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擁有共同的名字--核潛艇

胡洪波


編按:50年代末,中共為了確保中國的海疆,決定建造中國的核潛艇。在一無所有一窮二白的情形下,一群年輕的科學家開始進行了這項極機密的國防科技武器的研究,隱姓埋名,犧牲奉獻,把青春獻給祖國,外界知之甚少。有了核潛艇這項海上長城,中國再也不必屈服於「船堅炮利」了。這群無名的科學家幾十年來,青絲成白髮,他們的貢獻使得今天的中國不再是可以令人宰割的中國了,但他們自己唯一能擁有的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核潛艇」而已。

1954年,第一艘核潛艇在美國東海岸緩緩下水,世界湧起軒然大波。一艘核潛艇就是一座游動著的戰略武器發射基地,是一塊可以實施第二次核反擊的可升潛國土。

50年代末,聶榮臻元帥上書黨中央,提出我國也要建造核潛艇。毛主席當機立斷:「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然而,僅僅三十多年過去,我國的核潛艇便游弋萬里海疆。沿著核潛艇的航跡,獻身此項事業的海軍駐核潛艇製造廠軍代表室一群共產黨員的形象也寫進了大海深處。

核潛艇,將軍的驕子

60年代中期,核潛艇工程拉開序幕,祖國一聲召喚,第一批29名軍代表告別都市和家庭,從祖國的四面八方彙集到一個偏遠小鎮,吃窩頭啃鹹菜疙瘩,住破舊倉庫,開始用自己年輕的身軀來哺墊共和國核潛艇的產床。

軍代表室首任總軍代表、黨支部書記孟慶寧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

我國當時的核潛艇技術是一窮二白,既無圖紙資料,又無建造經驗,孟慶寧率領全體人員,協助科學家參照國外核潛艇的外型照片進行放大,在廠棚搭起了一個1:1的木頭核潛艇,又把艇內的各種設備按1:1的比例做成「積木」,整宿整宿地呆在模型旁,反覆挪動「積木」,尋找每一個部件的最佳位置。也就是在這場小孩似的積木遊戲後,第一艘核潛艇緊鑼密鼓地上馬了。

孟慶寧結婚後,夫妻長期分居兩地,因妻子患有習慣性流產,連續兩次懷孕都沒保住。1970年初,已經43歲的妻子第三次懷孕。醫生說:「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懷孕,告訴你丈夫,一定要照料好。」孟慶寧得知這個消息時,當即欣喜地寫信告訴遠在貴州某軍工廠的愛妻:「在你分娩的時候,我一定回來照看你。」由於採取了多種保胎措施,胎兒保到了第七個月,而此刻,核潛艇也恰好十月懷胎,正在進行下水前最後的總體驗收工作。孟慶寧食言了,他寫信告訴妻子:「我工作忙,實在走不開,現在胎兒大了,不易流產你回老家生去吧。」發完信,孟慶寧就上了艇,幾天幾夜逐項檢查,並向周恩來總理作了工作匯報。

善良的妻子揣著孟慶寧的信,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北去的列車,長時間的乘車,加上人多車擠,無人照料,不幸的事情又發生了,妻子第三次流產……

妻子哭了。她反覆念叨著丈夫的名字,說:「這不是我的錯呀……」

孟慶寧把妻子的來信鎖進抽屜,默默地回到了艇上。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共和國的核潛艇決不能流產。1971年春,身心遭到極大挫傷的妻子隻身一人來到了這個小鎮,說好了來接她的孟慶寧卻不見人影。

妻子拖著孱弱的身子走了幾十公里路,找到軍代表室,也沒有找到他。孟慶寧在哪裡﹖工人們說:他在艇上。此時艇內正在進行核動力裝置驗收工作,孟慶寧穿著一件滿是油污的破棉襖,像吸鐵石一樣盯在艇上,餓了啃一口玉米餅,渴了喝一口涼開水,困了就橫在角落裡打個盹,直到這項工作完成了,他才疲憊地走下艇。至此,妻子已在冷冷清清的房間裡等了他三天三夜。此後,孟慶寧親手驗收簽字的核潛艇誕生了,他的妻子卻再也不能生育。1986年,妻子不幸患乳腺癌早逝。直到現在,已升任共和國海軍少將的孟慶寧膝下也無子女。然而,你卻有另一個寵兒--核潛艇。

他倒在潛艇下水前一天

在這群共產黨員的集體裡,產生了一大批工作上的「拚命三郎」。姜德厚是創業時期的黨支部負責人之一,在緊張的工作中患上了腦血栓。有一年春天,他到北京參加完一個評審會議,在返回時一下倒在火車站台上,人們扶起他,才突然發現他右腿失去知覺。這是腦血栓壓迫右腿神經所致,是病情加劇的跡象。

姜德厚把一包核潛艇資料抱得更緊,對同志們歉意地笑了笑:「麻煩你們扶我上車。」

送行的同志急了:「老姜,不能走,趕緊到總院住院治療吧,再拖下去會要命的!」

姜德厚搖了搖頭,這個1951年入黨的老黨員認真地說:「我是搞核潛艇的,死也要死在核潛艇上!」最後,他硬是由兩個人架著登上列車,回到了軍代表室。

這裡的醫療條件差,姜德厚靠每天吃幾粒藥丸支撐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核潛艇的施工工地、試驗現場,他的右腿神經越來越麻木,漸地連抬腳都困難了。

同志們再也看不下去了,要來汽車,硬是逼著他來到了醫院。檢查完後醫生遺憾地說:「來得太晚了。」

一進醫院,姜德厚便處於長時間的昏迷狀態。有一天,姜德厚醒來,妻子告訴他:「剛才,軍代表室的同志來看你,說核潛艇就要試航了……。」

姜德厚聽後,像一個操勞過度的慈父聽到了嬰兒的第一聲啼聲,安祥地閉上了眼睛。

次日,這艘核潛艇啟錨試航。

面對生與死的考驗

80年代,我國核潛艇要進行一項國家級試驗,通俗地說,就是對核潛艇整體結構、每一根「骨頭」的抗壓力進行試驗。屆時,核潛艇每平方米將要承受數百噸的強壓,美、蘇等國曾在這種試驗中發生艇毀人亡的事故,共產黨員、軍代表霍文義協助領導負責此項工作。而他在家裡面對的是,患病臥床的妻子一雙年幼的兒女。霍文義每天早上四點半就起床為上學的孩子做飯做菜,再準時趕去上班,準備試驗資料。

霍文義知道此次無異是去闖「龍宮」,有很大的風險。因為保密,霍文義此行卻不能讓人知道。

試驗日期一天天逼近,霍文義把八十高齡的岳母接來照料孩子。夜深了,霍文義又躡手躡腳地來到兒女們的床前,仔細端詳半晌。這個四歲喪父的漢子,深深地懂得父親對於兒女、丈夫對於妻子的全部意義,他給妻子、孩子各留下了一封「遺書」。天一亮他就上路了。

他順路到醫院與妻子告別,妻子見到久別的丈夫,分外高興,妻子說:「你總也不來,人家以為我們夫妻感情不合,這回你就多呆幾天。」說著就抓住了丈夫的手。

霍文義說:「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馬上要去執行任務。」

妻子聽了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淚水滾滾落下。這樣的告別已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性情爽朗的霍文義總是隨隨便便地抓幾件換洗衣服,打聲招呼就走。今天,丈夫專程來告別,還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神情莊重。妻子從中看到了此行的份量和丈夫的重任。

妻子、丈夫都有滿腔的話語,卻無從開口,只是默默地坐著。良久,霍文義起身要走。

妻子叫住了他。她強止住淚水,說:「我都明白了。有什麼話你就留下吧!」

霍文義情深意長地看著善良的妻子,想說什麼,又終於沒有說出來。「好好養病吧。」他咬咬牙,一擺手就走了。

在某試驗海區,他和共產黨員孫全有、楊長松等軍代表隨艇下潛,與全體參試人員一起,創造了我國核潛艇下潛的一項極限紀錄,經受住了生與死的考驗。

25年與一百多個漢字

在軍代表的崗位上,這些共產黨員為我國的核潛艇事業已默默奉獻了25個春秋,當年的年輕人都已雪染雙鬢。但他們獻身核潛艇的勁頭卻絲毫未減。原總代表宿麟生,帶領一批有經驗的軍代表骨幹,又對我國核潛艇的進一步發展進行了可行性論證。現在的年輕人在老一代軍代表的傳幫帶下迅速成長起來。在社會上一度流行「以我為中心」、「到國外去實現自我價值」的時候,這些大學生卻大都在窮鄉僻壤紮下根。

他們為我國國防高精尖事業作出了卓越的頁獻,但由於工作的特殊性,他們的業績難以為世人知曉。25年來,他們只有一個人的一百多字的事跡上過《人民海軍》報。他們腳踏實地地工作,奉獻在黨的事業最需要的地方,默默塑造著一個共產黨員的形象,但在共和國驕傲的史冊裡,他們卻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核潛艇。

(原載《解放軍報》1991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