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石一席話,台海籠陰霾

從喬石與王冀教授會談看北京對台問題的決策

陳有為


新加坡《聯合早報》於1月11日以巨幅版面刊登中國旅美政論家陳有為報導與分析喬石最近對王冀教授談話的專稿,同時摘其主要內容作為頭版頭條新聞發表,以示極度重視。值此中共軍事演習,兩岸對峙升高之際,本刊現全文轉載這篇專稿,請讀者注意。編者

去年春夏以來的台海緊張局勢與兩岸關係危機,不但引起兩岸中國人的嚴重關切,也受到了所有海外華人的密切關注。從兩岸中國的整體利益與未來發展著想,人們既反對中國分裂與台灣獨立,又希望早日化解兩岸僵局,避免海峽雙方對抗衝突,並願力盡所能地在複雜微妙的局勢中為溝通兩岸瞭解起一點作用。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與兩岸都有關係的美籍華人學者王冀教授,最近四個月內兩次訪問北京,先後會見了中國領導人李瑞環和喬石,又事後訪問台北,在海峽兩邊進行穿梭活動,對媒體傳出一些重要信息,引起了世人的注意。

王教授是筆者交往多年的朋友。他返美第三天就在電話中對筆者暢談此行經歷,話題主要是和中國領導人的交談和會見後的感受。而他所獲得的主要印象,是北京在台灣問題上的立場十分嚴峻,對李登輝抱有極為懷疑與不信任的態度,以及北京決策當局準備在必要時採取行動的決心。

除了海內外報刊已經透露的內容以外,王教授還特別向筆者談到了其他一些不為世人所知的重要情況。

和談必須有三個條件

王冀說,中國領導人已經認定李登輝非要搞台灣獨立不可,因此不會再相信李關於兩岸會談的說法,即使李現在口頭上表示要談,北京也不會跟他談。

喬石表示,如果台灣當局真有誠意表明不搞獨立,願意和北京舉行和談,他們可以立即做三件事情:

一是同意兩岸實行「三通」。

二是停止推行爭取國際承認的「務實外交」。

三是認同「一個中國」。

從王冀所得的印象來看,他認為北京已經作了在必要時使用武力的準備,而且很可能在時間表上會比人們想像的要提前。當然,一旦戰事起來,兩岸都會有所損失,但是喬石認為,「中國地方大的很,你打廈門,我們還有福州,你台灣就這麼幾個地方,打爛了台北、基隆、高雄,還有什麼?」

喬石還說,如果要打,將來不會再出現當年重慶時期那種談談打打的情況,一旦開打,要停下來就很難了。

還有一點新情況是,過去中共以台灣獨立和外國干預作為對台使用武力的兩個前提條件。現在島內有相當多外省人對未來安全感到擔憂,所以喬石表示,假如將來台灣出現大規模鎮壓與迫害外省人的嚴重情況時,北京對此也不會袖手旁觀,而要採取行動。

至於美國介入干預的因素,媒體已經報導的是,喬石認為,一旦北京動武,估計美國不會為台灣出兵。實際上比這種估計更為重要的是,王冀從喬石談話中得知,北京過去曾經把美國干預看得很重,作為一種重要的決策因素來考慮。但是現在有所改變,也就是說,美國干預不干預,對中國來說已經不起決定性作用了。如果到時候必須動手,即使美國介入,北京也照樣要動手,而且,北京設想到了最壞情況,即使北京遭到原子彈襲擊,中國也不見得就沒有回報手段,比如說,紐約就有可能成為還擊的目標。

現在外界很關心鄧小平本人在台灣問題上所持態度與所起的作用。王冀說,喬石在大約兩小時的談話中,有十幾次提到了鄧,認為鄧的身體可以說是不錯的,而且他讓人覺得,中共最高當局目前對台灣問題的決策,是得到鄧本人肯定的。

喬石知道王冀在結束北京之行後還要去台灣,問他準備見什麼人。據王冀告訴筆者,他表示不想當什麼傳話人。但他又說,在他到達台北時,有主流派方面的人士派了一輛奔馳600號汽車把他接走,而且為王安排了很高級的住處,雖然原來有一家台灣大報已經給王作好了安排。據王冀對筆者透露,他見到的人士有蔣緯國,至於還有那些其他人,是否有主流派的高層領導與他會見,王的台北之行究竟目的何在,他似乎無意詳談,諱莫如深。

但據筆者另從接近台灣方面人士瞭解到,台灣當局對王的影響力並不看重,認為王在台灣所能接觸到的只是一些50年代老人,而不是當前主流派的高層領導。兩岸之間如果需要傳話,會有別的渠道,並不需要借助於他來扮演這樣的角色。

值得關心台海局勢人士關注

筆者認為,喬石對王冀的這番談話,很值得關心台海局勢的有關人士注意。

首先,喬決不是對一個私人朋友有感而發,而是以對外人談話方式透露出北京當局對台灣政策的最新考慮。這種考慮的根本之點,可以說即使不是準備動武,也是要加強動武的準備,並在相當時期內保持高度軍事壓力,甚至在必要時加以升級。

其次,喬石談話的目的,至少是希望把北京的這一信息傳給台北,讓台灣領導人在和戰之間作出取捨。

現在的問題是,究竟喬石所表示的強硬態度與決策考慮,在多大的程度上是確有其事,不惜動武呢,還是帶有相當的威脅性質,為北京對台灣的壓力加碼?

如果這樣的信息真的傳到台北,台北又會作何考慮和抉擇,要孤家寡人吾行吾素呢,還是為了減少風險而改弦更張,尋求和解,以打破僵局,改善兩岸關係?

最近半年多來,王冀有三次行動特別引人注目。先是在去年5月間從紐約把97歲高齡的宋美齡女士接到華府,讓她和美國朝野許多朋友重溫當年中美兩國在抗日戰爭與戰後時期的舊誼。此後不久,在台海局勢緊張危急的日子裡,他又穿行在兩岸之間,先在8月間赴北京會見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又於12月間會見全國人大委員長喬石,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王冀從未廁身政界,長期以來擔任美國國會圖書館中文部主任和喬治城大學教授。有人感到好奇,這位既非豪門鉅子又無顯赫官階的書生,怎麼能在國內外複雜微妙的政治空間中起某種別人起不了的作用,辦別人所辦不到的事情。個別人更是憑空捏造,說王某因安排蔣夫人那一場活動,得了五百萬美元酬金,王冀說他聽了不禁覺得好笑。

王冀自從1948年來美至今已近半個世紀。在華府,學界、政界與僑界和他接觸的人不少,平時他總是談吐文雅,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與他深交的人才瞭解,這位看來似乎平常的學者,其實有一個很不平凡的背景與經歷。

王冀的父親王樹常,是現代中國軍事史上一位文武全才,經歷顯赫的愛國將領。他1885年生於遼寧省遼中縣,是前清最後一批秀才之一。在北洋軍閥時代,被選派赴東京公費留學,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前身振武堂與蔣介石同班同學,有同窗同室之誼。1919年學成歸國後,王樹常歷任北洋政府參謀本部科長,東北軍第十軍軍長和參謀長,30年代初又先後任國民政府河北省主席與平津衛戍司令。在張作霖和張學良父子所領導的東北軍中,王是實權僅次於大帥和少帥的人。由於這層世交關係,王冀至今還與張學良保持著密切關係。張從台灣移居夏威夷後,王冀不時前去問候。飽經風霜,悟徹人生的張將軍,給王冀題贈了意味深長的兩句話,叫做「白髮催人老,虛名誤人生」。

王冀父親兩度有大功於老蔣

王樹常並非蔣的嫡系,因而西安事變後,張學良遭到軟禁,王也「杯酒釋兵權」,被老蔣「請」到南京去擔任徒有虛名的軍事參議院副院長。但王樹常,在歷史上曾兩度有大功於老蔣,一次是在北伐時期調遣東北大軍入關,幫蔣介石製伏對手閻錫山、馮玉祥而一統天下;另一次是西安事變後老蔣讓東北軍收編西北軍,除掉了心腹之患。

在中國政濤洶湧的幾十年內,蔣王兩家結成了很親密的關係。不僅蔣介石與王樹常曾同窗於東瀛,而且出身名門,隨王樹常同去日本留學的夫人羅淑宜女士,和蔣宋美齡後來也成為莫逆之交與結拜組妹。這就是為什麼在老夫人晚年閉門謝客,幽居於紐約Park Avenue高級公寓期間,除了蔣家、孔家、宋家以外,王冀是僅有的少數幾個中國人之一,得以登門拜訪老夫人,並為之私下安排,促成其華府之行的重要原因。也正是憑了這種不尋常的關係,經王冀多次奔走請求,通過老夫人的斡旋,台灣當局才在蔣經國去世後同意讓已有隔世之感的張學良,最後離開台灣,定居美國夏威夷。

如果人們以為王樹常的重要政治關係僅僅限於老蔣和國民黨這一邊,那就錯了。中國現代史上國共分分合合的長期鬥爭歷史,使很多人與兩邊都有交往。中共高幹呂正操(曾任鐵道部長)、劉瀾波(曾任電力部長)等人,過去曾是王樹常的部下。前幾年張學良從台灣來美時,中共當局還特地派呂正操從北京趕來看望他。王的堂弟王樹璋是東北軍的一個團副,後投共到延安,國共內戰後期成為東北的中共高幹,在高崗被清洗後遭到牽連。

王樹常是愛國將領,反對日本侵佔東北,並曾力促國府積極抗戰,因此為中共所敬重。1948年,中國風雲突變之際,毛澤東、周恩來親自寫信勸王樹常留在大陸不去台灣。後來王去了香港再回北京,當了政協委員。1960年王因病去世,中共為其開追悼會,由彭真主祭,遺體葬在北京八寶山。

北京高層早就知道王樹常有個兒子在美國。50年代初,周恩來特地通過印度外交部,拜託印駐美大使找到當時在喬治城大學擔任中國學生會主席的王冀,希望他動員一些留美學生回大陸去工作。後來王本人雖然未去大陸,但在60、70年代中美兩國關係處於極為困難的時期,他就開始對美國朝野進行工作,為推動未來中美兩國關係而努力。王是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最早的贊助人之一,也是美國最早派往北京進行交流的文化官員之一。1972年尼克松訪問北京之後,王冀幾乎每年都要到北京走一趟,從事中美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工作。

王冀和一些中共領導人也有交往。胡喬木於1989年來美訪問時曾到王冀家裡作客。這次海內外的人士,甚至連喬石身邊的人都有點奇怪,為什麼一向很少接見海外華人的喬石,會撥出那麼多時間來會見王冀,而且談得那麼親切。其實,王冀和喬石兩家人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來往。據筆者所知,喬石有一位在美留學的女兒,就在王冀博士所在的美國國會圖書館內工作過。王曾對筆者談起過,有一次他帶了那位不用真名的小姐去中國大使館參加招待會,大使館還不知道這位貴客的來頭是誰。

身居海外,心懷故國

王冀和台灣的關係也非同尋常。過去有父輩的袍澤親朋,如今則有當年的同窗舊友,他們很多人都活躍在過去和現在的台灣政治舞台上,都是可以往來相通的人脈關係。這就為他在兩岸之間奔走活動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王冀幾十年來身居海外,依然心繫神州故國。正像古話所說的,「江山千里長,寸心無遠近」。回想在六.四天安門事件以後,筆者與王君時有交談,彼此都對中國的前景和急劇惡化的中美關係感到深切憂慮,同時又覺得中美兩國之間確實存在著無法理解和相通的誤解與隔閡。王冀當時曾向在任中國駐美高級外交官的筆者,提出過一些增進中美雙方瞭解和改善關係的很好建議,而筆者也把這一信息如實地報回北京,可惜未能得到必要的回應。

現在,眼看台灣局勢有可能釀成危機而嚴重影響到海峽兩岸的正常發展,王冀作為一名海外華人學者,又一次懷著炎黃子孫的深切感情而作兩岸之行。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心裡裝著「一個中國」:一個從戰亂、貧窮、落後的過去邁向光明燦爛,更加繁榮富強的、統一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