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台灣光復,反對作為帝國主義奴才的反華言行

陳映真
(名作家)


 今天又逢每年一度的台灣光復節。早在今年三月台灣政權易手之前,個別的人、個別的「專家學者」、個別的地方自治體——如台北市,就忙著重新解釋台灣光復的歷史。例如,今天的副總統呂秀蓮,就曾在一九九五年四月率團拜訪中日《馬關條約》簽約處——日本下關春帆樓,公開向日本右翼人民、學界和政界表示對日本當年割占台灣的謝忱,理由是,日本割據台灣使台灣脫離了中國;日本對台的殖民統治使台灣現代化。又例如,上一屆的台北市市府,就硬生生的將台灣光復改稱為日本右翼軍國主義式的「終戰」。今年光復節前夕,一群學者菁英在政局迷離、股市震盪的背景下,還在電視台上大談「『光復論』是蔣介石政權用來取得對台獨裁統治的合法性而建構出來的神話,應該取消」云云。向來,反對中國的帝國主義和他的僕從,都以製造和宣傳對於中國的、惡意的刻板印象為其手段。例如說中華文化野蠻、黑暗、與現代化格格不入。又例如說中國人狡猾、不誠實、監守自盜、酷愛面子、不衛生、愚頓…等等,帝國主義先以這些刻板印象抹黑中國和中國人,取得他們征服、支配和壓迫中國和中國人的合法性。今天的台獨派也用同樣的伎倆反對和侮辱中國和中國人,積非成是,鼓動猖狂的反華思想。

 台獨炮製的第一個刻板說法是,日本的殖民統治使原本野蠻落後的台灣現代化。事實是怎樣呢?

 在帝國主義交相凌迫下,清朝政府早已認識到台灣是「東南七省之門戶」,先後派沈葆禎、丁日昌、劉銘傳等人來台,在艱困中撥給巨大財政,在台建設現代化國防、電訊、郵政,實施現代化學堂、鋪設電線、開採煤礦和硫磺,發展現代化的國際商貿。說日帝據台前的台灣為野蠻落後,完全不合事實。日帝據台後,雖然帶來了現代資本主義生產,但主要是日本獨佔資本在台排外式的發展,透過制度性壓抑台灣本地資本來完成殖民宗主國的資本積累。一九三九年以後台灣的工業產值,內含大量農產加工工業、制糖工業的產值,加上戰爭工業的誇大性和一時性,其成就不能過高評價。帝國主義在殖民地鋪設鐵路,首先是為了便捷地吸收原料和鋪出工業產品,更深、更機動的統治殖民地。日本在台統治也一樣。在殖民地開辦現代教育,首先是為殖民統治培養下級本地幹部,但學科選擇、入學人數的民族限制、教材教員的差別十分嚴重。日帝在台也不例外。在殖民地辦理現代醫療和衛生,首先是為了保護殖民集團在殖民地的健康,並保證健康的殖民地勞動力。日本也不例外。第二個刻板說法,是說台灣人民盼到了國民黨軍隊來台接收,可是一眼就看到了軍容委靡、軍紀鬆弛的國民黨軍隊,從此無不大失所望,台灣人與中國走向殊途。台灣光復,是落後破落的中國對(因日據而)先進的台灣的強權支配。

 這個刻板說法在最近幾年也流傳到日本。他們說,原來以為能夠戰勝軍容威武的日本皇軍的國軍,必然更為了得,結果大失所望。又說,台灣人看慣了日本皇軍的整齊威武,兩相比較之下,大失所望。對於國軍初來台灣的印象,不論事後對事實的認識如何,必須看到台灣人民長期受日帝威暴積挹的憤怒和台灣人民從殖民地體制解放出來的喜悅。既使國民黨的反動性不久就曝露出來,相當大一部分的台灣人也立即看到了,光復固然使台灣人民從殖民地體制下解放出來,但也同時回到一個充滿半殖民半封建重大矛盾的家族,認識到從此要和這個家族的先進份子一同改革舊中國,從而使台灣得到真正的解放。後來在五○年代白色恐怖中被屠殺的無數台灣人、外省人、原住民青年就是這些人。說台灣人看到來台國軍就和祖國異心,不合事實。

 再一個刻板的說法,是說光復迎來的國民黨,是繼日本之後對台實施「殖民統治」的外來政權。

 台獨派說,國民黨來台後,實施對台胞任用的歧視政策、獨裁統治,把普通話強加於人,搞警察政治,壓制思想、言論、結社自由,與日帝統治台灣無異。「殖民主義」、「殖民統治」等用語自有嚴格、客觀的定義。從殖民宗主國來說,是指其資本主義高度發達,要求對外擴張,為尋求其直接宰制下的原料供應地和工業商品傾銷地,乃對外實施帝國主義殖民擴張。一九四五年殘破的國民黨並不符合這個條件;再以殖民地一方來說,在帝國主義下,殖民地的經濟自主性消亡,成為宗主國資本主義再生產的工具和附庸,被宗主國強迫承擔農業食品原料的分工,受其殘酷搾取。一九四九年以後的台灣,國民黨在大陸的國家政權都丟了,國營企業在財政上的公有制,不能說是國民黨所有。台灣本地私人資本反倒在戰後繁榮發達了。這又與殖民統治下本地資本飽受壓抑的歷史事實,兩相違背。此外,殖民統治的暴力性,是民族壓迫和階級壓迫的雙重構造。在日帝統治下,是在台日本民族全體對台灣人民全體進行專政,再加上日本獨佔資本、台籍大地主階級對台灣農民、中產階級的專政。殖民地人民在人格、政治、經濟、社會上屈從於宗主國國民。一九四五年以後,外省人固然在台實施排他性統治,但淪落社會底層的外省人更多。至於地域歧視,韓國慶尚道人和全羅道人之間的歧視和反歧視鬥爭,至今猶烈,卻不能說是「殖民統治」。有階級社會,就有作為階級壓迫工具的國家,就有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政治、經濟、社會壓迫。戰後韓國、台灣、中南美洲各個親美反共軍事獨裁國家對人民的暴行,有時不亞於殖民政權的壓迫。但絕不能據此說這些獨裁政權搞「殖民統治」。光復後國民黨對台統治和其對大陸人民的統治一樣,是封建法西斯統治,不是甚麼「殖民地統治」。倒是一九五○年以後蔣介石獨裁,卻是為美國新殖民主義服務的統治。

 還有這樣一個刻板說法,說是光復後國民黨很快禁用日語,使台灣知識份子失去了語言,光復後成了失去語言的一代,被排除在光復後的政治和文化之外。

 日本統治台灣五十年,在世界殖民地史上時間算是很短的了。光復時,用漢語書寫表達的人大有人在,絕不是台灣人全部只能說寫日語。光復後台灣報刊雜誌如雨後春筍,很多台灣知識份子都以流暢的漢語寫文章評論時政。即使在日據時代,直到一九三七年日帝全面禁用漢語為止,台灣人的刊物如《新台灣民報》,泰半都以流暢的漢語白話發表文章。光復前後的這些刊物,大部分今日仍有復刻本,可以證明。當然,也有一部份年輩小一點,受日文教育的一代,確實不會寫漢語。然而他們在光復後卻有學習祖國語言的高度積極性,不少人很快的掌握了漢語。其實,台灣人民在日據時期的生活語言是閩南(或客家)語,其本身就是中國方言。閩南語(或客家語)的思維和表達方式和中國普通話除細微部分之外,皆如出一轍,對於學習漢語極為方便。誇大光復後語言轉換所造成的困難,不但與事實不合,也表現出對殖民者的依戀。台灣並非一個自來獨立的民族或國家而淪為日本殖民地。台灣是在祖國大陸淪為次殖民地的總過程中,從中國被割讓出去而淪為日帝的殖民地。因此殖民地的克服,不是恢復台灣原來沒有的獨立與建國,而是復歸於祖國中國。這是理所當然,也是戰後國際處理所公認。光復的瞬間,一方面使台灣脫離殖民統治,另一方面也將台灣重組到半殖民半封建的中國之中,而與全中國人民一起受到舊中國反動統治的痛苦與壓迫,和全中國人民一起為全中國的發展和進步而努力。固然,這是一條艱辛的道路,但是有一些人卻要選擇憎恨自己的民族,重新回到殖民者的支配下。著名作家楊逵就曾譴責那些為台獨和台灣托管論服務的台灣人為「奴才」。

 紀念台灣光復節,我們要反對這種奴才的傾向和行為!

二○○○年十月二十五日《海峽評論》2000年11月號 第1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