制定相應的戰略、戰術規劃,準備迎接今年底的「第二屆國代」的選戰。對於台灣政局而言,除了大陸和美國以外,島內影響政壇走向的主要政治勢力一是執政的國民黨,一是在野的民進黨。可以肯定,從今年4月的「國大」臨時會議到年底的「修憲國大」的選舉,從「修憲」的程序到「立法院」院會的議題,都將成為國民黨與民進黨較量的一場場戰役。或許,經過這些「戰役」的冶煉,台灣會逐漸步入資產階級政黨政治的「正軌」;抑或由於一場場的爭鬥,將台灣政壇引入無聊的政治遊戲的泥坑,重演民國初年政黨政爭的鬧劇。其中的關鍵,顯然要看「戡亂」時期終止後,國、民兩黨的政策取向。比較而言,目前國民黨的組織、人事、規劃、政策諸要素較之民進黨穩定,但5月以後島內政局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將會受到民進黨動態的強烈影響。那麼,民進黨能否有效地利用新的政治環境不斷發展壯大,並進而走上執政之路呢﹖民進黨的「自決」、「獨立」路線在新的形勢下將會發生哪些變化﹖民進黨能否提出一套較為完整、系統而又切實可行的政經綱領並受到民眾的擁護呢﹖能否更加成熟地運用「政黨政治」的手段與國民黨抗爭﹖它的內部派系之爭、它的「大陸政策」又會有何發展變化﹖所有這些,都是海內外每一個關心島內政局、關心祖國統一前途的人士十分注目的關鍵問題。本文擬對「動員戡亂時期」終止後民進黨在上述重要問題上的可能走向作一初步探討。
「憲政改革」中將與國民黨展開激烈角逐
反對國民黨的一黨獨裁、追求民主憲政,一直是民進黨成立以來的主要訴求之一。台灣政治鐵幕被打破,「黨禁」、「報禁」、「戒嚴」的相繼解除,與民進黨的激烈抗爭有很大關係。如今,民進黨夢寐以求的「憲改」已拉開帷幕,它勢必會使出全身解數,影響「憲改」走向,以期今後更有利於該黨的發展,爭取早日走上執政之路。而對於國民黨來說,實行「憲改」雖屬迫不得已,但出於其鞏固執政地位、排斥黨內異己、因應島內外變局等多方面策略考慮,也正在積極佈署,加緊謀劃,意欲穩操勝券。雙方均已擺出一副「背水一戰」的架式,激烈的角逐已在所難免。
實際上這場角逐早在去年「國是會議」結束後即已開始。雙方就「制憲」還是「修憲」的問題上爭吵不休。民進黨竭力鼓吹「制憲」,而國民黨則成立「憲改策劃小組」提出「一機構二階段」的「修憲」方案,立即遭到民進黨的激烈反對。國民黨置民進黨的反對聲浪於不顧,於12月28日由李登輝指示國民黨「國大黨團」著手籌辦「國大臨時會議」。同日,以民進黨為主的18名參加「國是會議」的成員宣佈成立「保衛台灣委員會」,明確聲明要「推動總統直接民選;反對資深國代修憲;積極參與監督國統會、陸委會、海基會三機構」〔註3〕。表面上看,雙方在「修憲」還是「制憲」問題上爭得不可開交,但實質上鬥爭的焦點是爭奪「憲改」的主控權。其結果,民進黨阻礙「修憲」的抗爭未能奏效,今年2月26日,李登輝頒布了於4月8日召開「國大臨時會」的召集令,從而宣告了國民黨第一回合交鋒中的勝利。民進黨敗陣後轉而全力以赴準備年底「國代」的選戰,以期爭取更多的席位,奪回「憲改」的主控權。
今年年底的「國代」選舉,是民進黨在「憲改」後確立地位的關鍵,可以預料,它勢必不遺餘力地投入角逐,從而使其對國民黨的抗爭進入高峰。去年年初,民進黨就已開始著手組辦選舉訓練班,培訓幹部,甄拔參選人員。國民黨亦著手強化基層組織,設法增強黨員的向心力,以迎接民進黨的挑戰。雙方並開始製造輿論:去年11月,國民黨組工會主任陳金讓表示,在選舉中「執政黨可以贏取八成以上的席次」,「執政黨人才濟濟,人選絕對沒有問題。」〔註4〕而黃信介則針鋒相對地指出:「民進黨人才濟濟,在每次選舉中除了輸國民黨『三票』(軍票、買票、做票)外,國民黨根本不是民進黨的對手。」「國民黨夢想拿八成以上的席次,我真不懂國民黨的票在哪裡。」並表示有信心「至少可以拿到五成以上的席次。」〔註5〕雙方談吐,雖有心理戰的因素在內,但箭拔弩張之勢已隱然可見。台灣選舉歷來沸沸揚揚、混亂不堪,三百七十餘席次空前規模的選舉,是對兩黨實力的切實檢驗,爭鬥之激烈不難設想。
可以意料,雙方鬥爭的焦點將集中在「憲改」涉及的主要內容--「總統」產生的方式、政體的確定以及地方自治權等方面。
《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廢止後,「行政院」的權力將進一步膨脹,這對於和郝柏村素有積怨的民進黨來說,無疑是一種威脅。同時民進黨歷來認為,若能實現「總統直選」,是其走上執政之路的「捷徑」。
因此,民進黨在去年「國是會議」上,便力主「總統直選」。不難意料,在今後的「修憲」過程中,無論民進黨的「國代」席次有多少,均會與郝柏村為代表的國民黨非主流派展開激烈交鋒。如能爭取到規定「總統」直選,意味著民進黨爭取到未來競選「總統」的有利條件和地位,同時也意味著未來的台灣政體將逐步納入「總統制」軌道,而「行政院」的權力則將受到很大的限制。民進黨在這方面的角逐,將會使「府、院之爭」在「國大」的角鬥場上顯得更為複雜、激烈。
民進黨「地方包圍中央」的策略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1989年底的地方「公職」選舉中他們頗有斬獲,因此在「地方自治」問題上必定是民進黨在「憲改」中的主攻目標之一。對此,國民黨方面當然不會輕易讓步,否則等於為民進黨實現其「地方包圍中央」大開方便之門,可以斷言,兩黨在這一關鍵問題上也會各持一端,劇烈爭鬥。
事實上,民進黨早已發現,他們在「國是會議」上的「成就」並非如一開始想像的那樣「輝煌」。半年多來,除了「動員戡亂時期」的終止外,民進黨在「國是會議」上的勝利成果並沒有得到真正落實。「國統會」、「陸委會」、「海基會」的相繼成立,「修憲」原則的確定,「國大臨時會」的召集和最近所謂《國統綱領》的制定與通過,所有這些均與民進黨在「國是會議」上的訴求相左。相反,民進黨卻不得不讓國民黨策劃的「憲改」時間表牽著鼻子走,儘管他們不時地抗爭,但都無濟於事,這種情況已使民進黨大為惱火,在未來的「憲改」中為實現其預定目標,勢必「浴血奮戰」、猛打猛衝,而這恰恰是民進黨人的性格。
隨著「憲改」的深入進行和民進黨街頭路線向議會路線的轉變,「立法院」勢必成為雙方爭鬥的「主戰場」。這種態勢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已十分明顯,民進黨組織的街頭運動雖已減少,但代之而起的則是「立法院」院會上出現一幕幕空前火爆的場面。「立法院」86期院會一片混亂,雖經延期,擬議中的52件法案仍僅通過了24件,在院會中,民進黨「立委」強烈「杯葛」不斷,扯麥克風、摔茶杯、扔椅子直至扭打,造成六名警員受傷,議事陷於停頓。這種畸形方式的「抗爭」,在「動員戡亂時期」終止後勢將更加頻繁、激烈。年底「國代」選戰結束後,民進黨政治抗爭目標將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阻撓「修憲」要求「制憲」;二是進一步逼退「資深立委」,以為明年的第二屆「立、監委」選舉進行鋪墊。而對於台灣當局的日常行政來說,「立法院」的作用甚至高於「國大」,因為它直接制約「政府」的日常政務運作。因此可以預料,今後國、民兩黨在「立法院」爭鬥的激烈程度決不會亞於「國代」選舉和「修憲」之爭。
總之,在今後的「憲改」中,民進黨必將與國民黨展開空前激烈的角逐。
在「台獨」訴求方面將進一步升級
「動員戡亂時期」終止後,海峽兩岸的關係將出現新的變數。一方面,隨著「戡亂」的終止,兩岸的經貿往來、文化交流將日趨頻繁;另方面,對台灣當局而言,在法律層面上將出現一個如何重新定位兩岸關係的過渡時期。這兩項變數的發展變化,無論其取向如何,都將刺激民進黨內「台獨」聲浪的進一步升級。而在今後為同國民黨爭奪「憲改」主控權,「台獨」訴求也將繼續是民進黨的一種抗爭手段和籌碼。這種趨勢從去年下半年已明顯地表現出來。此外,隨著海灣危機的結束和國際政治格局的變化,美國勢必進一步介入東亞事務,島內外的「台獨」勢力將會從國際反華勢力特別是美國方面得到更多的鼓勵和支持,這也將增加民進黨向國民黨討價還價的「外國資本」。
1989年6月以後,國民黨當局為配合美國制裁中國的政策,曾一再聲稱要冷卻「大陸熱」,但實際情況卻恰恰相反,「大陸熱」持續升溫。去年,來大陸探親、旅遊、經商的台胞約90萬人次,比1989年的54萬人次有了大幅度增加。兩岸貿易從1989年的35億美元增加到40億美元以上。據台灣報紙估計,「目前洽商貸款有意往大陸投資的金額總數可能逾百億元(新台幣)」〔註6〕。這種趨勢在「戡亂」時期終止後,將會獲得新的動力。台灣「國統會」、「陸委會」已完成設立的法律程序,「海基會」在3月份已開始運作。3月2日,台灣「經濟部」宣佈「接受直接赴大陸投資者的合法登記。」〔註7〕「大陸熱」不可能被「冷卻」,就連台灣當局也心知肚明,加緊作因應準備。最近據香港報紙披露,台灣「行政院」經建會在其六年計劃中已作出了「直接和大陸進行空中及海上聯繫的規定」,「並指定台南安平港為將來與大陸直接進行海上聯繫的港口」〔註8〕。所有這些跡象均表明,「戡亂」結束後,兩岸交往將日益緊密,甚至大陸人士赴台的禁忌亦將逐步放寬,「雙向交流」已勢不可擋。兩岸關係的日趨熱絡,使得民進黨內的「台獨」份子們愈來愈感到,「台獨」的口號正失去對民眾的吸引力,於是他們勢必提高調門,高倡「台獨」濫調。因為統一不僅將使他們在同國民黨的較量中徹底失敗,還將意味著他們「小國寡民」幻想的破產。因此,兩岸的關係越是密切,統一的趨勢越是明朗化,民進黨內的「台獨」分子就越是火急火燎,一蹦三尺高,以表示他們的存在和無奈。這種反彈在今年5月以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將會成為民進黨活動的一大特點。
雖然「戡亂」時期的終止,將會促進兩岸的交流,但在政治和法律層面,卻使台灣當局面臨著如何重新定位大陸政權的難題。仍視為「叛亂團體」乎﹖「敵對政權」乎﹖抑或稱所謂「政治實體」﹖「大陸管轄當局」﹖既要符合台灣的所謂「憲法體制」,又需顧及大陸和國際社會的反應,實在是左右為難,十分棘手。一年來,國民黨高層人士一再施放試探氣球,要求大陸的所謂「善意回應」,以便定奪,但他們開出的價碼無非是要中共「不阻撓軍售」、「允許台灣重返國際社會」、「不貶低台灣為地方政府」之類〔註9〕。這些原則問題,大陸方面當然不可能接受,這就使台灣當局的政法決策將會在此問題上出現一段時間的「空洞」或舉棋不定,難下決心。這種情況對於鼓吹「自決」、「獨立」的民進黨來說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活動空間。
從表面來看,民進黨內兩派在台灣前途問題上素有分歧,但實質上卻是一致的。「美麗島系」的幹將張俊宏就曾坦率地說:「從地方自治到住民自決,再從住民自決到主權獨立,其間必然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實力累積過程。」〔註10〕在新的形勢面前,「美麗島系」拋棄「溫和」的面紗,改變「漸進」的策略,並不會出人意料。人們不會忘記:去年10月兩派聯手簽署「事實主權獨立文」;11月14日,民進黨又成立所謂「台灣主權獨立運動委員會」,以落實「事實主權獨立文」的「政治主張」。次日台灣《聯合報》評論說:「民進黨中常會昨天決定成立台灣主權獨立運動委員會,與新潮流系最近的運作有密切關係,醞釀過程十分匆促。」〔註11〕顯然,民進黨要抓住「憲改」的機會,不再「以時間換空間」,目的當然是要影響兩岸關係的定位。
實際上,「動員戡亂時期」終止後,所謂「自決」、「獨立」的訴求只剩下了最後的機會。如果在「修憲」和「定位」的過程中,民進黨不加緊發動攻勢,一旦「修憲」完成,「定位」獲致結論,民進黨的「自決」、「獨立」訴求遭到否決,那麼今後民進黨的這些主張就將完全喪失活動空間。否則國民黨將以「違憲」為由,「名正言順」地對民進黨實行嚴厲制裁和打擊。因此,從「戡亂」時期結束到「修憲」完成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民進黨的「自決」、「獨立」聲浪勢將不斷高漲,當在意料之中。
「台獨」活動的升級,還不能不考慮到國際因素的作用和影響。台灣著名學者王曉波教授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戰後「台獨」運動的主導者正是美日兩國〔註12〕。其實國民黨也好,民進黨也好,都不過是美國在台政策的「代理人」。美國扶植民進黨用以制衡國民黨,又用國民黨來制衡民進黨,使國、民兩黨共同為其對華政策效勞賣力。當初在美國的支持與庇護下,民進黨得以在島內突破「黨禁」;同樣還是美國的支持,民進黨才能同國民黨大唱對台戲而安然無恙,不被絞殺。「六.四」事件後美國帶頭制裁中國,民進黨和島內外「台獨」勢力顯得異常活躍;去年底美國在海灣問題上欲謀求中國的支持,於是島內的「台獨」分子黃華、陳婉真便相繼被捕。而民進黨的「主獨會」11月成立後也未見有更大動作。據報導,當時美國前任「北美事務協調會」主席丁大衛曾告訴「台獨」:「如果台灣因宣佈獨立而招致中共之武力攻擊,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不但不會支持台獨,還將追究台獨破壞東亞和平的責任。」〔註13〕於是海灣戰爭期間,雖有台灣當局神經過敏的「戒備狀態」,但民進黨和「台獨」份子們卻相對要「安靜」一些,未見過於激烈的推波助瀾的言論和行動。
海灣戰爭結束後,為了牽制中蘇接近,也為了美國未來在東亞的利益和地位,同時企圖迫使中國的政經改革按照美國希望的方向發展,於是在台灣問題上美國又開始大做文章:3月1日,美國前任國防部長溫伯格訪台並會見李登輝、郝柏村等要人,大談「軍售」問題;3月8日,台灣報紙報導說,「一向扮演美國對台政策試探氣球」的前美國國務院中國科科長費浩偉公開聲稱:「美國將放棄一個中國,轉而承認海峽兩岸分裂事實的理論。」〔註14〕與此同時,以民進黨為主於去年12月27日成立的「保衛台灣委員會」召開召集人會議,公佈了192人的正式成員名單,並責成張俊宏、吳豐山、黃煌雄三人起草「保衛台灣綱領」。「動員戡亂時期」的終止,「憲政改革」的實施,是台灣政治轉型的關鍵時刻,當然也是美國繼續操縱台灣事務,以維護其遠東戰略利益的一個重要關節點,繼續維持海峽兩岸「不戰不和、不統不獨」的局勢對美國有利。因此可以意料,民進黨在美國的支持與慫恿之下,再度掀起「台獨」聲浪,以制衡終止戡亂後的兩岸關係的發展,這也是必然之事。
此外,隨著台灣當局「憲政改革」的步步推進,使民進黨日益失去其原有的訴求目標。繼「黨禁」、「報禁」、「戒嚴」相繼解除後,「動員戡亂時期」終止、「總統」選舉、「民意機關」的改造、地方自治的落實等正按國民黨的「憲改」計劃逐步實施,民進黨除了在「憲改」的速度、程度方面繼續向國民黨不斷施壓外,始終提不出更進一步、更為明確的政經訴求。如今,「自決」、「獨立」已成為他們反國民黨的最重要的訴求和主張,同時也是民進黨同國民黨抗爭並以此吸引民眾、壯大聲勢的一種主要策略手段。
總而言之,隨著島內外局勢的演變,「戡亂時期」終止後,民進黨的「台獨」取向將會變得更加激烈。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台灣民眾要求獨立的意願增強,而是上述諸種主客觀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自決」、「獨立」的鼓噪無法扭轉兩岸走向統一的總趨勢,只能使民進黨自身陷入深深的泥潭。
在「大陸政策」方面將舉棋不定
民進黨在「自決」、「獨立」的問題上步步升級,口號越喊越響,但是包括「新潮流系」在內的所有民進黨人都很清楚,解決台灣前途問題,無論是「統」是「獨」,不和大陸接觸是不可能的,然而正是由於民進黨內日益激烈的「台獨」主張,使其大陸政策的決策陷於異常矛盾的境地。儘管他們一再聲稱要在「自決」、「獨立」的前提下與大陸「友好往來」,但至今不但拿不出一套相應明確、系統和穩定的大陸政策,就連組團訪問大陸都無法形成黨內的「共識」,一再宣告流產。「戡亂時期」終止後,兩岸關係面臨重新定位,這給民進黨「自決」、「獨立」幻想帶來了新的希望。然而明擺著的是,在「台灣獨立」的前提下,只能惡化兩岸關係不會有別的結果。儘管民進黨一再聲稱其大陸政策的原則是所謂「和平、平等、共存、互惠」〔註16〕,但究竟如何落實,就連民進黨頭面人物自己也說不清楚。
隨著兩岸交往的日益密切,國民黨當局不斷地調整政策,以因應局勢的發展變化,使其大陸政策日臻成熟完備。反觀民進黨,卻不識時務,因循守舊,不思進取,使自己在兩岸關係問題上越來越被動。參與、影響兩岸的交流,實際上是參與、影響台灣未來前途的決策,民進黨人雖然完全懂得這一點,但「自決」、「獨立」的訴求,使他們作繭自縛,使自己在兩岸交流與對話中,擺在一個十分尷尬的地位。
對於民進黨來說,台灣前途問題的參預權,當然不能輕易交給國民黨,所以他們一方面反對統一進程,另方面又急欲尋求與大陸對話的渠道。去年4月,張俊宏赴港與新華社香港分社接觸,商討民進黨組團訪問大陸事宜,不料返台後即遭「新潮流系」的群起圍攻,指責他「無聊」、「晉見朝貢」,在黨內反對意見的壓力下,為免作「台奸」而只好作罷〔註17〕。「國是會議」結束後,黃信介再次準備率團訪問大陸,卻又因中沙建交,民進黨為表「抗議」姿態而主動取消〔註18〕。及至9月,李登輝籌建「國統會」,並將三位副主任的座位之一留給黃信介。黃信介本已應允,但在黨內的壓力下又提出:「國統會必須更名為和平民主統一委員會」。增加五名民進黨籍委員;保證實施「國是會議」所獲之共識(走台獨路線)等三條件。國民黨不以置理,毫不客氣地乾脆取消了黃信介的名額,代之以高玉樹,並另外延攬康寧祥加入〔註19〕。9月17日,「新潮流系」邱義仁又提出大陸政策三原則:「平等原則、抵抗原則、人道原則」,比民進黨以前提出的「和平、平等、共存、互惠」的政策反而後退。總之,在「自決」、「獨立」路線的困擾下,民進黨一方面急欲爭取兩岸關係的參預權,卻又常常自動放棄這種參預權,而完全割捨,心又有所不甘,左顧右盼、搖擺不定,使其大陸政策始終無法理順。「戡亂」時期結束後,困擾民進黨大陸政策的因素不但沒有絲毫減弱,相反將愈加突出,在這一關鍵問題上,民進黨何去何從,將面臨新的嚴峻考驗。
影響民進黨大陸政策的另一重要因素,是民進黨的主要階級基礎台灣中小企業的態度。在國民黨開放兩岸交流之前,民進黨為反對國民黨的獨裁專制,曾竭力主張緩和兩岸關係,發展兩岸經貿往來,然而事態的演變卻使他們發現,海峽兩岸日益密切的經貿關係正在吞食著「台獨」的根基,於是轉而採取保守態度。如今台灣中小企業同大陸的經濟關係已密不可分,這給民進黨制訂大陸政策進一步增加了難度:繼續採取保守政策,不符合中小企業的利益,勢必會逐漸失去他們的支持;而轉採積極政策,又有違其「自決」、「獨立」宗旨和反國民黨的性格。這種左右為難的心態,也將使民進黨的大陸政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處於一種舉棋不定的狀態。
民進黨內部的派系之爭,是造成該黨大陸政策混淆不清的又一重要原因。儘管在去年民進黨四屆二全會議上,「美麗島」和「新潮流」表現出聯手的趨勢,但黨內派系的爭權奪利遠未消除。「統」、「獨」問題、大陸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兩派爭權的手段。「美麗島系」較為積極的大陸政策構想遭到「新潮流系」的攻擊。為保住領導權,「美麗島系」不得不作出讓步,從而造成民進黨大陸政策的難產。從民進黨目前的發展趨勢看,黨內兩派將長期共存又互相齟齬,大陸政策仍將是兩派的主要分歧和矛盾焦點之一。
總的看來,民進黨的大陸政策正面臨抉擇。今年初許信良以「私人身份」訪問大陸,民進黨的縣市黨部主委訪問團亦曾訪問大陸,說明民進黨已意識到大陸政策已經到了非正視和調整不可的時候了。這正如台灣報紙評論的那樣:形勢的發展,「使大陸政策與兩岸事務成為政治上的重量級焦點,也是民眾極為關心之所在。」「由於民進黨黨綱主張台灣前途由全體住民自決,加上黨內台獨聲浪於最近更趨高漲,更使民進黨在大陸政策上處處受牽掣,不但落在政經形勢發展之後,更陷於落在國民黨之後追著跑的困境。」許信良認為民進黨「只有主動出擊,掌握機先,才能符合台灣人民的利益與要求,也才有執政的可能,因此許信良才會在民進黨尚受制於黨內對大陸政策的反對意見時,率先以主流派重量級人物的身份進入大陸訪問。」〔註20〕許信良返台後亦表示,「應該撇開政治問題,一意發展雙方互惠的經濟」,「最主要的當務之急是解決三通問題,」〔註21〕但能否解決前述三種矛盾,是民進黨大陸政策能否轉趨積極、明朗的關鍵。從目前現狀來看,至少在「戡亂」時期終止後到「憲政改革」完成前的這段時間裡,民進黨的大陸政策仍將繼續處於搖擺不定的含混狀態。在此期間,許信良辦公室在兩派之間的作用,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對民進黨的大陸政策產生影響力,人們正在拭目以待。
走上「執政之路」前途渺茫
儘管民進黨在1989年底的三項「公職」選舉中頗有斬獲;儘管對於今年底「國會」改選,黃信介信誓旦旦要拿「五成席次」;儘管「憲政改革」給民進黨的執政理想帶來了很大的機會和希望,但從目前民進黨的狀態看,在可預見的將來,其「走上執政之路」前途渺茫。這是因為:
一、缺乏成熟、完整、系統和切實可行的政經綱領,使民進黨難以掌握「憲改」主導權。
1986年,民進黨衝破「黨禁」,撕開了台灣的政治鐵幕。它的成立與發展,迫使國民黨加速走上改革之路。在四年多的拚搏中,民進黨確曾使國民黨常常處在十分狼狽、被動應付的局面。然而在政治轉型的過程中,國民黨不斷地調整策略,逐漸地從被動地位中擺脫出來並控制住了轉型的主導權。反觀民進黨卻在勝利面前沾沾自喜、沖昏頭腦,加之種種因素的制約,始終提不出更成熟、可行的政經綱領和更高層次的訴求目標,從而逐漸變主動為被動。從目前民進黨的抗爭活動看,僅停留在和國民黨在「憲改」時間表上討價還價的低層次。具有豐富政治鬥爭經驗的國民黨十分狡猾,它一方面假意向民進黨做出「協調」的種種姿態,另方面卻不動聲色按部就班地實施著自己的既定計劃,民進黨則只好在抗爭無效後被迫服從國民黨的安排。
二、激烈的「台獨」主張使民進黨難以發展組織、爭取更多的支持。
儘管民進黨「台獨」聲浪的推動,把台灣政壇搞得「雞飛狗跳」,沸沸揚揚,但民意測驗的結果卻一再顯示,民眾對「台獨」的支持率一般只在10%以下,從未高過15%。隨著海峽兩岸關係的日益緊密,台灣民眾對所謂「自決」、「獨立」的主張已愈來愈不感興趣。民進黨的政治活動空間和它對民眾的號召力正日趨縮小和減弱。朱高正最近宣佈成立的「中華社民黨」,對於民進黨來說勢必又多了一個不可忽視的競爭對手。如果黃信介的「五成席次」是寄托於「自決」、「獨立」活動的聲勢,試圖重溫1989年底三項「公職」選舉時的舊夢,幾乎可以肯定民進黨要遭到失敗。最近就連遠在美國的一位「台獨」理論家也指出:
「民進黨當前的急務,在於如何爭取民心,推展台灣的民主政治,並要設法加入國民黨主導大陸事務的團體,以爭取對大陸事務的發言權,這樣才能使民進黨對台灣的未來發揮影響力,而中共也不可能完全忽視民進黨的本土力量與地位。不料民進黨不此之圖,卻天天在『台獨!台獨』的虛幻之境夢遊而完全與現實脫節,所以搞了三、四年,仍然停留在只有幾千黨員的階段而無法發展了」〔註22〕。民進黨的頭面人物正應了中國人的一句俗語:「身在廬山,不識廬山真面目」!
三、參政素質的低劣,極大地損害了民進黨的形象,削弱了該黨對民眾的號召力。
民進黨曾以敢打敢拚的反抗精神博得了台灣民眾的喝彩與支持。但政治家畢竟要講「風度」,過強的「做秀」欲使民進黨的幹將乃至領袖級人物,一再不分地點,不分場合,不講分寸,動輒拳腳施為、惡語傷人,撒野逞兇,使人們逐漸對民進黨的參政能力產生很大疑問。特別在「立法院」辯論中,不問議案內容如何,只為是國民黨方面提出,便無休止地「杯葛」,一味的「抗爭」,不惜故意製造「肢體衝突」甚至「流血事件」,使「立法院」成為兩黨「打群架」的場所。這種惡劣形像已經在台灣民眾中產生了很壞的影響,引起島內輿論的普遍不滿和反感,甚至被國際社會傳為笑談。如「立法院」八十六會期所發生的一連串打鬥鬧劇,便被國際新聞界評為1990年「世界十大笑料」之一。日本廣播協會(NHK)稱之為「世界獨一無二的笑柄。」〔註23〕然而民進黨似乎至今仍「我行我素」,不知反省,這對民進黨在未來選舉中的獲票率勢必產生相當大的副作用。
四、人才資源匱乏,使民進黨難以掌握「國家機器」。
民進黨現有的人才資源,相距執政所需甚遠。按正常的「政黨政治」慣例,民進黨目前恐怕連「影子內閣」都難以組織起來,更何況民進黨人大都沒有行政管理經驗,即便通過「總統直選」奪取了「總統」寶座,能否組閣﹖能否在「議會」的制約下有效行政﹖頗令人懷疑。從民進黨籍縣、市長一年來的情況看,大都政績平平或處理不好同議會之間的關係,或表現出過強的獨斷色彩,或因行政經驗欠缺而不能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總的輿論評價是「缺乏行政管理能力」。管理地方尚且如此,更遑論職掌如此複雜紛繁的全台政局了。
財力不足,難以贏得競選
五、台灣當局雖然鼓吹實行「民主政治」,但實際情況是典型的「金錢政治」,沒有充足的資金為後盾,「競選」免談!去年5月黃信介就曾因經費問題而萌生退意,一年來雖奔走海外,四處乞援,但民進黨的支持者除海外「台獨」人士外、島內主要是中小企業主。以此和財力雄厚的國民黨競爭,僅「買票」一項,民進黨就將輸掉不少,更何況競選中搞文宣、造輿論,哪一項不得大把花錢﹖因此,民進黨與國民黨之爭,在財力方面也相當懸殊,不成比例,難佔上風。
基於上述五個方面的主客觀因素,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民進黨欲「走上執政之路」十分渺茫。
90年代是解決中國統一問題的關鍵十年,港、澳回歸祖國懷抱後,勢必對台灣政局產生重大影響,海峽兩岸的發展變化,不僅對目前在台灣島內執政的國民黨是個考驗,同時對於曾經在台灣政壇上發揮過積極作用的主要在野黨民進黨來說,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民進黨如欲在祖國統一的偉大變局中發揮作用,有所作為,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大幅度調整它的一系列缺乏遠見的、不合時宜的政策和策略,否則,不但難以「走上執政之路」,甚或有被滾滾的時代潮流淘汰之虞!但願民進黨領袖們三思。
1991年3月28日於北京
註釋:
〔註1〕台灣《中國時報》1990年11月6日。
〔註2〕台灣「中央社」1990年12月25日報導。
〔註3〕《中國時報》1990年12月28日。
〔註4〕台灣《聯合報》1990年11月6日報導。
〔註5〕台灣《中國時報》1990年11月6日報導。
〔註6〕台灣《經濟日報》1991年3月16日。
〔註7〕台灣《聯合報》1991年3月3日。
〔註8〕香港《南華早報》1991年3月19日。
〔註9〕見台灣《聯合報》1991年3月6日「專訪」。
〔註10〕張俊宏:《到執政之路》台灣南方出版社1989年6月版,第145頁。
〔註11〕台灣《聯合報》1990年11月15日。
〔註12〕參見台灣《海峽評論》1991年第2期。
〔註13〕見台灣《中華雜誌》1991年12期。
〔註14〕台灣《民眾日報》1991年3月8日。
〔註15〕見台灣《自立早報》1991年3月3日。
〔註16〕民進黨:《民主大憲章草案》,台灣「中央社」1990年6月21日報導。
〔註17〕見台灣《中國時報》1990年5月28日報導。
〔註18〕見台灣《台灣時報》1990年7月15日。
〔註19〕台灣《聯合報》1990年9月9日、《中華雜誌》1990年第12期。
〔註20〕台灣《台灣時報》1991年1月24日。
〔註21〕台灣《中國時報》1991年2月3日。
〔註22〕台灣《中華雜誌》1990年第12期。
〔註2丶〕轉引自《港台信息報》1991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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