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殖民地時代的皇民化教育與現代分裂主義者

郭承敏〔陳中原譯〕(沖繩大學研究員)


(一)

我們眼前所見到的是一片明目張膽地竄改戰爭的歷史,故意隱藏了戰爭的歷史與故意的忘卻。如要究明日本戰爭責任問題,其最大的問題是;應負十五年戰爭最高的責任者──昭和天皇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因為天皇免受刑責,因此,侵略戰爭的責任便成為曖昧不清,甚至無數戰役中的殘酷行為,諸如南京大屠殺、細菌戰、毒氣戰以及三光戰等等,變成誰都不必去擔負責任,接受法律的制裁。

如今,歌頌戰爭最高責任者昭和天皇的「聖德」的「新歷史教科書」(以下簡稱「新教科書」)之出版,以及小泉首相公開表示要公式參拜靖國神社,便引起很大的爭議。不但無視於中國、韓國、北朝鮮及亞洲各國的嚴重抗議,並且拒絕對上述錯誤的反省,不改變參拜靖國神社的方針;甚至透過媒體宣稱「干涉內政」,「要消減ODA預算」,對一些貧窮弱小國家施加壓力。

村山首相的談話嗎?這只不過是為了一時方便,所用的外交伎倆而已,在日本政府體制內,沒有任何人會當真的,如被問及,便回答說:「那只不過是村山個人的意見,與我無關。」用這種方式來逃避。無論何人,都不當作一回事。

根據「新教科書」所載,日本對中國所發動的侵略戰爭,那是因為中國的抗日運動所引起的。殖民地統治也無所謂,請看看滿洲和朝鮮吧,那裡不是「王道樂土」嗎?那麼好的統治嘛!那些景仰所謂萬世一宗的天皇之優秀的大和民族,他們統治了鄰近的弱小民族,自以為乃是歷史發展的至理。雖說「盜亦有道」,但是,接受教科書檢定中一百多處糾正要求的意見之中,都是有關於皇國史觀,侵略戰爭的正當性,對於殖民地統治的美化等等的基本問題。從種種跡象都可以看出,這是在鞏固陣地、充實現在,面向未來,培養意氣風發的天皇子民,而否定東京大審判為目的,甚而捲土重來,再搞侵略。作為侵略和殖民地統治象徵的國旗、國歌法案也被國會審議通過,「集體自衛權」、「修改憲法」、「首相公開民選」等,也被國會列入議程;事實上,具有法西斯色彩的石原某人,不正在到處吶喊嗎?如此露骨地顯示出日本人的基本特性的,是前所未有的事。終於讓所有的亞洲人民醒悟到,現在的日本政體,完全是繼承戰前體制的。可以說現在正是我們對於那些曖昧不清的基本問題,重新思考的契機吧!

戰後的日本,是東西冷戰的最大受益者,作為反共的前哨,提供基地,接受美國的保護。保存了天皇制,對戰爭的責任,一次也沒有道歉過,對於戰爭賠償,也基本上被免除。依據日本經濟學者所言;在一九七二年中日回復邦交時,中國放棄了為數超過六千億美元的戰爭賠款,這就給兩國之間的未來關係種下了禍根。我們看到戰後的日本,是有能力來負擔這項賠款的。然而,不論日本政府或日本媒體,對於此事卻隻字不提,更有甚者,當碰到一點挫折時,就開口閉口要減少ODA的預算。前者(指戰爭賠償)為數高達七十兆日圓,後者(指ODA)包含有償援助,不過約二、三兆日圓而已。且看德國,不但全面否定納粹主義,基本上也履行了戰爭賠償或戰後補償的支付,德國今日之所以能夠與鄰國保持良好關係,實乃因採取了與日本完全相反的路線之故。

(二)

讀過「新教科書」之後,作為一個出生於一九二七年日本殖民地台灣的我而言,真是百感交集啊!想當年正是處於多愁善感的少年時期,卻被迫閱讀「強大的日本,弱小的鄰邦」等等文章,又要不分晝夜,背誦有關忠君愛國之說的「教育敕語」。每憶及此,苦不堪言。

一九三七年,在日本佔領滿洲之後,就發動了預定要蠻幹的侵略全中國的戰爭。那一年再又回到軍人總督制度,台灣就開始推行真實徹底的皇民化教育。所謂皇民化就是破壞台灣人祖先傳來的中國文化傳統,在剝奪其靈魂之後,以所謂「日本精神」加以取代,改造成為「天皇的奴隸」的順民。

首先是限制台灣人使用其母語,也廢止了報紙的漢文專欄。一般的娛樂如:傳統的歌劇或音樂、武術等也被禁止,而且連傳統的宗教儀式和祭典也被限制,取而代之的是:強制使用日本語,又有號稱「正廳改善」的,就是在原先供奉祖先牌位的房子,也就是正廳內,用巨幅的天照大神的掛軸取代祖先牌位。從一九四○年二月開始,又強迫民眾改名換姓,改成日本姓氏。雖然我也改名為「賀來敏夫」,由於賀來的發音與郭相同,所以我想這也許是父親所能想到的無言的抗議也說不定。其中也有人以「居高臨下」之意而改為「高見」的。

普及日語的目的在:根據第八任總督田健次郎指稱:「要求本島民眾對我朝廷盡忠,善導教化之以對國家的義務觀念」,並且,「進行不具備權利意識,而只盡義務的教育。」

強制普及日本語的措施之一是:在各郡、州(縣)舉辦「國語演習會」──也就是日本語辯論大會。一九三九年之秋,當時念小學六年級的我,以郡代表的身份參加在高雄舉辦的大會的小學組。在上演講台前十分鐘,抽籤決定演講的題目是「靖國神社」。此外,還有「支那事變」、「興亞奉公日」、「滅私奉公」、「生為日本人真幸福」等等題目。

在抽完簽之後的十分鐘內,非把演講的內容快速地在腦海中組織起來不可,這件事如今追憶,苦在心中。起先我將靖國神社的前身「招魂社」作為我演講的開始,而後將「皇國的基礎」「英靈」「金枝玉葉」等等,在我所知的範圍內,把有關稱讚天皇或日本精神的話統統加進去,甚至講到春秋兩季,天皇「行幸」靖國神社大祭,向神社鞠躬的情形,天皇專用的詞句「恐れ多くも」(惶恐之至,不勝感激)也大聲說了出來,沒想到,這下子,整個會場突然像觸電一樣,所有人員全都「刷」一聲,正襟危坐,文風不動。

靖國神社,從明治以來被徵召去參與日本侵略戰爭而犧牲的許許多多人當中,也包含有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犧牲的台灣人、朝鮮人;甚至如甲級戰犯東條英機也被合祭在此,確是一個容易引人非議之地。今年,小泉首相也不顧中國、韓國、北朝鮮等的反對,也要去參拜靖國神社。

在皇民化運動被積極推動的當時,身為小學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靖國神社的本質,只是被利用而已。幾年前,我曾走訪九段(譯註:靖國神社所在地。)目睹老兵穿著二次大戰中一樣的軍裝,在怪異的氣氛中徘徊於神社之中,到底在這些老兵的腦海中,可曾想到那無數被日本皇軍所屠殺,被殘害的亞洲人的冤魂嗎?我也移步到昭和館去看了一下,無非是一堆落伍的、醜惡的代表而已;狹窄的國家主義(譯註:或愛國心)到今天也還與天皇制共同繼續被人們接受著,由這一件事,就可以看到新教科書問題以及小泉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問題背後顯露出的端倪。

一九四○年我進入台南師範學校就學,因為雖已改了姓名,我卻仍然使用了我的舊姓名的關係,飽受學長的老拳。雖然當時我們所接受的教育口口聲聲說:台灣人也是天皇的子民,和日本人一視同仁,但是,實際上事事都有差別待遇,有歧視。例如,同樣是公務員,日本人卻多了六成的薪資。如果和日本人的子女發生爭吵時,就被罵「清國奴」,我常為此暗自流淚。我也和週遭大多數的台灣學生一樣,採取表面服從內心反對的態度,這是殖民地的人們特殊的複雜性格。

一九四一年八月我離開了日本名古屋的一所私立中學,雖然在那裡也施行相同的軍國主義教育,但是卻沒有任何種族歧視,令我驚奇的是,同學之間竟直呼天皇為「天チヤン,天チヤン」(譯註:是一種親暱的稱謂),如果此事發生在台灣,膽敢使用這種不敬的稱呼的話,不被整個半死才怪。須知當時台灣的小學生對於天皇拉出的屎是黃金的傳說都深信不疑的。

這還是在一九四○年發生的事,當時正是皇民化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在台北龍山寺公學校有一文學少女──黃鳳姿,她接受了班導師──池田敏雄的指導,出版了有關台灣習俗的文學作品,頗受好評,而被譽為台灣的豐田正子。二次大戰之後,她回憶當時的情形,有這樣的述懷:「我在日本有一位有姻親關係的人,他學數學,警告我說:只要提到『天皇』的事,不管是一般日本民眾或是知識份子,也不管是貧是富,立刻就會有集體發瘋的狂熱現象,所以,你寫文章時要格外小心才好。」對於當時軍國日本的瘋狂狀態,大多數台灣籍的大學生都採取冷眼旁觀的態度,因此之故,李登輝、金美齡這些人也可以被視為這種狂暴集團的極端份子而受到非常嚴厲的譴責。

(三)

皇民化教育給予台灣人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戰後雖然殖民地體制是不復存在了,但並沒有同時產生正面的文化,考其原因,國民黨的錯誤執政和苛政應是其最大原因。

在美國的紐約市,有一群和我年齡相似的歐巴桑,她們在那裡有一個台灣會館,她們就在懇親會上表演背誦「教育敕語」來取笑,來當餘興節目,博得掌聲喝采。

這歐巴桑的娛樂演出,我不認為會對人畜有害,但是同樣受過日本皇民化教育的李登輝、金美齡之流,居然與日本的右派份子在台灣與東京兩地遙相呼應,我們就不能不加以重視。因為接受過日本皇民化教育,成為日本精神和奴隸根性化身的李、金一夥幹的是;偽裝「台獨」,意圖把台灣與中國分裂,實際上幹的是賣國的勾當。

金美齡聲嘶力竭,歇斯底里地以高分貝向日本媒體大喊「愛國心」、「日本精神」,撩起一部份不是很高水平的日本人的優越感。其實,「日本精神」和「清國奴」的意義正好相反,它只不過是日本殖民統治者強加給台灣歷史的最可恥的部份。如今被一個以台灣人自稱的女人當作東西來賣,如果是一個誠實的台灣人,對於這樣一個頭腦有點奇怪的老女人的胡言亂語,必定恥於聽聞,更甚者,看都不忍一看也。總之,金美齡騙了只有大街上宣傳車的知識水準的漫畫家小林善紀之流,厚顏在表演令人臉紅的演技。她自己卻是皇民化時代和戰後長達半世紀之久的台灣和日本歪曲歷史的產物而已。

不久之前,由於金美齡的引介,李登輝的大力推薦,小林善紀的漫畫書在台灣出版了。不久在全台灣遭到挫敗。這本書明目張膽把侵略戰爭正當化,歌頌殖民地制度,對中國人、韓國人、朝鮮人憎恨和瞧不起,對原住民和慰安婦蔑視,把歷史歪曲,對大和民族的恩惠讚不絕口,當然受到制裁。小林有一段時間甚至被禁止入境台灣。這個《台灣論》固然是小林的恥辱,但因為無知而讓它出版也有關係,嗚呼,這樣的一個小林,他居然也是新教科書的執筆者之一,由此可以想見這教科書的內容和水準吧。

李登輝的身邊人和金美齡之輩在台北為這個老粗小林開歡迎會的時候,這群皇民化中毒症末期(無可救藥的皇民)的病人居然唱起了日本軍歌,令小林深為感激。

(四)

談到日本軍歌,使我想到不久之前,李登輝在接受日本鷹派作家──上冬子之採訪時,當他被問到「御任之後的感想如何?」時沒想到李登輝卻用高唱日本軍歌來回答她,更令人驚訝的是,居然以日俄戰爭當時,滿洲國為背景的軍歌「戰友」。小林善紀曾極力稱讚他比日本人還像日本人,但是從政治家民族尊嚴的立場來看,真是情何以堪?他只要見到日本人,就會像宦官李蓮英奉承慈禧太后那樣搖首擺尾,惡形惡狀。某一台籍作家與土井多賀子女士(日本社會黨元老)見面之後,據說她指稱:「他實在令人感到噁心 。」

雖然如此,就連李蓮英之輩,也不曾說過有關賣國的話。在國際政治舞台上,連布希政權都不屑一顧的霸權主義以及日本的右傾勢力,然而李登輝卻惜如珍寶,甚至更露骨地表現在行為上。最近李登輝更不斷地稱「台灣是日本的生命線」。對於一九三○年出生的我而言,當時日本帝國主義者就曾高唱「滿蒙是日本的生命線」,如今再聽到這種話,實在是感慨萬千。當時這句話的真意是「日本曾在一九三二年三月將滿洲及一九三六年六月將內蒙古獨立過,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個日本操控的傀儡政權。」李登輝所要表達的是「將台灣賣給日本」。陳水扁總統也在二月號的《世界》裡稱「台灣海峽是日本的生命線。」其繼承李登輝衣缽,是不言而知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讓日本高興。

有人說歷史的負面遺產會重複發生,雖然陳水扁是戰後出生的,他卻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而且凡事皆以李登輝馬首是瞻。李登輝是垂簾聽政的。根據李登輝的看法是,再過七、八年之後(北京奧運之時吧)中國將快速崩潰,只要忍耐,堅持到那時便可。為此,對於和中國大陸經濟關係的發展,仍是採取一貫的戒急用忍;自從陳水扁總統就任一年多以來,政治上是越來越混亂,失業率急速增加,台灣的資產也有往上海(據稱三十萬以上。譯註:應指台籍人口在上海之數)、華南一帶,急速移動的現象。

在參加國際會議時,經常會經驗到的是:有一部份善良的韓國人、北朝鮮人或者是琉球人,只要提起日本殖民地時代,為獨立而奮鬥的往事時,經常會因為「獨立」這個敏感的言詞而引起不小的混亂。李登輝所稱的獨立,只不過是滿蒙式的獨立,除了明確賣國求榮之外,別無他圖。如果是這種獨立的話,那中國不得不使用武力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為了拆穿「新教科書」的謊言起見,且讓我們來回顧一下,日本是如何與中國打了十五年的侵略戰爭呢?

在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八日,日本成立滿洲國之前,因為滿洲問題早已引起各國的關心,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上校命令當時在上海的田中隆吉少校,僱用中國籍的無賴,在國際都市上海襲擊日本籍僧侶五人。日本遂以保護居留民為藉口,派了三個師團的兵力,大肆屠殺中國軍民;在內外局勢一片混亂的狀態之下,成立了滿洲國。所謂的上海事變,不是給上海人民帶來極大痛苦嗎?

這種自導自演的方式,作為出兵侵略的藉口,正是無恥日本皇軍的拿手好戲。例如:二八年的張作霖事件,三一年九月破壞柳條溝滿洲鐵路事件等等,實際上在台灣也有許多如此的事件。為了更深地瞭解李登輝、金美齡等所認同的日本精神為何物起見,將引用日本殖民地時代台灣總督府警務局長本山文平著《夢幻九十年》,來加以說明。

「在台灣總督府警務局長時代,透過福州報記者──李呂冀的說明,當時李是以陸軍少將板垣為後台,而當上天津新聞社社長。然而,李原本是台北萬華一帶的幫派份子,給我的朋友《福州日報》社長鎌田正威所收留,而在《福州日報》上班時,為了替台灣軍司令部某副官,製造向南中國出兵的藉口起見,接受密令稱:在福州殺日本人,地位越高也無所謂,甚至軍艦的艦長也可以。李想到一位生病而且被認為來日無多的日本人小學校長,將他殺死。台灣軍司令便以此為藉口,向日本參謀本部申請出兵,然而日本參謀本部只限於出兵中國北部,因此向中國南方出兵被駁回。領事館警察不瞭解內幕,即大舉搜索人犯,將李起訴,並遣送回台灣,以殺人罪審判。李卻主張是接受軍人的委託,因此不但向社長鎌田,同時也向台灣軍司令官真崎大將提出抗議。審理此一案件的二反田法官當初不信李的口供,後來詢問軍部,得知真相,遂對李不起訴處分,並讓他逃到中國南方去。因為有上述的關係,李才能得到板垣少將的幫助而當上天津新聞社的社長。」

板垣征四郎在東京審判時被處以絞刑,然而他的兒子板垣正在當參議員時,向曾經當過日本皇軍性奴隸之韓國老婦人問道:「你沒拿到錢嗎?」這樣斥責。這樣的人物,不久前接受過台灣的邀請接待。

以上所云乃皇民化運動是藉天皇之名,所進行的思想控制,而終於陷一民族於集體發瘋狀態的日本帝國主義的所作所為也。而李登輝、金美齡等無恥之輩乃是其產物,如今還在隨風起舞。

李登輝毫不知恥地要那些對台灣史一無所知,或是略知一二卻避而不談的人如:中嶋嶺雄、江口直彥、小林善紀來書寫自己的成名故事,然而李對於自己青少年時代所受教育的重心所在──皇民化教育──對有關這種教育所受到的洗禮以及皇民化教育的真相和枝節脈絡,卻三緘其口,無一語論及(此處吃緊──譯者)。在當時的日本知識份子──舊制高校生都會閱讀的巖波叢書被提出來,故佈迷陣,令江口、小林,看不清所以。他吹牛說曾讀破《資本論》,到了琅琅上口的程度,又說收藏有巖波文庫七百冊之多,等等。令對當時的知識界稍有所知的人瞠目結舌,這只是為了嚇人一下呢?還是為了牛皮吹得愈大愈好呢?容我再說一言,老李對於影響他青少年時期教育最大的皇民化教育也好,對於有關他冒生命危險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事也罷,一概保持緘默。那麼,八面玲瓏的揚名立萬成功故事別再說了吧!拜託!垂老之年的人生旅途中,表現出日益高揚的「日本精神」的李登輝,我雅不欲見他在將來台灣的歷史上留下「賣國賊第一號」的臭名。

(二○○二年十二月十二日譯於台北)◆